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煦文苑
蘇北故鄉是一個人的根脈,無論你走到哪裡,生命裡總會自然而然地湧動生命初年的氣息。無論你身在何處,盤點在老家度過的歲月,腦海裡浮現的總是暖暖的記憶。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在悠悠的記憶裡,時至今日,我對這句話才有了深切的體會。那些年我們喜歡到當街吃飯,那份鄰裡間不分你我和諧融洽的情分,每每想起總令我激動不已。
那時生活是艱苦的,可是鄰裡關係卻親密無間。由於生活條件的制約,家家戶戶不像今天高樓大廈,高牆深院,充其量用秫秸或木棍架個籬笆,也許是開放的庭院更便於人們交往,無形中拉近了人們的心理距離。
當時最讓人高興的是大人孩子都到當街吃飯,你的鹹菜,我的冬瓜豆子,他的炒蘿蔔白菜······聚在一起,不分你我,共享各自的美味。大人們的互相問候與招呼對方嘗嘗自己的飯菜,爽朗坦誠,執著而親切,讓人如坐春風;孩子們蹦蹦跳跳嘁嘁喳喳蜻蜓點水般挑選可口的飯菜,放縱撒歡,自然而隨便,如入民風淳樸的桃花源。
講故事,說笑話,侃大山,家長裡短,鬼狐神仙,賭輸賭贏,舌槍唇劍,歡歌笑語,細語呢喃,鄰裡一家,只覺得一頓飯的時間真短,其樂融融,小日子過得真乃神仙一般。
時隔多年,當街吃飯的情景我依然歷歷在目,那些身懷絕技的鄰居,那些逗人的吃相和趣事一直在我的夢中盤桓。可惜、遺憾,我笨拙的筆墨實在無法將那景那情真實地再現,我只能擷取幾個典型的鏡頭,與朋友們一起回憶、欣賞、把玩,回眸久違的鄉村那嫋嫋升騰的縷縷炊煙,共同回味那漸去漸遠的淳樸民風民俗,鄰裡間真誠的情感。
夢裡多次出現的那片我熟悉的故土,那條我熟悉的小巷,飯點一到,兩旁的門對門的幾戶,陸陸續續端著湯碗和菜碟以及其他食物登場了,要麼找個石磙,要麼找個磚垛,抑或找個柴堆,「山餚野蔌,雜然而前陳」。
熱情的招呼,誠懇的謙讓,彼此的品嘗,高低錯落的恭維評價,隨風飄蕩;穿來跑去的孩童,開始了「吃百家飯」的行程,忽左忽右,忽東忽西,上竄下跳,無所顧忌,穿梭般的來往,衝蕩得大人的說笑聲,在空中不停地顫動。高潮在大人的吆喝中,孩子的尖叫聲裡,闊步走來,吃飯的絕技如同雜耍藝人在集市亮相般紛至沓來。
大哥吃麵條堪稱一絕。同輩分他年齡最大,我們習慣稱他大哥,大哥吃麵條絕對功夫上乘。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大哥用筷子上下抄兩下,便呼嚕嚕喝起來,在一般人還感到燙嘴的時候,人家便風掃殘雲般狼吞虎咽,那張嘴簡直就是一臺抽水機,頃刻間一碗麵條進了肚,那耐熱的程度,那進食的速度,實在堪稱一絕。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驚嘆之餘,感慨道:這人沒有喉嚨眼子(豐縣方言,喉嚨粗大),在眾人的喝彩與嘖嘖稱讚中,大哥趾高氣揚地回家去盛第二碗。
六叔喝糊塗(粥)技壓群雄。六叔兄弟六個,過去生活條件差,人多飯少,他年齡最小,常常吃不飽,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練就了一招喝糊塗的高招。一碗糊塗,他放在地上,用筷子反正攪拌旋轉,直至不太燙嘴,他端起碗,氣沉丹田,猛出一口氣,嘴唇貼在碗邊,右手開始旋轉手中的碗,只聽滋溜溜連聲不斷,碗中的糊塗像大型抽水機在河中作業時形成的旋渦,一圈之後,糊塗已經被喝去大半。
然後他馬上反方向旋轉,隨之一聲脆響戛然而止,糊塗已完,一碗糊塗他最多兩氣。喝完之後,伸出舌頭,把碗舔得鋥亮,心滿意足地輕輕把碗放在地上。精湛的技藝,嫻熟的表演,霸氣的吞吐,只看得一群人目瞪口呆。
大伯吃草魚出神入化。大伯年輕時在微山湖中一個小島上教學,湖裡的打魚人格外尊師重教,孬年月大伯上頓下頓也不斷魚。
於是,老人家練就了一手吃魚的絕活。他把魚從左嘴角放入,只聽叭叭、嘶嘶的響聲在繚繞,右嘴角就開始向外吐魚翅,左進右出,一氣呵成。老人家好吃魚,速度快,從來也沒有被魚刺卡過。他吃魚像一臺機器的流水線作業,快得讓人吃驚。看過他老人家吃魚你才知道什麼叫「熟能生巧」,什麼叫「出神入化」。
鄉鄰們吃飯的種種絕技,當街吃飯的濃濃溫情,鄰居間的親密無間,常常讓我浮想聯翩。今天,我們走出故鄉,遠離故土,住上了城市的高樓大廈,可我們丟失了鄰裡間那份溫馨的情感。在城市的高樓上 ,也許門對門,我們不知他姓氏名誰,一幢樓一個單元,都可能老死不相往來。每每想到這一點,我的心中便陡生酸楚,驀地萬分思念在故鄉當街吃飯的那一個個片段。
歲月如梭,似水流年,時過境遷,即使在老家誰還在當街吃飯?也許那一幕幕將永久地存放在我們記憶的博物館。
然而,目睹城市的車水馬龍,華燈霓虹,一股莫名的鄉愁油然而生,如葳蕤的藤蔓緊緊地纏繞在我的心間,故鄉、故土、小巷、鄉鄰便倏然撲入我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