譯者|鄧正來:我翻譯的這幾本書

2020-12-25 騰訊網

本文來源:網絡

【按語】鄧正來先生英年早逝,大概與他的坎坷經歷有關。我印象特點深刻的是我在劍橋大學認識的一位朋友跟我談這位他的朋友的傳奇故事,講述他如何創辦獨立學術書刊,如何北漂期間夜裡偷睡在朋友的辦公室,然後天明就偷偷溜出去,還有吉林大學如何慕名聘請他做教授博導。他翻譯的哈耶克的論著在國內學術界具有開創性意義。他是翻譯家兼專家,是現在學者中不多見的真正意義上的學術自由人。凡是有識見的學人大概都應該理解所謂學術自由人的真正含義。下面的連結是我看過的幾篇紀念他的文章:

1.周國平的紀念文章《想念我生活中的鄧正來》:https://mail.google.com/mail/u/0/?shva=1#inbox/13da0d3455b7888c;2.《學術流浪漢》http://www.mzyfz.com/cms/benwangzhuanfang/xinwenzhongxin/zuixinbaodao/html/1040/2013-02-07/content-659456.html>;3.南方周末閻克文的《悼鄧正來君》http://www.infzm.com/content/86060。請有興趣的讀者品閱。——論壇編輯

與其他學者一樣,我在自己的人生和學術生涯中也受到了一些經典論著的影響,比如說馬基雅維利的論著、休謨的論著、康德的論著等等,但是我不想給大家推薦這類論著。在我閱讀的論著中,有一類很特別,它們既是我喜歡閱讀的,同時也是我想「建議」大家閱讀的。不過,我的「建議」方式不是人們通常所採取的「介紹」方式,而是把一些我認為重要的論著翻譯出來供大家閱讀。因此,我想在這裡特別「介紹」一下我翻譯的幾位重要學者的論著。

我們知道,作為一種知識類型,社會科學在中國的發展不僅是相當晚近的事情,而且還在發展的過程中遭遇了各種阻礙,而最為重要的則是,社會科學這種知識類型的發展在中國不具有傳統上的知識資源可以支撐。但是它在西方社會的發展卻已然有了數百年的歷史。因此,梁任公當年指出,「今日之中國欲自強,第一策,當以譯書為第一事」。我在一定程度上是贊同梁任公的這個觀點的,儘管我所依憑的理據與他的理據不盡相同。在我看來,知識是不存在國界的,中國社會科學要取得真正的發展,就必須對西方社會發展起來的社會科學這類知識進行翻譯,這樣的努力可以使我們了解到這類知識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所存在的各種問題以及相應的理論發展。如果不做這樣的努力,就有可能重複前人的知識勞動而不自知,無視前輩先哲為人類作出的知識貢獻。再者,我認為,在中國尚缺乏名師指導的情況下,學術翻譯不失為一種獨特的精讀原典的方式,而且是一種極其有效的閱讀。

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在閱讀和研究的同時,我先後翻譯了這樣幾本書:1987年我與姬敬武共同翻譯了美國著名法學家博登海默的《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一書,1998年我又對該書做了重譯。這部教科書是改革開放以後中國法學界的第一部、也是被引證最多的一部教科書譯著。作為「統一法理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博登海默教授在這部論著中相當系統且精彩地探討了法律的性質及作用、法律的淵源及技術這樣的法理學論題。當時,中國法學在現代法制建設的要求或驅動過程中正陷於歷史性的困境之中:一方面要為這種法制建設的努力作正當性的論證,另一方面又因法學研究的長期停頓而明顯缺乏這方面的法律知識支援。本書出版後,在中國的法律人中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為中國法學的重建做了一些知識上的基礎工作。

克利福德·吉爾茲是當今學術界公認的最為著名的人類學家之一。

20世紀90年代初,我翻譯了他的《地方性知識:事實與法律的比較透視》。吉爾茲通過三個不同地域的極其精彩的人類學調查個案,詳盡地探究了「地方性知識」及由此產生的對未來的想像與「移植性」法律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他所謂的「闡釋的人類學」理論運用於法學研究的一個經典範例。在中國法制建設的過程中,佔據支配地位的是「法律移植派」的觀點,而這種觀點卻遮蔽了法律與「地方性知識」之間的關係。

因此,將這部論著翻譯成中文,不僅會有助於中國論者理解和討論中國法制建設本土化的問題,而且對中國論者如何進行法學個案研究也有著方法上的示範意義。

同一時期,我還應龔祥瑞先生的約請,翻譯了路易斯·亨金的《民主、憲政、對外事務》。在這部書中,亨金專門探討了憲法法理學中極具爭議、卻常為人們忽略的一個重要方面,即調整美國對外交往關係之運作的問題。我認為,在當下的中國,憲政建設的問題,以及中國在和平崛起過程中如何以憲法來調整中國對外關係之運作的問題,無疑都是大問題;亨金的這部書為我們從理論上把握這兩個問題提供了一個視角。

1974年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哈耶克,無疑是當代世界最為重要的學者之一。一如英國著名哲學家約翰·格雷所指出的,「哈耶克的論著闡發了一個思想體系,其抱負之宏大,完全可與穆勒和馬克思的思想體系相媲美,但是卻遠不如它們易於受到批判,因為哈耶克的體系乃是以一種在哲學上站得住腳的有關理性之範圍和限度的觀點為基礎的。……僅依據上述理由,哈耶克的論著就有資格命令(command)哲學家、社會理論家和政治經濟學家給予其以批判性的關注。」選擇翻譯哈耶克的論著,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了清除當時學術界在沒有閱讀哈耶克論著的前提下就將他的觀點作簡單化的意識形態處理所造成的非學術影響;二是為了研究我自己始終關注的一個理論問題,即「社會秩序的型構及其正當性」——因為我需要仔細分析哈耶克所提出的自生自發秩序的理論,是否能夠回答我的理論問題。我至今共翻譯了220多萬言的哈耶克論著:《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自由秩序原理》、《哈耶克論文集》、《法律、立法與自由》三卷本(主譯)。

為了理解法學及法律從個人主義這一基礎逐漸轉向社會這一基礎的過程,我翻譯了羅斯科·龐德的《法律史解釋》和《法理學》。在這兩部論著中,龐德明確闡釋了他所主張的「社會工程解釋」與「倫理解釋」、「政治解釋」、「人種學解釋」、「經濟學解釋」等法律解釋之間的區別,進而建構起了社會學法理學的基本綱領,他為我們洞見20世紀以前各種法理學學派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亦即一種我所謂的以特定時空的社會利益為依憑的強調法律功效的能動者視角。然而,我認為,最具意義的可能是:早在人們於20世紀80年代提出「全球化」理念之前,龐德就已經在20世紀50年代意識到了「世界法」的觀念及其賴以為依憑的各種社會和經濟情勢對法律目的的型構所具有的重要意義。儘管有關「世界法」的圖景在龐德那裡還只是一個帶問號的設想,但是這個設想畢竟使我們意識到了這個大問題的存在。

必須承認,翻譯這些學術論著是極其艱辛的,不僅需要知識上的支撐,而且還需要譯者有一種喜歡寂寞的品格。不過,翻譯的過程也是十分愉悅的,因為我每時每刻都在與思想家對話。因此,我希望大家在閱讀這些論著的時候,也能夠體悟到與思想家對話的智性樂趣。

相關焦點

  • 奇葩翻譯很可笑,「譯者」的悲傷幾人懂
    一個朋友問:「這本書出來,稿費能有兩三萬元吧?」被他這麼一問,我也好奇地計算了一下:全書168頁,版權頁標明總共10萬字,但我電腦的word文檔顯示字數為54690字,按照每千字80元稿費標準,稅前我可以拿到4375元,刨去稅費,實際到手可能不足4000元——這麼一算還蠻驚訝的,我手比較慢,工作之餘每天翻譯一點,這本書前前後後耗去我一年的業餘時間,最後只拿到4000元稿費,無論是跟朋友們還是跟自己的心理預期,都差了很多。
  • 這是我第一次因為翻譯糟糕,放棄一本書
    各位愛讀書的小夥伴,肯定都有讀到一本書,感到不滿意甚至很失望的時候。書評君推出的小欄目——「黴土豆」,專門用於吐槽那些我們讀到的失望之書。讀到「黴土豆」的你,自然想要不吐不快,對於其它愛書人,你的意見,也是他們重要的「防雷」參考。我們今天吐槽的這幾本書,槽點都在翻譯上。
  • 鄧正來 執持現實關懷 啟以學術正本
    當人們要求我做一個自我介紹時,我總是很為難。我的名片上只有三個字,鄧正來,除此別無他物,什麼教授、博導我覺得都不重要。我最享受的時光是一人一水一世界,特別是在這樣的秋天的黃昏,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到我所在的小區門前,有很多魚塘,看那一汪水,我之所以把學術研究當作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我非常喜歡這樣一種狀態。
  • 翻譯的起點——中法譯者工作坊助力青年譯者成長
    這是周慧娜翻譯的第一部中文小說,她在翻譯中遇到了不少困難,「路內的語言非常口語化,有很多方言和俚語,還用了很多年輕人特有的語言,和我在大學裡學到的中文很不一樣」。周慧娜在翻譯中得到了多位中法文學翻譯界前輩以及作家路內本人的指點和幫助,這些都要得益於她在今年入選參加的首屆CCTSS-ATLAS中法譯者工作坊(林雅翎班)。
  • 《萬有引力之虹》絕版5年後重磅歸來,譯者張文宇說翻譯這本書激發...
    不過,對於這本書的責編姚燚來說,隨著這本書面世日期的臨近,她的心卻愈發忐忑起來,她說,這和2008年《萬有引力之虹》首版面世時的心境沒有兩樣。21世紀初葉,譯林出版社開始系統性地翻譯出版品欽作品。2008年,《萬有引力之虹》簡體中譯本面市,成為繼《尤利西斯》《追憶似水年華》後譯林社又一部裡程碑式作品。
  • 《渴望之書》中譯本翻譯惹爭議 譯者孔亞雷愧疚
    《渴望之書》是最近出版的科恩的一本詩集,譯者是北島和孔亞雷。  這篇名為《需要你的汁液,在我的豬嘴》的文章,標題出自北島書中的譯文。可以看出,文章的作者「小小風也」對《渴望之書》的中譯本顯然極為不滿意,她挑選了一部分在她眼中是明顯錯誤的翻譯。
  • 【新譯者訪談】竺家榮:我從根兒上來說是比較自卑的,翻譯是為了...
    竺家榮當時只翻譯過一個短篇,但編輯只通過這個短篇,就認定竺家榮是翻譯這本書的不二人選,請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它翻譯出來。接過這本名為《失樂園》的小說後,竺家榮隨便翻了幾頁,大段大段露骨的性愛描寫跳入眼中。
  • 傅雷獎鼓勵青年譯者 翻譯要趁早嘗試
    ▲《透明與障礙:論讓-雅克·盧梭》[瑞士]讓·斯塔羅賓斯基 著 汪煒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這本書的作者讓·斯塔羅賓斯基先生去年3月剛剛去世,這本書是在去年11月出版。他生前對這本書的中譯本非常關注,我們來回通了很多次信,他還說要寫一篇十幾頁的序言。
  • 寂寞翻譯事:譯者活在借來的生命中
    劉:其實一開始我完全不知道那幾本小說的作者是猶太人,所以我並不是有意為猶太裔美國作家發聲。我在印第安納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周圍沒有什麼中國朋友,隻身一人,非常寂寞。有一天我在書店偶然看到《夥計》這本書,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聽過瑪拉末這號人物。這本書我一看就迷上了,於是幾乎把他所有的作品都找來看。
  • 米健:翻譯是譯者和作者跨越時空的靈魂對話
    這座豐碑的鑄就,傾注著幾代學者和譯者的心血。學術翻譯同樣是一種具有創造性和專業性的學術活動,專業和準確的翻譯一直是這套叢書為讀者稱道之處。譯事甘苦處,譯者寸心知。我們特設此專欄,每輯採訪一位「漢譯名著」的譯者,請他們談談從事學術翻譯的求索和體悟。「人類文明的進步需要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對話,翻譯則是這種交流對話的一個方式,是人類文明進步,特定文化發展的捷徑。
  • 國際布克獎獲獎小說英譯者:翻譯酬勞低,全世界一樣
    我覺得,她對過度煽情和冷眼旁觀之間的平衡把握得剛剛好。我很喜歡《素食主義者》。這書原來是三個部分獨立成章的,翻譯的時候,我就像一下譯了三本書。《人類行為》也是碎片化的寫作,一共劃分成七個小章節,每個章節都有一個不同的敘述視角,每個章節的文字都有自己的風格、氛圍和調子。華文好書:說起翻譯這件事,你最開始是為什麼去學韓語的?
  • 譯者手記丨2011-2018 Judy的翻譯清單
    轉眼步入2019年,我已經從一個小透明實習生變成了自由譯者。想回顧一下這些年的翻譯之路,權作記錄。也當是一份寫在公眾號裡的譯者簡歷,歡迎潛在金主們閱讀這一篇裡,有很多的「第一次」。· 建築、景觀、設計類翻譯感謝鳳兒,感謝新景觀【第一次參與翻譯一本書】厚厚的大部頭,翻譯了三分之一,一起實習的合譯者是上外的研究生,所以我經常連帶著被默認也是上外研究生……
  • 「翻譯中每一個字都很重要」,傅雷獎鼓勵青年譯者翻譯要趁早嘗試
    「這本書的作者讓·斯塔羅賓斯基先生去年3月剛剛去世,這本書是在去年11月出版。他生前對這本書的中譯本非常關注,我們來回通了很多次信,他還說要寫一篇十幾頁的序言。非常遺憾他沒能親眼見到這本書的出版,今天我拿到這個獎,或許對他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
  • 《魚翅與花椒》譯者:每翻譯一本書就是進入一個新的世界
    鍾欣 攝  魚香茄子、擔擔麵、清溪牛肉火鍋……說到翻譯《魚翅與花椒》時學到的美食,「吃貨」何雨珈的胃口隨著記憶翻滾起來。  這位1986年出生的川妹子還有一個更有名的身份——《紙牌屋》小說的譯者。近幾年,她接連不斷地翻譯了《再會,老北京》《當呼吸化為空氣》《權力之路》《優雅的藝術》等33部外文書籍。
  • 網文譯者CKtalon:中國網絡文學在海外的翻譯情況
    我十分贊同餘先生的這一觀點,譯者在從一種文字轉化成另一種文字的過程中,他需要去不斷克服創作中的個人獨特性,而去無限接近原著。譯者需要通過原文,理解原作者在想什麼、在表達什麼。更重要的是,他在傳遞給讀者什麼。 我認為,譯者的等級劃分其實和中國網文中的修仙體系很像。如今,大部分的網文譯者還處於築基階段,即根據原文,一字一句地翻譯給讀者。
  • 新《魔戒》譯者:曾按瓊瑤的感覺翻譯《暮光》
    除此之外,託爾金的語言非常特殊,其中有很多他自己發明的精靈文、矮人語言等等,託爾金本人對一些古代語言很了解,並將其加入北歐神話背景,但這對翻譯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須要寫出更多註解幫助讀者理解。  鄧嘉宛從去年春天開始著手翻譯,連續10個月終於完成。她昨日說,這本書託爾金寫於1937年至1949年,之後又修改了4年。
  • 【新譯者訪談】馮克利:在唱片店裡翻譯哈耶克的人
    人們所熟知的譯者大都是老一輩的翻譯家:傅雷、楊絳、草嬰、朱生豪、錢春綺、柳鳴九……他們最早把一批世界經典作品帶入了中國。相比起來,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我們可能也越加忽視了譯者的地位。每每聽到和譯者有關的消息,大多與負面內容有關。這也將一些問題擺在了眼前:何為優秀的翻譯?翻譯自由度的底線何在?翻譯又如何應對網絡和流行文化?
  • 謝天振:譯者的權利與翻譯的使命
    譯者的權利與翻譯的使命■謝天振在傳統的譯學理念中,是沒有譯者的權利這一說的。以中西翻譯史為例,差不多兩千年以來我們在談到譯者時,談到的只有「任務」、「義務」和「責任」,卻從不會提到譯者的權利。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譯者甚至連在譯作上的署名權都得不到保證。之所以如此,我想恐怕跟當時翻譯的主流對象有關:因為當時(歐洲的中世紀時期、文藝復興時期,中國的佛經翻譯時期以及五四時期)翻譯的作品大都是宗教典籍、社科經典和文學名著,譯者與原作者相比,其地位相當卑微。
  • 青年譯者孫仲旭抑鬱棄世 熱愛翻譯稿費收入低
    原標題:青年譯者孫仲旭抑鬱棄世 熱愛翻譯稿費收入低   你為別人的附庸風雅,做最貧窮艱難的事  翻譯稿費低,他一直只能兼職幹  孫仲旭曾經聲稱:「愛上翻譯是種難以戒除的癮」。在繼董樂山翻譯《一九八四》後,他又重譯了一版,他說:「譯這本書的過程,我曾經兩度落淚,譯的都是我真正喜歡的書,所以感情上很投入。」  如此熱愛翻譯的人為何會對翻譯的態度發生這麼大的轉變,又為何會選擇主動離開這個世界?有網友發出這樣的疑問,也將翻譯家這個群體的生存現狀再次拉回到讀者的視野中來。
  • 《德米安》譯者姜乙:我如何翻譯茨威格和黑塞
    姜乙:我記得我在譯後記裡表達了對這本書的看法:首先我試著解釋了「特寫」這個概念的意思。我先從把握概念談起,他為什麼稱它為「特寫」。我寫了一些我在詞典上發現的解釋,當然是德文詞典上針對這個德文詞的解釋。我的理解是它是茨威格——他像一位藝術家完成一幅畫作一樣——描摹歷史的瞬間和片段,他在一幅畫面上凝固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