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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湖南女孩鍾芳蓉考上北大考古系,引起社會各屆熱議,也把「考古」這一被「雪藏」的專業推上熱搜。
有人稱讚這個姑娘少年有志,胸懷大器,也有人說家裡沒「礦」就不應該學「冷門」。
要「錢」途,還是要「前」途?這大概是每個人在規劃未來的時候,都曾經歷過的掙扎。
對於人生剛剛開始的年輕人來說,關鍵時刻的選擇顯得尤為重要。
又是一年擇校季,又有一批年輕學子即將走進大學校門,是遵從理想的召喚,還是向現實妥協?值得深思。
本期顯微故事採訪了三位分別從事考古、地質與航海工作的業內精英,一方面想讓讀者更多地了解那些我們知之甚少的行業,一方面也想給喜歡「小眾」專業的年輕學子們提供一點現實的借鑑。
以下是他們的講述:
考古不是「掘墓」哪怕一顆石頭都不能順走
巴伊爾 中國人民大學考古專業博士我是蒙古族人,本科學的蒙古語言文學。
從小在多民族、多文化環境中長大的我,對阿爾泰語系語言有極大興趣,本想考比較語言學的研究生。
但仔細想想,語言是文化的載體,阿爾泰語系的各民族語言從語法機構到詞彙上具有很大的共性。這一現象絕不是幾個民族、在同一個地域、一段歷史時間內接觸的產物。
他們是從遠古開始相互影響、融合的歷史文化結晶。想要了解文化的起源,就要追尋他們的文化淵源,考古學相比偏理論的歷史學,更具有實操性、能夠直接接觸古代人群的遺物。
綜合考慮之後,我報考了人民大學的考古專業。
準備考研時,我就已經參與到考古工作中了。我是跨專業學習,導師建議我提前參加考古發掘,為的是讓我早點適應。
那是河北邢臺南水北調工程的一個機建項目,是一個搶救性的發掘,挖出了漢代的房屋遺址。
墓葬地表封堆的清理
第一次看到文物出土的時候,看見塵封的歷史真切地在眼前展開,心裡很激動。慢慢地,就把它當成生活的一部分了。
在有些人看來,考古就是「掘墓」,這是對考古的誤解。
考古分為書面考古和實物考古,書面考古就是鑽研歷史文獻,但對於沒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更多的是依賴考古實物,比如前人建造的房屋、道路、村落、墓葬等等。
考古是一項既精細又瑣碎的工作。有時,我們就跟「包工頭」差不多,除了收集出土文物、寫標籤,還要指揮民工幹這幹那,跟各方面的人協調。
草原上的考古營地-中蒙聯合考古項目航拍圖
通常,我們一邊挖掘一邊記錄,比如第一層有什麼,第二層有什麼,每一層土質什麼顏色,包含什麼遺蹟。
現場挖掘結束後,我們要出一整套挖掘報告:把挖的坑口形狀畫出來,直徑是多少,有哪些包含物,出了多少陶器,有什麼紋飾,都要記清楚。
蒙古國巴彥烏列蓋省突厥時期石人墓
此外,還要把陶器洗乾淨,能拼就拼,修復完整了,還要給它繪圖。
只有你描述得清楚,畫得對,才能給其他做研究的人提供詳實、準確的原始資料。
凡是出土的東西,哪怕是一顆小小的石頭,都不能隨意帶走。挖掘文物的時候,現場不能少於三個人。
考古中常用的發掘工具是洛陽鏟。
洛陽鏟
洛陽鏟最初是由洛陽的盜墓者發明的,20世紀初的時候,著名考古學家衛聚賢把這一盜墓工具應用於考古鑽探,使其真正物盡其用,為考古事業發揮作用。
現在,使用洛陽鏟是每一個考古工作者的必備基本功。
很多人不了解考古,不明白我們挖來挖去有什麼用。其實,真正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佔人類歷史的百分之一還不到。
通過考古,我們可以從先人在浩瀚時空中留下的蛛絲馬跡,追溯那些文字上看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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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既讓未知的歷史有跡可循,也為已知的歷史提供實物佐證,使得文明得以傳承和延續。這是一份有意義的工作。
從讀研究生開始到現在,我已經參加過三十多次考古發掘工作了。
在上海的一個遺址公園,挖掘新時代文化層時,我們就住在當地農民的家裡,一周只能洗一次澡,這種情況還算好的。
有一年在天山,我們住在海拔兩千七百米的考古工地,那個地方夏天還在下雪,沒有電,沒有網絡,沒有手機信號。
當時是為了配合機建修鐵路,我們在天山駐紮了一個月,水特別冰,一個月只洗了一次澡。
在沙漠工作的同事更辛苦,不能洗澡不能洗衣服,褲子穿到最後,脫下可以立起來,汗水和沙塵凝固到一起,使得衣服像鐵片一樣硬。
有人可能問,為什麼不住賓館?
一是大部分考古工地都遠離市區,在人煙荒蕪的地方;二是我們每天挖掘之後還要做整理工作,賓館也不安全,你不可能把挖出來的文物都帶去賓館啊!
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們是在當地租一套房子,或者自己搭一個板房。
選擇考古專業我從未後悔過。
我喜歡自己的職業,喜歡考古工作,在野外的時候,每一天每一次碰到的東西都不一樣,總是充滿了新鮮感。
巴伊爾給年輕學子的寄語:
每個行業都有它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不是能掙錢的才是好的,做自己感興趣的,生活才有意義。這不是冷門、熱門的問題,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光的。
一輩子找不到一個礦,四十多歲被「老大爺」叫「大爺」
向北 東北某有色金屬機構地質隊員說到地質專業,大家可能一下子會想到中國地質力學的創立者、著名地質學家李四光。
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李四光是很多人的偶像。
地質工作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勘探範圍從最初的幾千平方千米,逐步縮小到幾百、幾十平方千米,要經過化探、鑽探、坑探等許多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需要不同專業的人協同作戰。
地質隊員的工作地點大多是在荒山野嶺,遠離都市遠離繁華,甚至遠離現代文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們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野外的勘探現場度過的。
在野外工作的地質隊員們
一般情況下,我們出隊時間在一個月左右,然後休兩三天。
最長的一次出野外是在新疆,整整待了八個月。當時項目組駐紮在東天山的戈壁灘,距離羅布泊一百多公裡。
我們自己搭的帳篷,晚上睡在帳篷裡,自己做飯。買菜要去幾百公裡以外的鎮上,頭一天去第二天回,一周買一次,水是僱當地百姓給我們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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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風沙大,每天早晨醒來被子、衣服都是沙子。有一次,風颳得特別大,帳篷被掀翻了,我們的東西被吹得到處都是,連做飯的鍋都被吹跑了。
到了冬天,儲水的水箱凍得結結實實,每次喝水都得用大錘鑿開。
不過,沙漠的情況是特例。通常,我們在山區活動,吃住在當地的老百姓家。去之前,先和村長聯繫,看誰家的房子願意往外出租。
東北農村睡的是火炕,我們幾個男人晚上都在一個炕上睡,有點像以前的大車店。
現在農村的條件比以前好多了,有些人家裝了熱水器可以洗澡,我們會儘量挑有熱水器的房子住。
但也不是所有村子都能找到這樣的房子出租,在沒有熱水器的情況下,我們洗澡用「洗澡機」。
洗澡機,聽起來是不是有點魔幻?不過,這個「洗澡機」可不是什麼高科技產物,只是安裝了噴頭的「浴缸」。
洗澡機
它的形狀和洗衣機有點像。
洗澡前加滿涼水,再把導電體放入水中,接通電源加熱,等水熱了就可以洗了,原理和以前的「熱得塊」是一樣的。
大家都知道東北很冷,但那是冬天,東北的夏天其實很熱的,最高氣溫有時將近四十度。
即使是炎炎夏日,我們也要穿著厚厚的工作服,攀爬於崇山峻岭之間,在滾燙的巖石上,揮汗如雨。
常年在野外工作的人有一個共同特徵,臉被曬得黝黑,看起來很滄桑。
在野外工作的地質隊員們
有一次出隊去河北的青松嶺,遇到一個七十來歲的老人家,管我叫「大爺」,我那個心啊,五味雜陳,哭笑不得,那時我才四十多歲啊!
不管從事什麼工作,大家都希望有成就感,但做地質工作成就感不是那麼容易能體會得到的。
在我們這個行業,工作一輩子找不到一個礦也很正常。我工作三十年了,只發現過三個礦。
在野外工作的地質隊員,常常後背都被汗浸溼
地質行業相當考驗毅力、耐心和韌性,而且也沒啥「錢」途。
我有幾個三十多歲的同事,工作十幾年了,每個月拿到手的工資只有四五千塊,生活壓力挺大的。
即便如此,我們隊裡沒有一個「逃兵」。
向北給年輕學子的寄語:
如果你對地質專業真的感興趣,又肯堅持能吃苦,那你就學,如果立場不夠堅定就要三思。
從一個疫區漂另一個疫區最想念的是祖國
劉斌 上海某輪船公司船長說出來別人可能都不相信,我是個船長,在海上漂了快二十年,到現在還不會遊泳。
剛上船工作的時候,我暈船暈得厲害。記得第一次實習,因為暈船,我在床上趴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2012年冬天,從英吉利海峽出來,在比斯開灣遇到颱風,我們的船在大風大浪中搖晃了三天三夜,這以後,我居然再也不暈船了。
人生有太多的不確定性,今年我更是感受到了這一點。
去年10月底開始休假的時候,我怎麼也沒想到,重新回到工作崗位,是從一個疫區到另一個疫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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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遠東貨船,航線基本都是歐洲或美洲方向。
通常是在國內上船,在中國、韓國或者日本裝貨,航行至歐美,在歐美卸貨再裝貨開回國內。
今年4月1日,我結束休假從老家回到上海,隔離半個月後上船,23日從揚州離港奔太平洋,經巴拿馬運河開往美國,之後到墨西哥、巴西、加勒比海。
我所在的貨輪
船上一共24個人,有船長、政委、大副、二副、三副、水頭、木匠、一水、二水、輪機長、大管輪、二管輪、三管輪、電機員、機工長、一機、二機、大廚、管事(服務員)。
這是貨輪的標配,有時船上還會有實習生,每個人各司其職。
船長主要負責管理、安全、宣傳和對外聯繫等工作,甲板部從大副往下到二水,負責貨物檢查、維修保養、敲鏽等,業務部、輪機部負責機械設備保養;廚師和管事負責船上的夥食。
從國內出來時,我們會把米麵糧油、乾貨準備充足,航行途中靠岸的時候加油加水,買蔬菜和水果。
船上平時也可以造水,但有機會靠岸時,我們會補充一些飲用水。這次出來,我們在美國和巴西各採購了一次。
以前沒有疫情的時候,趕上靠岸,船員們可以下船走走看看,買買東西,現在不行。
疫情期間,任何一個港口都不能上岸,任何人都不許下船。以前和當地人辦手續是在船長辦公室,現在改到了下邊的理貨房。
能不上來的官員就不讓他們上來,海關、檢驗檢疫人員可以到生活區以外的地方,無關人員都禁止上船。需要補給也是提前聯繫好供應商,讓他們把東西送到船上。
我們這次航線途經的基本都是疫區,比如美國、巴西,疫情第一、第二的國家我們都走過了。
每天在貨輪上看日出日落
在與外界接觸時,我們都是全員防護,戴口罩、護目鏡、手套,穿防護服,但是外國人就不太注意這些。
美國人只有個別人戴口罩,墨西哥比美國好點,戴口罩的人多一點。巴西相對較好,一般都戴口罩。
每離開一個港口我們會把船清洗一下,凡是外人到過的地方都要消毒。
海上的生活雖然有些枯燥,但我們會想辦法調節。
船上有娛樂間和健身室,有棋牌、桌球、跑步機、自行車、槓鈴,船員們工作之餘可以打牌、下棋、健身。我們這條船是新船,還有卡拉OK,年輕人可以唱唱歌。
正常情況下,船上是可以上網的,可以看新聞,和家人聊天,但五月中旬過太洋的時候,我們的海外通壞了,網絡連不上了,只能在靠岸的時候和家人通電話或者視頻。
一般來說,我們一個航次四五個月,兩趟的話有八九個月。
在貨輪上升旗
國際公約規定,一次在船上工作不能超過12個月,但今年情況特殊。
年初疫情剛開始的時候,也不好找人換班,有的同事在海上待了一年多,船員換班,也怕輸入病例。特殊時期,大家都能理解。
只有在海外漂泊過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祖國」這個詞的份量。經過這次疫情,我們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劉斌給年輕學子的寄語:
選擇是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想做什麼就去做,勇敢地啟航,乘風破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