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中美教育存在的巨大差異,讓我們中國人不得不開始認真反省過我們的教育:中國教育有缺陷嗎?如果有,在哪裡?應該怎樣審視我們為孩子們提供的教育環境?
《遭遇美國教育》(精華版)中國廣播電視大學出版社
內容提要:
遭遇美國教育——高剛做訪美學者時,將的10歲的兒子送進了美國學校,由此遭遇美國教育。美國老師給孩子布置的作業是寫論文,題目居然大得沖天:《我怎麼看人類文化》;《中國的昨天和今天》;學習二戰史,竟然讓孩子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你是杜魯門總統的高級顧問,你將對美國投放原子彈持什麼意見?」中學物理課,作業竟然是一個市政研究項目城市照明系統的布局;而道德教育,居然是從讓孩子們愛護小動物開始。
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種種躲閃不開的衝突與思考,種種的疑慮、困惑接踵而至,美國教育究竟要培養什麼樣的人才?
我們中國人是否認真反省過我們的教育?我們中國的教育有缺陷嗎?如果有,在哪裡?我們這樣一個正在全面謀劃自己未來前程的民族,應該怎樣審視我們為孩子們提供的教育環境?
作者簡介:
高鋼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1992年作為有特殊貢獻專家,獲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
在華聲月報社(後華聲報電子版社)歷任記者、社長助理、華聲報電子版主編、副總編輯、總編輯。
2003年9月到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任教。歷任新聞學院副院長、院長、常務副院長、黨委書記。
編輯推薦:
同名報告文學為天涯十大熱貼之一
中美不同的教育理念,不同的教育方法,思想的碰撞,
如驚雷閃電,帶給我們永久的驚喜和啟示!
因為與美國教育零距離接觸,高鋼教授以鮮活的細節,展現了中美教育的差異——
不同於中國學生學歷史時的死記硬背,美國小學的歷史課竟然沒有課本!老師擔心一本書限制了孩子的視野,他們讓孩子自由地閱讀感興趣的歷史書、自編自演歷史劇、參觀歷史博物館,看紀錄片、電影,方法萬千,生動有趣;
不同於中國學生的枯燥的題海戰術,美國學生的作業千奇百怪。造紙房子,觀察螞蟻,從小學開始,美國老師就讓孩子動手、動腦。進了中學,美國老師甚至讓學生去參與研究城市燈光布局的市政項目。美國學校培養學生的著眼點不是前人已經找到的答案,而是孩子們進行全新創造的能力;
不同於我們對小學生愛祖國愛人民的抽象道德教育,美國人引導孩子愛護小小的蜂鳥,籍此培育愛心;
不同於中國學生常寫的作文題目《一件小事》、《我的一天》、《我的同學》,美國老師給小學生留的作文是《中國的昨天和今天》、《我看人類文化》、《你認為託馬斯。傑斐遜起草的獨立宣言有什麼局限》。讓孩子思考一些大問題,孩子就會視野開闊,胸襟有大氣象。如果有一天,我們孩子在作文中闡述《阿拉斯加的石油該不該採》、《我看密西西比河》、《中國改革的得與失》時,他們有可能成為一個關心時事,關注國計民生且有國際視野的公民。
我長期關注家庭教育,心中的純真和熱情始終未變。家教類圖書成百上千,近幾年已成為出版界的一大門類,蔚為壯觀。但有識見的專家並不太多,公認的好書亦鮮見。高鋼的「遭遇美國教育」——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書,它給人以意外的驚喜。
我想,「遭遇」這本書,無論孩子還是家長,無論準備出國留學還是在國內求學,對懷著真知的人,都可能受益無窮,影響其一生的成長。
目錄:
緒言 / 1
第1章 開啟生命理性思考和自由發展的空間 / 29
美國的小學雖然沒有在課堂上對孩子們進行大量的知識灌輸,但是,他們想方設法把孩子們的眼光引向校園外那個無邊無際的知識的海洋,他們要讓孩子們知道,生活的一切時間和空間都是他們學習的課堂;他們沒有讓孩子們去死記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們煞費苦心地告訴孩子們怎樣去思考問題,教給孩子們面對陌生領域尋找答案的方法;他們從不用考試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盡全力去肯定孩子們的一切努力,去讚揚孩子們自己思考的一切結論,去保護和激勵孩子們所有的創造欲望和嘗試。
弗絲老師笑著說:「對人的創造能力來說,有兩個東西比死記硬背更重要,一個是他要知道到哪裡去尋找他所需要的比他能夠記憶的多得多的知識;再一個是他綜合使用這些知識進行新的創造的能力。死記硬背,既不會讓一個人知識豐富,也不會讓一個人變得聰明,這就是我的觀點。」
1.1 美國小學生作文題目嚇我一跳 / 31
1.2 我們的學生為何厭學 / 36
第2章 尊重每個生命的價值開掘每個生命的潛能 / 43
梅克教授對我說:「我的研究遵從一個基本的思想原則,這就是去發現每個學生的長處,並且最大限度地去發展這個長處。而以往人們的觀念,恰恰與此相反,認為教育的任務是去發現孩子們的短處,再想方設法去彌補孩子們的短處。在這樣的觀念之下,孩子們不僅在教育中被放在了被動的位置,而且往往被挫傷了學習的興趣,甚至會產生不可改變的對於教育的牴觸心理。這種狀況直接影響著孩子們能力的開發與培養。」
梅克教授相信:努力發現孩子的長處,激發的是孩子的自信。而專門注視孩子的短處,激發的是孩子的自卑。
2.1 美國小學的家長會 / 45
2.2 沒有殘疾的孩子,只有殘疾的教育 / 53
2.3 美國的中小學非常看重孩子們的學習興趣 / 58
2.4 從體育達標說起 / 63
第3章 原則與方法:比知識更重要的傳授 / 67
造紙房子,觀察螞蟻,從小學開始,美國老師就讓孩子動手、動腦。進了中學,美國老師甚至讓學生去參與研究城市燈光布局的市政項目。美國學校培養學生的著眼點不是前人已經找到的答案,而是孩子們進行全新創造的能力。
3.1 美國學生的作業注重動手能力 / 69
3.2 培育孩子的合作精神 / 77
3.3 兒子的人生之路 / 82
第4章 讓孩子們知道愛,珍視愛,學會愛 / 89
從愛護小小的蜂鳥開始,美國小學讓孩子們學會了愛。到了中學,同情心和責任感就是美國教育中強制性的要求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究竟應該怎樣設計和建造孩子們的精神世界?
教會孩子們「愛」,是一個點點滴滴、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的工程!
4.1 愛心,始於蜂鳥 / 91
4.2 是誰,教會了我們孩子殘忍? / 97
第5章 何謂強大:道德與品格的拷問 / 103
那位美國朋友毫不掩飾地對我說:「我不了解別人,我冒著生命危險去黃石公園救火,還是為自己。我非常愛我的女朋友,我們會結婚,我們都想要孩子。如果黃石公園真的燒毀了,我們、甚至我們的孩子就永遠不會再看到這片地球上絕無僅有的美麗的土地。一旦有一天,我們的孩子對我說,我們去黃石公園看看吧。我告訴他,黃石公園在1988年的一場大火中毀滅了。孩子會做何種反應,他可能會毫不留情地問我:爸爸媽媽,你們當時正年輕,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去救火!為什麼不拯救它?那時,我們說什麼?我們可能無言以對。就是想到這些,今天我就要放棄課程,去當志願者,保護黃石公園,為我和我所愛的人、為了我們今天還沒出生的孩子能夠永遠看見地球上這個美麗的地方。」
5.1 美國人都是活雷鋒 / 105
5.2 報人絲黛茜 / 112
5.3 姚明:「只能說我們的價值觀比金牌低。」 / 120
5.4 官是貪官,師為惡人 / 129
5.5 美國著重培育學生的五大能力 / 134
尾聲 / 138
推薦閱讀的文獻和書目 / 142
緒 言
1.1 美國小學生作文題目嚇我一跳
美國小學給10歲的兒子留的作業是寫一篇論文,題目嚇我一跳:《中國的昨天和今天》。學習二戰史,美國老師竟然讓10歲的孩子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你是杜魯門總統的高級顧問,你將對美國投放原子彈持什麼意見?」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種種躲閃不開的衝突與思考,我由此「遭遇」美國教育。
當我牽著10歲的兒子登上飛往美國洛杉磯的班機時,心中就充滿了疑惑:我不知道在孩子這麼小的年齡就把他帶到美國去,是不是有些失策?一位朋友的勸告還響在耳邊:最少應該讓孩子在中國接受完基礎教育再到美國,因為中國的基礎教育是最完整、最系統的。一些專家也認為,美國的高等教育很出色,而基礎教育絕對不如中國紮實。
直到我把兒子送進了那所離公寓不遠的美國小學的時候,內心的憂慮終於得到證實:這是一所什麼樣的學校啊!學生可以在課堂上放聲大笑,每天在學校最少讓學生玩兩個小時,下午不到3點就放學回家。最讓我開眼界的是兒子根本沒有教科書!那個金髮碧眼的女教師弗絲女士看了我兒子帶去的中國小學四年級的數學課本後,溫文爾雅地說:「我可以告訴你,六年級以前,他的數學是不用再學了!」面對她那雙充滿笑意的藍眼睛,我就像挨了一悶棍。一時間,真是懷疑把兒子帶到美國來是不是幹了一生中最蠢的一件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看著兒子每天背著空空的書包興高採烈地去上學,我的心就覺得沉甸甸的。在中國,他從一年級開始,書包就滿滿的、沉沉的,從一年級到四年級,他換了三個書包,一個比一個大,讓人感到「知識」的重量在增加。而在美國,書包裡沒了負擔,孩子精神上就更鬆快了,這能叫上學嗎?一個學期過去了,把兒子叫到面前,問他美國學校給他最深的印象是什麼,他笑著送給了我一個字正腔圓的答案:「自由!」這兩個字像磚頭一樣拍在我的腦門上。
此時,真是一片深情懷念中國的教育,似乎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為什麼中國孩子老是能在國際上拿奧林匹克學習競賽的金牌。不過,事已至此,總不能再把他送回國去呀,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不知不覺一年過去了,兒子的英語長進不少,放學之後也不直接回家了,而是常去圖書館,不時就背回一大書包的書來。問他一次借這麼多書幹什麼,他一邊看著那些借來的書一邊用電腦打字,頭也不抬地說:「作業。」
作業?我忍不住湊過去看,兒子打在計算機屏幕上的標題是《中國的昨天和今天》。這是一個小學生的作業?這樣天大的題目,即便是博士,敢去做嗎?於是嚴聲厲色地問兒子這是誰的主意,兒子坦然相告:老師說美國是移民國家,讓每個同學寫一篇介紹自己祖先生活的國度的文章。要求概括這個國家的歷史、地理、文化,分析它與美國的不同,說明自己的看法。
我一時語塞:真不知道讓一個10歲的孩子去運作這樣一個連成年人也未必能幹的工程,會是一種什麼結果?偌大一個中國,它的地理和文化,它的歷史和現狀,一個10歲的孩子能說得清嗎?我只覺得一個10歲的孩子如果被教育得不知天高地厚,弄這些大而無當的東西,以後恐怕是連吃飯的本事也沒有了。
過了幾天,兒子完成了這篇作業。沒想到,列印出的是一本20多頁的小冊子。從九曲黃河到象形文字,從絲綢之路到五星紅旗……熱熱鬧鬧。我沒讚揚,也沒評判,因為我自己有點兒發蒙,一是我看到兒子把這篇文章分出了章與節,二是在文章最後列出了參考書目。我想,這是我讀研究生之後才使用的寫作論文的方式。那時,我30歲。
不久,兒子的另一個作業又來了。這次是《我怎麼看人類文化》!如果說上次的作業還有邊際可循,那這次真可謂是不著邊際了。
兒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餃子是文化嗎?」
「餃子?文化?」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為了不誤後代,我只好和兒子一起查閱權威的工具書。真是沒少下工夫,我們總算完成了從抽象到具體又從具體到抽象的反反覆覆的折騰,兒子又是幾個晚上坐在計算機前煞有介事地做文章。我看他那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禁心中苦笑,一個小學生,怎樣去理解「文化」這個內涵無限豐富而外延又無法確定的概念呢?但願我這個虎頭虎腦、從來就對「吃」興趣無窮的兒子,別只是在餃子、包子上大做文章。
在美國教育中已經變得無拘無束的兒子,很快就把文章做出來了,這次列印出來的是10頁,又是自己設計的封面,文章後面又列著那一條一條的參考書目。
他洋洋得意地對我說:「你說什麼是文化?其實特簡單——就是人創造出來讓人享受的一切。」那自信的樣子,似乎他發現了別人沒能發現的真理。後來,孩子把老師看過的作業帶回來,上面有老師的批語:「我布置本次作業的初衷是讓孩子們開闊眼界,活躍思維,而讀他們作業的結果,往往是我進入了我希望孩子們進入的境界。」
沒有評價,既未說對,也沒說不對。問兒子這批語是什麼意思。兒子說,老師沒為我們驕傲,但是她為我們震驚。
「是不是?」兒子反問我。
我無言以對。心中始終疑疑惑惑:弗絲老師希望他們進入什麼境界?
兒子六年級快結束的時候,老師留給他們的作業是一串關於「二次大戰」的問題。「你認為誰對這場戰爭負有責任?」「你認為納粹德國失敗的原因是什麼?」「如果你是杜魯門總統的高級顧問,你將對美國投放原子彈持什麼意見?」「你是否認為當時只有投放原子彈一個辦法去結束戰爭?」「你認為今天避免戰爭的最好辦法是什麼?」……
如果是兩年前,見到這種問題,我肯定會抱怨:這哪是作業,這分明是競選參議員的前期訓練!而此時,我開始對美國的小學教育方式有了一些理解。老師正是在通過這些設問,向孩子們傳輸一種人道主義的價值觀,引導孩子們去關注人類的命運,引導孩子們學習高屋建瓴地思考重大問題的方法。這些問題在課堂上都沒有標準答案,它的答案,有些可能需要孩子們用一生去尋索。
看著12歲的兒子為完成這些作業興致勃勃地看書查資料的樣子,我不禁想起當年我學二戰史的情景:按照年代、事件死記硬背,書中的結論,有些明知迂腐也當成《聖經》去記,不然,怎麼通過考試去奔光明前程呢?此時我在想,我們在追求知識的過程中,重複前人的結論往往大大多於自己的思考,而沒有自己的思考,就難有新的創造。
兒子小學畢業的時候,已經能夠熟練地在圖書館利用計算機和縮微膠片系統查找他所需要的各種文字和圖像資料了。有一天我們倆為獅子和豹的覓食習性爭論起來,第二天,他就從圖書館借來了美國國家地理學會拍攝的介紹這兩種動物的錄像帶,拉著我一邊看,一邊討論。孩子面對他不懂的東西,已經知道到哪裡去尋找答案了。
兒子的變化促使我重新去審視美國的小學教育。我發現,美國的小學雖然沒有在課堂上對孩子們進行大量的知識灌輸,但是,他們想方設法把孩子的眼光引向校園外那個無邊無際的知識的海洋,他們要讓孩子們知道,生活的一切時間和空間都是他們學習的課堂;他們沒有讓孩子們去死記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們煞費苦心地告訴孩子們怎樣去思考問題,教給孩子們面對陌生領域尋找答案的方法;他們從不用考試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盡全力去肯定孩子們的一切努力,去讚揚孩子們自己思考的一切結論,去保護和激勵孩子們所有的創造欲望和嘗試。
有一次,我問兒子的老師弗絲女士:「你們怎麼不讓孩子們背記一些重要的東西呢?」我上小學時,可沒少背課文,沒少背教科書的要點。
弗絲老師笑著說:「對人的創造能力來說,有兩個東西比死記硬背更重要,一個是他要知道到哪裡去尋找他所需要的比他能夠記憶的多得多的知識;再一個是他綜合使用這些知識進行新的創造的能力。死記硬背,既不會讓一個人知識豐富,也不會讓一個人變得聰明,這就是我的觀點。」
我不禁想起我的一個好朋友和我的一次談話。他學的是天文學,從走進美國大學研究生院的第一天起到拿下博士學位整整5 年,一直以優異的成績享受系裡提供的優厚的獎學金。他曾對我說:「我很奇怪,要是憑課堂上的學習成績拿獎學金,美國人常常不是中國人的對手,可是一到實踐領域,搞點研究性題目,中國學生往往沒有美國學生那麼機靈,那麼富有創造性。」我想,他感受的可能正是兩種不同的基礎教育體系所造成的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中國人太習慣於在一個劃定的框子裡去施展拳腳,一旦失去了常規的參照,對不少中國人來說感到的可能往往並不是自由,而是惶恐和茫然。
1.2 我們的學生為何厭學
我們為什麼只把學生的視野、思維甚至行為的準則限制在如此狹小的教科書、課堂和校園之中?
我們真的必須剝奪孩子們的輕鬆和快樂,真的必須讓他們與精彩的現實世界隔絕開來,才能使他們成才嗎?
我常常想到中國的小學教育,想到那些在課堂上雙手背後坐得筆直的孩子們,想到那些沉重的課程、繁多的作業、嚴格的考試……它讓人感到一種神聖與威嚴的同時,也讓人感到巨大的壓抑與束縛,但是多少代人都順從著它的意志,把它視為一種改變命運的出路,這是一種文化的延續,它或許有著自身的輝煌,但是面對需要每個人發揮創造力的現代社會,面對明天的世界,我們又該怎樣審視這種孕育了我們自身的文明?
1995年,我回國後,將自己對美國小學教育的觀察與思考寫成一篇小文章。出乎我的意料,就是這樣一篇小文章,發表後引起不小的反響。中國最火爆的周末報紙《南方周末》轉載了這篇文章,中國教育部的機關報紙《中國教育報》轉載了這篇文章,全國上百家報刊和網站轉載了這篇文章,中國發行量最大的文摘刊物《讀者》與我籤訂了向他們終生授權轉載我的文章的合同,一些學術研討會的論文引用了這篇文章,一些探討中國教育改革的書籍也收錄了這篇文章。我當時還在想:這年頭中國是怎麼了,我寫的那麼多反映中國社會問題的深度報導都沒有什麼反響,一篇小小的文章居然這樣引人注意。中國人可能還是需要看些輕鬆的東西吧!
不過,我很快發現,那篇小文章之所以有點「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應,是因為它恰恰觸動了我們中國人心中最為沉重的事情。
文章發表後的幾個月,我當年就讀的北京師範大學實驗小學舉行40周年校慶,我的一個小學同學把她的女兒帶來了,小姑娘眼睛裡分明帶著種種不情願的神色,大概是被母親強迫而來的。我的這位同學這些年來讓這個女兒折騰得苦不堪言,小姑娘就是喜歡英語,對別的課程沒有興趣。馬上要中考了,當媽的急得茶飯無心,每天都與女兒較勁:你光是英語好,別的科目不好,不也是考不上好學校?
大概是做母親的情急之下嘮叨太過,弄得母女關係十分緊張。我安慰我的同學,讓她換個思維方式,給孩子一些自由。我說到了我的兒子,說到了美國的小學教育。
這個小姑娘在一旁聽著,突然睜大眼睛,驚異地看著我,問道:「叔叔,你是不是寫了一篇文章,說你的兒子在美國上小學的事情?」
我說:「寫美國小學的文章可不少,你看的是哪一篇?」
小姑娘說:「文章有一段是這麼寫的:『美國的小學雖然沒有在課堂上對孩子們進行大量的知識灌輸,但是,他們想方設法把孩子的眼光引向校園外那個無邊無際的知識的海洋;他們沒有讓孩子們去死記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但是,他們煞費苦心地告訴孩子們怎樣去思考問題,教給孩子們面對陌生領域尋找答案的方法;他們從不用考試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盡全力去肯定孩子們的一切努力,去讚揚孩子們自己思考的一切結論,去保護和激勵孩子們所有的創造欲望和嘗試。』是不是這篇文章?」
我很吃驚,一個小姑娘怎麼把這麼長的一段話都背下來了?我告訴她,這篇文章是我寫的。
小姑娘有些雀躍地說:「叔叔,你知道嗎?我把這段話用刀子刻在我的桌子上了。我是在《讀者》上看到這篇文章的,看了很多遍,都快給背下來了。我想,我要是在美國的學校上學就好了!」
—— 一個孩子,竟然用小刀把描述美國教育的一段話刻在桌子上,這是為什麼?
與孩子聊起來,方才知道,他們的課業太沉重了,以致沒有時間做自己喜歡做或者想做的事。學校對她們的管理也太嚴格了,甚至不讓女孩子留長頭髮,進校門有人專門檢查。這個小姑娘無法想像,世界上居然有不用「去死記硬背大量的公式和定理」的地方!有鼓勵孩子們給總統決策提意見的地方!孩子太渴望在學習中能夠自主、能夠輕鬆、能夠快樂了,他們太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氣,太嚮往課堂外那個豐富多彩的世界了!
後來,我的小侄子的經歷,也給我上了一課。
那年7 月,小侄子從小學畢業,正趕上中國開始倡導「素質教育」,小學升中學一律取消考試,就近分配。
按照地理位置,我的小侄子可能被分到他們住處附近的一個「臭溝學校」,這是全家都難以容忍的。於是,一家人動用各方關係,歷經周折,才找到京城一所有名的寄宿中學,交了3 萬元「贊助費」,把小侄子送了進去。
大人們終於釋然,似乎這3 萬元買來了小侄子的前途。我問我弟弟,這年頭不是都開始「素質教育」了嗎?你們還花這種錢,費這種精力幹什麼?
我弟弟一臉苦澀地說:「什麼素質教育啊,孩子高中畢業還不是要考大學?考大學還不是要看分數?你不給孩子找個好中學,不是耽誤他一輩子?」
我無言以對。
小侄子進了新中學,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原本聰明活潑的孩子,每個周末回家,都像霜打了的茄子秧似的,沒精打採。到了星期天晚上送他回學校時,常常哭喪著一張小臉,以至於後來竟要父母做說服工作,就像當年送他上幼兒園一樣。有幾次孩子還掉下眼淚來。
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受不了這個學校,純粹是個集中營。」把學校說成集中營?這太過分了!於是大人們開始教育孩子。
但小侄子倒振振有詞地控訴起學校:晚自習從6 點半到9 點,做完作業只許看教科書,其他所有的書都不讓看。小侄子噘著嘴說:「教科書有什麼可看的?前面的內容全知道,後面的內容都不懂。每周只有兩節體育課,連玩的時間都沒有!」
控訴完,小侄子還大放厥詞:「不讓我們玩,就是剝奪兒童的人權!」
大人怕這孩子童言無忌惹惱了學校,於是教育他說:「你懂什麼是人權?讓你上這麼好的學校,你還覺得剝奪了你的人權!你沒看電視上那些非洲孩子,飯都吃不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欠把你送到那兒去過幾天!」
沒想到,這一下小侄子倒來詞兒了:「我還想去非洲呢,我還不知道非洲什麼樣兒呢!電視上的非洲我都看不到!學校也不讓看電視,連廣播都不讓聽!有一個同學帶了一個小收音機,被發現後當場就沒收了。」
小侄子憤憤地說:「現在倒好,我不僅不知道世界大事,就連國家大事也不知道。和傻子一樣,還當共產主義接班人呢。」
我對他說:「你這個年齡不把精力全部放在學習上還想做什麼?我們年輕時候正趕上『文革』,上山下鄉,中國的書只能看《毛澤東選集》,外國的書只能讀馬列著作。想學文化知識還不行呢,你們現在多幸福。」
沒想到小侄子一臉老成地嘆息道:「你們那個時候才幸福呢,不用考試,不用受我們這樣的罪。」
我有些吃驚:我們的教育怎麼把今天的孩子弄得如此不知好歹,竟然嚮往起「文革」那樣的文化荒漠?
有一次小侄子還說出了更為極端的話:「你們再讓我上這個學,我就會死!」這讓全家人都吃了一驚。我心中產生的疑問也更加深重了:中國教育何至於如此殘酷,竟然讓天真爛漫的孩子會想到了死?
同學的女兒與我的小侄子的事情,使我開始思考我們今天的教育。我發現,中國的基礎教育越來越走向一個極端,分數被抬到一個越來越高的地位,孩子們被越來越緊的緊箍咒勒得喘不過氣來,他們每天被拴在桌前十幾個小時,原本天真爛漫的童年陷入過度沉重的學習苦役之中。要說小侄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他們擁有的天地太狹小了,他們離課堂外那個精彩的世界也太遙遠了。
我們為什麼只把學生的視野、思維甚至行為的準則限制在如此狹小的教科書、課堂和校園之中?
我真是擔心,在這樣的禁錮之下,讓孩子們為了幾門課程的考分而耗盡他們能量無限的生命,其結果恐怕不止是讓孩子失去學習的興趣,甚至不只是讓孩子們生出「敵視」教育的心態,更可怕的是造成了孩子們狹隘的眼界和心胸。一個孩子比身邊的同學高出幾分都會受到獎勵,以至於他們可以沾沾自喜、洋洋得意,這些為今天的考題活著的孩子們在人類明天的文明進程中會居於什麼位置?
我們真的必須剝奪孩子們的輕鬆和快樂,真的必須讓他們與精彩的現實世界隔絕開來,才能使他們成才嗎?
美國教育學界提出一個概念,他們認為,孩子們成長的過程中如果出現「提前興奮」那會對以後他們的成長產生極其不良的後果。最直接導致的可能就是他們厭學情緒的產生。
2003年進入大學從事教育工作之後,我發現我們大學生們普遍缺乏孜孜不倦、持之以恆的進取精神。我看過我們學校對學生狀況進行的調查,「掛科」已經是極其普遍的現象。對老師布置的難度高的作業公開表示不滿,對老師要求閱讀的文獻敷衍了事,幾乎很少有學生有完整的課程之外的學習計劃。
課堂上無論是上午的課還是下午的課,總是有一些學生無精打採,甚至埋頭睡覺。學生在課堂上的怠惰,肯定是多方面的原因導致。但是,大學生在剛剛贏得可以在廣闊的知識海洋中自由航行的機遇之際,卻普遍呈現出無精打採,行動怠惰,無所事事,手足無措。
我發現,恰恰是那些似乎社會排位較高的文科院校的學生,這種特徵表現得更突出。我不能不想到這些孩子都是在中學比較優秀的學生,他們在中學(甚至是以小學的奮鬥為基礎)近乎殘酷的學習競爭、同類拼殺中脫穎而出,進入所謂的好大學。此時,他們會覺得人生中最難達及的目標已經實現。在經歷初中和高中至少6年強大的心理和生理的重壓之後,他們普遍疲憊不堪,甚至身心損傷。別說我們的教育沒有讓孩子們對自己的一生進行過前瞻、思考和設計,就是有這種設計,孩子們也未必能夠聚集起向更高目標前進的身心能量。
我們的大學教育也值得商榷。如今大學的整個教育過程是由課程體系管制的。先不說這些課程設置的前沿性、實用性、啟迪性、合理性如何,就看這些課程的教學方式,基本是教科書為核心主線,考試為終極目標。學生相關閱讀範圍有限,討論的機會也十分有限。
我看到,我們大學生需要完成的課程數量,比美國的大學生要多。但是,我們的大學生實際上觸及的知識範圍、掌握的知識總量和美國的大學生相比有重大差距。
我在我的課堂上做過統計,同樣一個學期的一門課程,我們的學生的閱讀數量,要比美國的學生少五倍以上。如果按照一個學生大學期間要學習50~60門課程計算,我們的學生要少閱讀多少東西?
美國大學是主張教師保持自己的教學個性的。但是,他們控制教學質量的標準一是保證學生在專業領域的閱讀範圍和數量,二是作業環節嚴格要求。
我們的學生在學習時,基本是閱讀一本教材,完全是中學的學習模式。我曾經在我的新聞採訪寫作課程上向學生們介紹國內外同類課程的多部教材,讓學生們閱讀之後再選擇購買。我一是覺得必須開拓學生的視野,二是怕讓學生有任何負擔。沒有想到,那一年學生對我的課程評價中,一個學生提出意見:老師不指定教材。學校教務處按照嚴格的工作規範,讓我給學生書面回答。我真是納悶:我們的孩子們真是當得到自由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呼吸嗎?
我特別吃驚的是,當真有老師布置大量的閱讀時,學生們會抱怨,當老師試圖組織討論時,學生們會沉默。如果老師要求嚴格,就可能導致在學校組織的學生對教師授課的評價調查中得分降低。這樣一來,就在教師和學生之間漸漸達成一種相互「寬容」的默契。
問題的產生永遠是複雜原因的集成。但是整個教育過程的設計缺陷、管理缺陷、運行缺陷,難道不值得我們正視和反思嗎?
2.1 美國小學的家長會
可能是想起我與她見面時經常問她我的兒子有什麼問題這樣的話,弗絲老師笑著問我:「你們中國人總是在研究孩子的『問題』嗎?」
我說:「我們中國人有一句名言叫『未雨綢繆』,還有一句名言叫『防微杜漸』,還有一句叫……」
弗絲女士微笑著打斷我說:「讓我們用更多的精力去發現孩子們的可愛和他們的潛能吧,鼓勵他們,引導他們,讓他們心中充滿自信,充滿光明,充滿歡樂,這樣孩子才有更大的興趣去學習,才有更大的力量去戰勝困難。」
兒子在美國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學校舉行了一次家長會。這次家長會與我在中國參加過的家長會完全不同,班主任弗絲女士「導演」的「故事」讓我在驚異之中,重新認識著孩子,重新認識著自己,也重新思考著我們的教育。
那是兒子在美國小學上六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帶回學校要開家長會的通知。兒子告訴我,老師說了,家長必須出席。
這可是不容易,孩子在美國小學待了快兩年了,這是第一次開家長會,我當然要認真對待。我在腦海裡習慣性地整理了一下對兒子成長中遇到的一些問題的看法,特別是歸納了一些我對兒子到美國後在文化衝突下面臨的一些特殊問題。心想,開家長會時,到了老師面前,免不了要分析一下孩子的問題,我要爭取主動,對孩子的剖析包括向老師請教的問題都要有的放矢,別讓美國人覺得我們中國人對孩子不關心、不重視,也別讓他們覺得我們中國人到了他們美國的地面上就不懂教育了,我們可是一個有著古老文化傳統的民族,我們擁有源遠流長的文明呢!
開家長會的那天,我沒有忘記帶上筆記本和兩支筆,這是我在中國養成的習慣,參加家長會和我參加各種考試時一樣,一定是兩支筆伺候,以防不測。在中國,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講的話,我都要記在本子上,爭取一字不漏。我相信,老師的話是教育孩子的金科玉律,哪怕忘記一條,或許都會對孩子的成長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所以我一定要記錄得很完整,以便回家準確傳達給孩子,自己也好反覆領會其中的深刻道理。
開家長會的那天晚上,我提前趕到了孩子的學校,走進會議室一看,氣氛有些別樣。會議室裡又是氣球又是彩帶的,不像是家長會,倒像是開聯歡會。
儘管心裡直犯嘀咕,但又想,這不是在美國嗎?遇到什麼「西洋景」也就不奇怪了。美國佬什麼花樣不能搞啊,思維方式不一樣嘛。
班主任弗絲女士已經在會議室裡等候了,見到每一個孩子的家長進來,都是帶著微笑,一陣寒暄,忙得不可開交。人來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走到前面,宣布會議開始。
這時我才發現,孩子們也和家長坐在一個會議室裡,而且老師也絲毫沒有讓孩子們「退場」的意思。我有些不解,這不是家長會嗎?怎麼也讓孩子在這裡待著!一會兒要是談起孩子們成長中的問題,難道就讓他們當面聽著嗎?美國佬這是什麼路數啊?不是尊重所有的個人包括孩子的人格與隱私嗎?
班主任弗絲女士是教育學博士,我和她很熟悉,特別熟悉她的那種作為教師的「職業性」微笑,這種微笑不僅給你一種平靜和安全的感覺,而且給你一種信心和鼓舞。當年兒子剛到美國的時候,我們徵求她的意見,是讓孩子進美國的普通小學,還是讓孩子進「雙語」學校?弗絲反對讓孩子進入雙語學校,她帶著微笑卻不容置疑地說:「請相信孩子的語言能力,就讓他在我們這所公立小學裡上學吧。有一天,你們會突然發現,他已經在用熟練的英語與同學們聊天了。你們不要擔心他的英語,要擔心的恰恰是他的中文。」
當時我看著連「How are you」都聽不懂的兒子,真是不敢相信弗絲女士的斷言。但是後來的事情說明弗絲女士是對的。也就是在半年後的一天,似乎真的就是在那一天、那一刻,我發現兒子拿著電話和他的美國小夥伴有說有笑地在聊天了!兒子說起英語雖然簡單,但是很流暢。我很奇怪,為什麼這之前我就沒有聽他說過一個完整一些的英語句子呢?我不是搞語言學教育的,我不知道這裡的奧秘。當然,我一直堅持嚴格要求孩子在家裡一定不能說英語,這倒不是因為聽了弗絲老師的忠告,而是我怕孩子真有一天不會說中國話了,我會愧對祖先!感謝老天,我的這一要求讓兒子至今一直保留著一口標準的北京話,漢語口語沒有任何障礙。但是隨著他的英文越來越熟練,他也幾乎不能用中文寫作,對中文的閱讀也日益艱難了。弗絲老師真的是在微笑中預見了一切。
弗絲老師向大家問好後,帶著幾分神秘說:「今天對在座的孩子們的家長,可能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因為我們為你們準備了一個特別的禮物。確切地說,為你們送上這個禮物的不是我們這些教師,而是你們的孩子!」
孩子們此時也交頭接耳,嗡嗡地議論起來。弗絲女士說:「孩子們,請不要吃驚,你們當然也不知道這個禮物是什麼,因為兩小時前,我們剛剛把它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取回來。但是,確實是你們創造了它。」
這時,她向一位站在旁邊的老師示意,這位老師轉身走出會議室,從外面推進一個有輪子的小桌,上面是彩色的綢布覆蓋著的一個四四方方的大方塊兒。弗絲女士走上去輕輕地掀開了綢布,展現在人們眼前的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一大摞新書。
面對著人們驚詫的目光,弗絲女士很得意地說:「這個學期,我們講授了英文詩歌的寫作,我讓孩子們試著寫了一些詩,這些詩感動了我,也感動了我的同事們,於是我們決定把它們匯集起來,印成這本詩集。我想,這可能是你們的孩子們人生的第一部詩歌作品,是他們人生的第一部著作,請各位閱讀吧。你們會比我更為孩子們的才能驕傲!因為是你們養育了他們。」
一瞬間,會議室鴉雀無聲,所有的家長几乎不敢相信班主任的話。漸漸地,人們開始騷動起來,幾位西服革履的家長已經沒有了來時的矜持,紛紛站起身來,迫不及待地要看那些書了。孩子們更是喧聲一片。
——這太出乎意料了!我們的孩子,眼前這些小學生,竟然寫了詩,還印成了書!
老師們把書一本一本發給了家長。我也拿到一本,打開目錄,很快看到了兒子的兩篇「作品」。
一首詩題為《朋友》,寫的是他出國前與國內的小學同學分別的感情經歷。兒子離開中國的時候,心裡的痛苦,對童年小夥伴的懷念,都是我未曾想到的。他在詩裡述說著對童年友情的感受:我們都會長大,我們再見面時,可能都難以辨清對方的臉龐,但是,哪怕我走到天涯海角,童年的回憶也會永遠伴隨我,直到我白髮蒼蒼。
天啊,離開中國,離開小夥伴,讓兒子一下想到了「老」嗎?
他自己畫的一幅畫成了書中這首詩的題圖,畫面上是一個橢圓形的地球,兩個孩子站在地球的兩端,仰望著天上的雲。
還有一首詩寫的是《時間》,我從中聽到了兒子對時間的感受。他說,時間本身沒有速度,只是因為人的存在,時間才變得不同,就是對同一個人,時間也會變化,當你在不知道去做什麼的時候,時間不是慢了,而是快了,因為它在流失;而當你想做的事情太多,覺得時間不夠用時,時間實際上很慢,因為你的創造已經拖住了時間的腳步。時間的速度在人的掌握中。
這難道是對愛因斯坦相對論社會學意義的解釋嗎?
為這首詩配的圖也是兒子畫的,上面是一個變形的鬧鐘,時針和分針已經變成了人的兩隻手,正在拉著已經跳出錶盤的標示著12個小時的阿拉伯數字。我不敢說這幅畫有多大的美學價值,但是它確實反映出孩子對時間的理解。
我一遍遍讀著兒子寫的詩,剎那間似乎對孩子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複雜,先是感嘆,但是很快就被一種自責的心緒籠罩了。我自認為平日對孩子不僅是很了解,而且是很關注的,我是職業記者,平日就是與人打交道的,面對社會採寫的也都是「深度報導」,我一直相信自己很了解兒子。但看了兒子的詩以後,我發現我錯了。
我發現,我這個比他大了30歲的父親,對人生的體會有的時候未必有兒子細膩,甚至在有些地方也未必有他深刻。
我也十分驚異兒子對英文詩歌韻律的掌握。我記得也就是在不久前,我還為他對英文報紙的一則廣告的似是而非的解釋而惱火,和他嚴肅地談過學習英語的態度問題,實際上當然是教訓他。兒子當時真是很老實的樣子,我還為自己抓住了他的隱藏很深的弱點而暗自得意呢!
看著兒子寫的詩,我不禁問自己:我真的知道孩子正在發生的變化嗎?我真的了解自己的兒子嗎?
捧著這本孩子們寫成的「書」,我內心充滿了感動!這本書裡不僅有兒子此生第一次印刷成書的英文詩作,而且記載著兒子到了美國後最初的成長曆程,不僅是美國小學教育不同凡響之處的一個實證,也是我作為一個父親反省自身局限的鏡子。我很想多留下一本,於是問弗絲女士能否滿足我的要求。弗絲女士笑著說:「對不起,每個家庭只能有一本。這是絕版的印刷。因為我們沒有更多的經費。所以,我們也希望家長們能夠支持我們,讓我們以後多做這樣的工作。」
當老師們推出一個巨大的蛋糕為孩子們祝賀時,會場上的氣氛更加熱烈。一些美國的家長們忘情地親吻著自己的孩子,好像是剛剛看到孩子從遠方歸來似的。顯然,不少家長和我一樣,被震撼了,被感動了,我們可能真是在這一個晚上,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們也顯得很興奮,他們都神採飛揚地聚在一起,侃侃而談,笑聲不斷,顯然他們在為自己驕傲。
我也看到,家長們都不聲不響地走到會議室窗臺前,那裡放置著一個捐款箱,家長們都在捐錢。這個時候,誰不覺得捐款是樁最應該做的事情啊!
儘管很感動,我還是沒有忘記我印象中家長會上的「法定程序」——徵求一下老師對孩子的意見,這似乎應該是「家長會」的慣例。我找到弗絲老師,問她,我的兒子在學校有什麼問題?老師說:「他要是有什麼問題,我可能早就通知你了。不會等到現在。」
可能是想起我與她見面時經常問她我的兒子有什麼問題這樣的話,弗絲老師笑著問我:「你們中國人總是在研究孩子的『問題』嗎?」
我說:「我們中國人有一句名言叫『未雨綢繆』,還有一句名言叫『防微杜漸』,還有一句叫……」
弗絲女士微笑著打斷我說:「讓我們用更多的精力去發現孩子們的可愛和他們的潛能吧,鼓勵他們,引導他們,讓他們心中充滿自信,充滿光明,充滿歡樂,這樣孩子才有更大的興趣去學習,才有更大的力量去戰勝困難。」
回家後,我問孩子,你什麼時候寫的這些詩啊,我怎麼不知道啊?兒子說,就是課堂上老師讓我們寫著玩的,又不是作業。我問:「老師沒有告訴你們要出版?」兒子說:「沒有。老師就是說,你們寫得很好,再努力寫,你們中間會出現真正的作家。誰知道她真的把我們的詩給印成書了。爸爸,你說過,作家就是寫書的人。現在我們也寫書了,我們現在都是作家嗎?」
讓我怎麼回答呢?這本不起眼的詩集,在孩子們的心中有多重的分量啊!可能就是這本小小的詩集,會激發起孩子對於寫作的興趣和信心,未來的作家可能真會是從這裡走出第一步!
那天晚上,我發現,當天參加家長會帶去的筆記本上居然一個字也沒有記。孩子長到12歲以來,我參加了多少次家長會啊,而這是我第一次在家長會上沒有對老師說的話作現場記錄。
那天晚上兒子也非常興奮,12點了,還在寫他的日記。我發現,從那以後,兒子開始喜歡寫點兒東西了,而且寫得越來越快。他一有什麼感慨,就寫上幾句詩一類的東西,遇到什麼事情,可能就會寫出一篇記事散文。
儘管我和兒子都認定,他以後是要學理工科的,自然科學是推進人類進步的絕對的「物質力量」,何況咱們中國人是在美國,為了謀生,為了把日子過好,也都是重理輕文的。但是從那以後,兒子對寫作的興趣始終不減。
我的一些留學生的朋友看過我的兒子寫的一些文章後都說,他寫作的天賦是受了我這個當記者的爹的遺傳。其實,我根本不相信遺傳之說,我至今仍然相信,就是那本小小的詩集,激發了兒子對寫作的最初興趣,培養起他對寫作的自信心。那本詩集讓他相信自己有寫作的才能,特別是有用英文寫作的才能,於是,他才興致盎然地嘗試各種文體的英文寫作。
那次家長會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揮之不去,讓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感嘆美國老師的用心之良苦,他們通過把孩子們的作業編輯成書這樣一個舉動,完成了一個多麼複雜的教育環節!
——孩子們看到自己寫的詩變成了真正的書,而且讓自己的父母閱讀後真正受到感動,於是,孩子們重新認識了自己!與此同時,每個父母都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創造的「奇蹟」,在這個「奇蹟」面前,家長們也重新了解了自己的孩子。而在對自己孩子全新的了解面前,稍有頭腦的家長就不能不反省平日教育孩子的方式,不能不反省自己在教育過程中與孩子的關係,甚至不能不反省自己在教育孩子方面的得失成敗,從而去尋找培養和教育孩子的更為正確的途徑。
這使我想起在國內的家長會。學校一下開家長會的通知,家長和學生就開始忐忑不安了,如同面臨一次嚴峻的考驗。家長會上,校領導和老師們高高在上(真是高高在上,有時老師們的講話是從學校的擴音喇叭裡傳出來的),抑揚頓挫地講著話,時而指出嚴峻的競爭局勢,時而布置艱巨的考試任務,不時會指責一下典型的學生或者家長,接著危言聳聽地發布全面警告。此時,家長們坐在孩子們的座位上,低眉順眼,洗耳恭聽。那些平日學習成績不好的孩子的家長,更是心驚肉跳,如坐針氈,受了這番「折騰」之後,還要與折騰完自己的老師再去認真研究怎樣折騰(整治調教)孩子。而孩子們呢?此時正躲在家裡魂不守舍地猜想著家長會現場的種種景象,充滿憂慮等待著父母的歸來,不知道老師與家長私下運籌了什麼,自己的處境又會發生什麼變化?不知有多少孩子在家長會後受到父母的打罵。開家長會的這一天,特別要是趕上孩子在期末考試或者是升學考試前的家長會,對一家人來說無疑是一個驚恐的日子。家長等待著老師的「宣判」,孩子則等待著來自老師和父母的雙重「審判」。
我的兒子在中國只念到小學四年級,我記得從他三年級開始,每次開家長會的這一天,都是他一年中最乖、最老實的日子。每逢這一天,兒子顯得特別懂事。實際上,我是從來不打孩子的,也從不為孩子考試高几分低幾分而責罵他。何況他從小受我們的影響,總是想做個好孩子,而且也確實做得不錯。然而就是這樣的好孩子,也還是如此懼怕「家長會」。可見中國學校「家長會」的威嚴之甚。
我們中國的家長會為什麼讓家長和孩子感到如此的緊張,甚至恐懼呢?教育為什麼把它的服務對象塑造成了懼怕教育的人?這是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異化」現象?那麼,究竟是孩子們在內心叛逆了教育,還是我們的教育走到了自己的反面,背叛了自己呢?
2.2 沒有殘疾的孩子,只有殘疾的教育
梅克教授說:「沒有殘疾的孩子,只有殘疾的教育。」她為什麼說得這樣肯定?她說,她確信,每一個生命都有特殊的潛能,而教育的任務就是要開掘每一個孩子的創造力。這不只是教育學家的理想追求,而是一個國家的發展需要。
1993年,我採訪了美國亞利桑那大學一位教育學專家梅克教授。
我之所以萌發採訪梅克教授的願望,完全是因為她從事的專業名稱和她的研究對象之間那種讓人難以理解的強烈反差。
她從事的專業是「天才教育」。在我們這些中國人的心目中,天才似乎就意味著與眾不同,意味著超凡脫俗,意味著出人頭地……而一說到天才教育,我們就立刻會想到名牌大學的少年班、奧林匹克學校,以及種種為培養特殊人才而且只有極少數人能享受的教育特權……
而梅克教授的研究對象,卻是那些長期被人們忽略的教育水平低下的印第安部落的兒童、新近移居到美國的發展中國家的兒童、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得到良好教育的兒童和各種各樣的殘疾孩子。梅克教授在這個領域埋頭耕耘了15年。在她的辦公室,我看到各種膚色的孩子的照片,貼滿了整整一面牆壁。
採訪她的時候,我單刀直入地提出了我最感到困惑不解的問題:「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在那些看起來比正常孩子更遠離天才境界的孩子中間,進行天才教育的研究?」
梅克教授平靜地回答:「由於各種原因不能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們,他們更容易被社會忽略。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我時常會為他們以後的人生境遇感到哀傷。我想,造成這種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現行教育在用一個單一的標準去衡量、去要求、去塑造千差萬別的孩子,從而制約了孩子們各種潛能的發展。我的研究就是要找出解救這些孩子的辦法來。」
讓每一個孩子的潛能充分發揮出來,讓每一個孩子最大程度地擁有創造未來生活的能力!這個夢想如此強烈地纏繞著梅克,因此當她摘取了教育哲學博士的桂冠,進入教育科學的殿堂之後,她就急不可耐、全力以赴地去尋找將夢想變為現實的道路。
在苦苦地探索了15年之後,她終於找出一種能夠發現各種孩子的各種特殊才能的測試方法。這是一項在美國教育界前所未有的科研成果。
梅克教授採用一種使孩子們興致無窮,能夠積極參與的測試方法,在一種近乎遊戲的過程中,對孩子們的各種能力進行嚴格檢測並作出精確的定量分析,從而作出對孩子們的各種能力的準確判斷。在此基礎上,針對不同類型的孩子的發展特點和需要,制定出不同的教育規劃,然後指導教師和家長實施。
——這是一個多麼複雜的工程!它細緻到要對每一個孩子的特點進行全面分析,對每一個孩子的教育進行系統設計。最初,很多人把它看成一個假想的純粹的科學實驗,很少有人相信這項科學研究對於改革和推進教育實踐有多少應用價值。但是梅克教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帶領她的科研組堅持不懈地努力著,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的工作成果,終於引起了越來越多的老師、家長和教育管理者們的關注。
我採訪梅克教授那年,在亞利桑那州已經有4 所印第安保護區的學校、10多所普通學校、加利福尼亞州的50多所學校、北卡羅來納州的數百所學校,都已經在使用梅克教授的這種方法,對他們的教育對象、對他們承襲已久的教育體制進行重新的審度、剖析和規劃。就連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的一些學校,也開始使用梅克教授的方法進行實驗。
梅克教授對我說:「我的研究遵從一個基本的思想原則,這就是去發現每個學生的長處,並且最大限度地去發展這個長處。而以往人們的觀念,恰恰與此相反,認為教育的任務是去發現孩子們的短處,再想方設法去彌補孩子們的短處。在這樣的觀念之下,孩子們不僅在教育中被放在了被動的位置,而且往往被挫傷了學習的興趣,甚至會產生不可改變的對於教育的牴觸心理。這種狀況直接影響著孩子們能力的開發與培養。」
梅克教授相信:努力發現孩子的長處,激發的是孩子的自信。而專門注視孩子的短處,激發的是孩子的自卑。
梅克教授十分認真地說:「我在各種場合都強調這樣一個觀點:沒有殘疾的孩子,只有殘疾的教育!哪怕是那些被現行教育的公認標準認為是智力水平最低的孩子,實際上也有特殊才能,這是人所擁有的天賦,而我們今天的教育,往往把這種最應該重視的東西忽略了。」
我問梅克教授:「你認為推廣你的科研成果的最大障礙是什麼?」
「人的觀念。」梅克教授回答得十分乾脆。「可能傳統教育理念太強大了。人們習慣於要求孩子們去適應教育提出的標準,而不是讓教育去滿足孩子發展的需求。這個觀念不改變,教育就難以走出自己的誤區。」
梅克教授提出了教育中一個關鍵的問題——是應該讓人去適應教育,還是讓教育適應人!
梅克教授說:「我相信,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看到這樣一個重要的事實:每一個孩子都是富有創造力的生命,關鍵在於我們能否發現他們的天賦。我想,文明發展到今天,人類已經應該能夠看到每一個生命擁有的價值了。」
今天,梅克教授的想法,已經得到美國教育界的普遍認同。這種觀念不僅承認差異,而且尊重差異;不僅尊重一般性的差異,而且尊重特殊性的差異,在他們看來,人的千差萬別恰恰構成了人的豐富多彩的創造力的基礎,而教育的任務恰恰應該是把人的各種各樣的能量發掘出來,而不能像可口可樂的生產線,把所有的產品造成一個模樣。
採訪過梅克教授之後,我對美國教育為什麼通常不用一成不變的方式去授課,不用一套標準答案去測驗學生的能力,不用類似於成績排位的方式去把學生分成三六九等,為什麼能夠給學生那樣大的自由度,讓學生們去想像、去發揮、去施展自己的能力,有了更多的理解。
梅克教授說的一句話深深震動著我:「沒有殘疾的孩子,只有殘疾的教育!」
我想,或許正是這樣的理念,推動了美國基礎教育的改革和發展。基於這種對人的價值的認識,人們才能注意在教育中尊重每一個孩子的個性,進而想方設法去開發每一個孩子的潛能。
讓每個孩子知道自己的潛能,讓每個孩子建立起堅實的自信,讓每個孩子從事屬於他們自己也屬於這個社會的富有個性的創造!這就是美國教育為自己設定的任務。他們為了完成這個任務,處心積慮,孜孜以求,不遺餘力。
在美國大學裡,大多也都實施著為每個學生安排指導教師的做法。在著名的密蘇裡新聞學院,每個新生入學,學院就會為其指定一個指導教師。這些指導教師會針對每個學生的成長背景、特長喜好、理想追求,幫助學生規劃大學生活,特別是課程的選擇和大學生活中重要環節的指導。
我看到這些事情,就想到我們提出的「以人為本」。什麼是以人為本?這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對每個生命的價值的尊重,對每個生命潛能的開掘,對每個生命理想的成全。
我們的學校是這樣依據教育的神聖職能進行設計了嗎?我們的領導、教師和學生自己都有這樣尊重每個生命的意識嗎?
大學生的精神疾病的發病率的提升已經引起各個方面的關注。我經歷的幾起大學生的精神疾患,都是精神抑鬱症。而受到這種病症折磨的學生都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不如別人。
我不能不想:我們的教育在倡導孩子們做共產主義接班人的時候,是否告訴了他們什麼是生命?是否告訴了他們怎麼認識自己的生命?是否告訴了他們如何珍視自己的生命?是否告訴了他們這種珍視不是蠅營狗苟之間的自憐自愛,不是自私動機之中的處心積慮,不是物慾驅使之下的不擇手段,而是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大千世界中是獨一無二的,這個獨特的生命具有自己的特殊歷程,這個生命可能履歷人生中難以預料的磨難和痛苦,但是也一定能夠體驗人生中同樣難以預料的歡樂和幸福。這個獨立的生命是一定要與其他的生命相關聯的,一旦形成生命之間各種各樣的社會關聯,會呈現什麼樣的景觀,造就什麼樣的奇蹟。
如果在我們的教育中沒有設計這樣的程序,我們的孩子會陷入什麼迷茫、什麼困境,我們和孩子將失去的是多麼重要的東西。
2.3 美國的中小學非常看重孩子們的學習興趣
我問老師:「你們上歷史課不指定教科書,學生怎麼掌握要點啊?」
老師說:「對於歷史,每個人的興趣點完全不同,看法也完全不同,讓孩子們知道一個大的發展脈絡就行了,我們不指定教科書正是為了讓孩子們不受束縛地接觸更多的史料,思考更多的問題!一本不適當的教科書,一是可能限制了孩子的眼界,讓他們覺得歷史就在一本小小的書裡,更可怕的是可能破壞了孩子學習歷史的興趣,讓他們此生把歷史拒之門外。」
1994年,美國總統柯林頓籤署了由眾、參兩院經過激烈辯論通過的《美國2000年教育改革法案》。該法案有十大內容,其中第一部分內容是《美國2000年教育目標法》,確定了美國2000年的8 項教育目標。這8 項目標中的第3 項目標,就專門論及了基礎教育的目標,我們從中可以看到美國教育的追求:「全面大幅度地提高中小學生的基礎文化水平,提高全體學生的推理能力、解決難題的能力、應用知識的能力、寫作的能力和進行流暢交流的能力,大幅度提高能掌握和使用兩種以上語言的學生的比例;所有學生都要參與促進個人品德良好發展的活動,參加促進身體健康的社區服務和培養個人責任感的活動,接受體育、衛生教育,保證身體健康和精神飽滿。使學生學會開動腦筋,成為負責的公民,能接受繼續教育並在生產部門順利就業。」
在這個培養目標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國人注重的是大幅度地提高中小學生的基礎文化水平,是對孩子們今後的發展至關重要的五大能力的訓練,是孩子們的道德水平和責任感的培養,是全面保證孩子們的身心健康。值得我們關注的,是他們把上述目標的追求設定在「全體學生」、「所有學生」的身上,也就是每個孩子的身上。
關注每個生命,開掘每個生命的能量!這是美國在中小學教育目標上的國家意志,起碼是落在文字上的國家法律。這個法律能否真正落實,當然是另外一回事,不過,我們從中可以看到一個國家的教育渴求。
兒子在美國上小學的時候,我去他們學校考察,發現同一年級的各個班級上課的方式都不一樣。同樣是教美國歷史,有的班級組織看電影,有的組織去博物館,有的班級的作業是讓孩子寫文章,有的則是讓孩子模仿歷史人物進行演說,千奇百怪。
我本來是想跟老師商量一下,找一本教科書,配合課堂教學輔導一下孩子,卻發現,老師根本沒有什麼教科書。
我問老師:「你們上歷史課不指定教科書,學生怎麼掌握要點啊?」
老師說:「對於歷史,每個人的興趣點完全不同,看法也完全不同,讓孩子們知道一個大的發展脈絡就行了,我們不指定教科書正是為了讓孩子們不受束縛地接觸更多的史料,思考更多的問題!一本不適當的教科書,一是可能限制了孩子的眼界,讓他們覺得歷史就在一本小小的書裡,更可怕的是可能破壞了孩子學習歷史的興趣,讓他們此生把歷史拒之門外。」
美國的中小學校非常看重孩子們的學習興趣。他們提倡尊重每個孩子的性格、習慣、喜好,鼓勵孩子的一切想像和創造能力。這與我們中國的教育大不一樣,我們中國,從孩子進入學校的第一天起,就把一個公認的標準放置在孩子眼前,讓孩子們死記硬背,千差萬異的孩子都要按照這個標準被剪裁、被馴化。
一個是要孩子們必須適應大一統教育提出的硬性要求;一個是儘可能地開掘每個孩子的內在潛能,促進其自由發展。觀念不同,出發點不同,教育的方式就產生了巨大的差異。
美國教育部門規定,中小學教育中,語文、數學、科學、地理、歷史、外語和藝術七門功課為主課,各學校執行統一的教育大綱,學生畢業時通過考試檢驗學習情況。作為一個國家的教育,他們也是有一個統一的原則性標準的。
但是,這個統一的教育大綱,實施起來又十分靈活。美國並沒有為七門主課編寫全國統一教材,他們的中小學的教材一般都是由專門公司編寫的,市場上同樣一門課程會有各種版本的教材供學校及教師選擇。這就使學生和教師都贏得了自由的空間:哪種教材更適合孩子的特點,同時也更適合教師的發揮,就去選擇它。
美國中小學的其他副課更是由各學校甚至教師自行決定其內容、教材和教學方法,課程的原則只有一個:貼近生活,務求實用。美國中小學會為孩子們開設園藝、電腦、駕駛、縫紉、烹飪、木工、機械、攝影、繪畫、樂器等豐富多彩的實用專業課程。這些課程通過對孩子實行各種基礎的技術培訓,提高孩子的動手能力,讓孩子們了解什麼是生活,什麼是謀生,讓孩子們知道怎麼去生活,怎麼去謀生的一般知識,也從中激發學生對大千世界、對千行百業的興趣。
美國基礎教育中這樣一種高度自由開放的教育模式能夠存在,能夠延續和發展,還與大學教育和中學教育的「接口方式」直接相關。美國沒有統一的大學升學考試,學生高中畢業升入大學時只需參加一個「學業能力考試」,這項測驗主要是考核學生的數學和語文水平。在一年中,學生可參加幾次這樣的考試,哪一次的成績最好,就以哪一次的成績為準,從而避免了一考定終身的偶然性。
大學在錄取學生時,除了看「學業能力考試」的成績以外,主要看學生平日各學科成績,看學生的品行、興趣愛好、特長、個人自傳、老師推薦信以及參加社區服務的情況,這時他們看重的是一個孩子的全面素質,並不是一次考試的成績。如果美國大學像我們這樣「一考定終身」,美國的中小學教育也不會有現在這種自由開放的景觀了。
我常想,教育應該是與製造業完全不同的產業:製造業需要的是標準化,只有標準化,才能有大工業。而教育呢?教育可能恰恰需要的是個性化,因為每個人是千差萬別的,開發千差萬別的個性潛能,才是產生創造力的基礎。只有千差萬別的創造力匯集起來,才能成為推動社會前進的巨大能量。
有一次,亞利桑那《每日星報》的總編輯約翰·派克請我吃飯,飯後他問我是否要一點兒甜食,我說冰激凌吧。約翰·派克說:「好!咱們不在這兒吃,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約翰·派克把我領進一個號稱是圖桑地區最有名的冷飲連鎖店,他神秘地一笑,對我說:「你將見到一個有趣的人。」
當我走到櫃檯前決定選擇哪幾種冰激凌時,我發現,那琳琅滿目的樣品都標著我幾乎讀不出來的英文單詞。原來,這裡的冰激凌,都是用特殊的香料和植物,採用特殊方法製成的,品種繁多,在大商店裡絕對見不到。
這時從裡面跑出個精幹的年輕人,見到約翰高興地大叫:「老朋友,你怎麼有空兒來這裡?」
約翰指著我:「這位中國記者想吃你的冰激凌,我想他也會有興趣知道你怎麼從一個工科碩士成了一個冰激凌店的老闆。」
工科碩士?冰激凌店的老闆?我有些吃驚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小夥子笑了,他對我說:「就是因為一個夢,一個孩子的夢,讓我成了一個賣冰激凌的生意人。」
他告訴我,小時候,他最愛吃的東西就是冰激凌,可是每次哥哥總是搶他的那一份,他不給,就要挨打。那時他就下了決心:長大自己要開個冰激凌店,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後來,長大了,他嘗試過寫作,當過攝影記者,他甚至為當一個工程師而修了個碩士學位。但是,幼年時那個冰激凌店的夢想始終纏繞著他。最後,他終於放棄了所有的嘗試,來到美國最炎熱的「沙漠火地」——亞利桑那州,實現了他的夢想,開了一個配方獨特的冰激凌店。
經過幾年的奮鬥,他的店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又從兩個變成了三個,最後發展成為連鎖店,生意紅火得不行!他感慨地說:「我為我的冰激凌店驕傲,不只是因為它給我帶來的財富,更重要的是它給我帶來精神上的滿足,它讓我相信,我可以把夢想變成現實。」
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堅持不讓我們付錢,還送給我一件印著他的店徽的T 恤衫。他對我說:「你是吃我的冰激凌的第一個中國記者,也許有一天,我會把我的冰激凌店開到中國的北京,開到天安門廣場邊上,那時你可一定要來!」說完又笑起來。
離開冰激凌店時,天色已晚,深藍色的夜空繁星閃爍。這個狂妄的、要把冰激凌店開到天安門廣場的美國小夥子讓我浮想聯翩:人類的理想和才能可能就像這滿天星鬥,千差萬別各有不同,然而它們聚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人類文明的壯麗景觀。
興趣,是一個最好的老師,它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小心地呵護興趣,為千奇百怪的興趣,千奇百怪的志向,提供發展的可能,或許應該是教育最重要的目標。
我在想,我們能夠在太空梭的駕駛員和這位冰激凌店的老闆之間區分出誰的理想更偉大嗎?我相信,無論是面對人的生命的價值還是面對社會發展的需要,他們二者之間只有不同,沒有高低。
對於一個人來說,只要他選擇了適合自己的職業,施展了自身生命的潛能,就能在為社會服務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幸福進行真正的創造。把公民個人利益的獲取和國家利益的推進融為一體——美國的教育,正是為了這個目標的實現。
3.1 美國學生的作業注重動手能力
美國學校給孩子的「大型」作業,往往具有這樣的特徵,一是沒有標準答案,讓你充分地發揮主觀能動性,二是對方法要求嚴格,訓練你觀察和解決問題的基本能力,三是實用性,讓你去關注生活的實際,讓你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和價值。這種作業你想偷懶都困難,找不到機會。
當我看到兒子一進美國小學就開始上「講話」課,接受表白和張揚自己的訓練時,心裡就隱隱感到幾分不安。
這是什麼訓練啊!讓孩子在全班同學面前表白自己有什麼優點,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長,有什麼了不起之處。這與我們中國人要謙虛為人,要謹慎從事,要縮首斂翼,要知深知淺的教育,大相逕庭!我真怕兒子在這種吹牛訓練中變得洗臉盆裡扎猛子——不知深淺。
可我有什麼辦法呢?這是人家美國學校的課程啊,於是只好等兒子回家後給他「消毒」,告訴他什麼叫「取人之長,補己之短」,什麼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什麼叫「虛懷若谷」和「海納百川」。
兒子進了中學以後,乾脆在專門的課程上訓練起演講能力了。這可不只是說自己有什麼優點,更要說自己的宏圖大志,說自己的遠大抱負,說自己的意願實現之後對國家、乃至對人類文明的推進作用。這就難免讓咱們中國人覺得是有點雲中說夢,甚至胡說八道了。
想想咱們中國人「腳踏實地」、「只事耕耘」這些古訓,我真是擔心在美國這樣的教育下孩子會變得誇誇其談,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終無大用。
我很委婉地向美國老師道出了我的憂慮。老師向我解釋說:「學校讓孩子自我伸張,自我表現,是為了讓孩子有與人交往的能力,人要相互溝通,相互交流,才能相互了解,才能和諧共處,才能攜手共事。不能順利地與人交流,是產生誤解、產生矛盾,甚至是發生衝突的重要原因!」
我心說,行了,老師,您別說了,我全明白了,因為您說到我的專業裡來了,我的大學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學新聞的,儘管我的興趣在採訪和寫作這些新聞實踐領域,但是我對傳播學的原理也知其一二。您說的道理肯定都對,但是我就是害怕我的兒子變成你們美國人說的「BIG MOUTH」(誇誇其談的「大嘴」)。
老師說:「我們不僅要教會孩子們怎樣說,更要教會孩子們怎樣做!你不用為此擔心。」老師話說得客氣,但是神態中可以感到美國佬對我的憂慮莫名其妙和不屑一顧。
幾年過去了,我的確看到了美國學校怎樣教會孩子們「扎紮實實」地學習,「腳踏實地」地做事,「堅持不懈」地奮鬥。
兒子上小學的時候,經常可以看到老師留下這樣的作業:用紙製作一個你喜愛的房子;寫一篇螞蟻怎樣生活的觀察報告;寫一篇人類怎樣發明了汽車的文章。
每次,只要作業一下來,孩子就忙活開了,家裡就像遭了劫一樣,被翻得一片凌亂。兒子要麼找出一大堆過期雜誌,畫筆、剪刀、膠水擺滿桌子,又是畫又是折又是剪又是粘,最後鼓搗出一個不倫不類的龐然大物,得意地告訴我,這是50年後的房子模型。要麼就連續幾天,放學後和同學到公園去,晚上回來時像個泥猴似的,問他幹什麼去了,那張小髒臉興奮得發紅:「觀察螞蟻去了!」然後給我看他們寫的對螞蟻行為的觀察。要麼就是去圖書館,背回來一堆書和錄像帶,寫他的汽車發明史的「論文」。對於作業,兒子總是要興致勃勃、全身心都投入其中,忙上一段時間。
當然,作業不光是手工和玩耍。做一個紙房子可不算完,老師還要讓孩子同時提交記錄製作過程的文章,特別是製作想法的文字說明;光寫一個螞蟻生活習性的「調研報告」也不行,老師還要讓孩子提供「最能反映螞蟻習性」的三張照片;交上汽車發明史的「論文」,老師會要求孩子同時提交在圖書館查閱圖書資料的借閱目錄存根。
兒子的作業,幾乎每一個都是小小的系統工程,孩子非要調動自己的眼耳鼻舌身,非要動用「聽說讀寫做」的綜合能力不可。我發現,這些作業不僅讓還是小學生的兒子非常有成就感,而且興趣無窮。兒子提的問題漸漸多起來,想像力也開始豐富起來。
有一天,兒子一放學,就火急火燎地非要讓我帶他去亞利桑那大學的圖書館不可。我正忙著寫一篇文章,就和兒子商量:「明天去不行啊?」
「不行不行!要找的書太多了!」
看著兒子急得紅彤彤的小臉,我覺得奇怪,一個孩子,什麼事兒至於這樣急赤白臉的?兒子告訴我,歷史課的作業多著呢!
我要兒子把老師留的作業拿過來,一看,真吃了一驚:這作業的陣勢咱們在中國還確實沒見過:
1.老師讓孩子們去圖書館任意尋找10本關於美國歷史的著作。
2.用自己的語言分別寫出這10本著作的內容概要。
3.再從每本書中選擇你認為印象最為深刻的描寫、論述或者是數據,做5 張卡片,一共要做50張!卡片上要註明引文出處,包括要註明作者、書名、出版機構、年代和版本。
4.老師還要求孩子們從書中選擇自己認為對美國歷史發展進程起到過重要作用的10位人物,對每個人物寫上一段幾百字的評論。
我問兒子,這個作業老師給了多長期限?兒子說四周內要完成。難怪他這麼著急,這個「活兒」,就是成年人也得忙活一陣子呢。
學校布置的這類作業一般沒有「標準答案」,給你一種可以完全任你自由發揮的空間。當然,讓你發揮的只是你的思想,你的文字描寫,但是對你完成作業的基本方法和投入的工作量是有嚴格要求的。
我很為美國老師想出的這種作業方式而感慨!我想,孩子對學習的興趣,他們學習的主動性,他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可能就是在這樣的作業中一次一次、一點一滴被開掘出來的。
我們中國孩子們面對的作業,更多的可能是課本後面的練習題。我小時候的作業,基本就是默寫生字和做那些枯燥的習題。據說現在的孩子簡直就是陷在題山題海中了,在這種枯燥的習題中,孩子們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是在模仿前人,複製前人,或者說敬畏前人,而不是俯視前人,思考前人,質疑前人,因此也就難以積蓄起超越前人的力量。
美國人有時給人的感覺是有點兒牛氣哄哄,什麼都敢懷疑,什麼都敢問一個「為什麼」。我想可能與他們從小受到的教育有關,沒有什麼讓他們感到畏懼,感到不可「冒犯」。美國的教育鼓勵孩子們的挑戰精神。孩子進入中學上歷史課的時候,老師甚至會問孩子:你認為託馬斯·傑斐遜起草的《獨立宣言》有什麼局限?
——託馬斯·傑斐遜是什麼人哪?他是美國立國的偉人之一,他是美國精神的代表啊!他起草的《獨立宣言》不僅被視為美國的立國之基,而且是資本主義最經典的法律思想文本之一。《獨立宣言》被多少西方學者視為人類高尚道德精神和傑出智慧的結晶啊!
然而老師的這一聲詢問,起碼讓孩子們去做幾件事情:1.好好閱讀甚至要研究一下傑斐遜和他起草的美國的立國宣言;2.認真研究一下各種專家學派對傑斐遜的評價;3.調動學生的思考和分析能力。
更重要的是老師告訴給孩子們一種理念:你們可以對世間的一切進行質詢,進行思考!包括對「神聖」和「權威」的東西進行自己的思考!
我在想,鼓勵孩子們在思考中質疑權威,可能不僅是在教授一種奇絕的學習方式,而且是在培養一種非常重要的思維品質。理性地看待前人,才能更確切地了解前人的建樹,認識前人的價值,看清前人的局限,由此生發的對前人的評價也才能更加客觀。
兒子為了回答老師的問題,在網際網路上找到《獨立宣言》的原文和評價《獨立宣言》的各種文章,一邊閱讀,一邊做筆記。他感慨地對我說:「託馬斯·傑斐遜絕對不是一般人!」我問兒子:「他哪兒不一般啊?」兒子當時就朗誦起《獨立宣言》的原文來:「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人類才在他們之間建立政府,而政府之正當權力,是經被治理者的同意而產生的。當任何形式的政府對這些目標具破壞作用時,人民便有權力改變或廢除它,以建立一個新的政府……」
兒子接著感慨道:「不可思議!200 多年前的人怎麼就能有這樣的思想!可能是受到的壓迫太深重,才生出了特殊的智慧。」
我問他:「你沒有發現他有什麼局限?」
兒子說:「我沒有發現他的局限,我倒是看到現在人的局限了!」幾天後,他把他的作業給我看,題目是《我們今天離託馬斯·傑斐遜有多遠》,裡面充滿了現實批判精神。
我相信,老師當時對孩子們的提問,絕對不是讓孩子們去否定傑斐遜,而是讓孩子們解放思想,開動腦筋,打開眼界,活躍思維,在這個過程中更深刻地了解歷史上的偉人們建造的宏基偉業,感受這些歷史偉人的不同凡響之處,從而激發孩子們為社會、為人類進行全新創造的內心衝動。
在完成這種作業的過程中,孩子要閱覽比教科書上豐富得多的資料,面對圖書館浩如煙海的書籍資料,孩子們會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教科書的內容太有限了,知識的海洋在小小的課堂之外!
孩子在閱讀各方專家學者對一個事物不同角度的描述與分析時,不僅會打開眼界和思路,而且會發現,對同一件事情,人們會有完全不同的看法,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複雜,每個人的觀點可能都有他的道理,因此,孩子們就不會輕易相信什麼「絕對權威」,同時也不會隨便忽視「一家之言」的價值。
老師深刻的用心還在於,讓孩子們在完成這個作業的過程中鍛鍊閱讀能力、概括能力、思考能力、寫作能力,熟悉學術研究中的資料收集、歸納整理和綜合調用的技術。這可能對孩子們的一生都有用。
兒子進了中學,老師的要求更嚴格了。論文中要求引文的數量和參考書的數量,不能少於多少篇文章,多少部著作。你的論文觀點如何,沒人追究,但你的功夫必須下到,你的研究方法要正確,你要言之有據,注重事實!
我想起我參加中國高等院校研究生學位論文評審工作時的情景,在論文評議表的評語欄中,對評審人撰寫評語的第一要求,就是要審定論文的觀點是否正確。
——觀點是否正確?逢到這時我就非常作難,論文的觀點正確與否應該依據什麼標準?是依據我的經驗標準,還是依據這個領域的學術權威的經驗標準?我想即使是擴張到以人類已有的全部經驗為其判斷是非的標準,其局限性也是顯而易見的。難道人類憑藉已有經驗劃定的是非界限是永恆不變的嗎?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是實踐嗎?而實踐恰恰是不斷更新啊!我們在高級專業人才的培養過程中,在他們面對全新領域進行探索性研究的時候,怎麼能對他們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進行是與非的評判呢?在我們的高級學術研究領域,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在思維觀與方法論上犯了一個低級的卻是致命的錯誤?
美國學校給孩子的「大型」作業,往往具有這樣的特徵,一是沒有標準答案,讓你充分地發揮主觀能動性,二是對方法要求嚴格,訓練你觀察和解決問題的基本能力,三是實用性,讓你去關注生活的實際,讓你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和價值。這種作業你想偷懶都困難,找不到機會。
美國學校在一種表面上輕鬆、開放、自由的教育過程中,對孩子的基本的學習能力、研究能力、動手能力、觀察能力進行訓練,對他們的嚴謹、細緻、專心的習性進行培養,讓孩子們從小養成尊重事實、注重調查的務實精神。美國老師布置的作業,看上去和玩一樣,但是對過程的要求非常細緻,孩子幾乎不可能偷懶。
兒子上高中的時候,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是亞利桑那州圖桑市政府的一個市政科研項目。圖桑有點兒像我們中國的雲南,一年中晴朗的夜空達到330 天以上,因此,美國天文觀測臺站都雲集此地,據說美國全國科研機構的90% 的天文望遠鏡都在這個地區。
對天文觀測來說,不僅要求空氣的澄淨,而且對地面的反射光的要求也很嚴格,越微弱越好。但是圖桑又是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城市。整個城市的夜間公共照明系統的明亮度直接關係著當地居民的切身利益,市民們希望這個城市夜間燈光璀璨。這樣一個尖銳的矛盾,讓市政府和相關科學工作者都非常頭疼,始終找不到一個兩全的方案。
兒子所在的中學就把這個難題拿回了學校,擺到了學生們面前。
兒子和他的同學們組成了一個課題組,在進行了短暫的研究之後,就進入了認真的先期準備工作:從網際網路上查找相關的資料,在世界範圍內去尋找其他城市照明的各種布局結構,公共照明系統的最新技術,把地面照明對天空反射影響降低到最小程度的可行途徑。
為了這個作業,孩子們走訪了當地的城市照明管理機構,用電子信件向世界上一些研究城市照明的專家求教,尋找當今世界上一些最新的公共照明技術。他們也走訪了亞利桑那大學天文系一些天文觀測機構,與天文學家們一起探討天文觀測所需要的環境條件。
這個項目整整做了一個學期又加上一個暑假。最後,他們從照明系統的整體布局,根據不同時段對光源強度的適時調控,燈管、燈罩、防反射裝置的配備等等方面,提出了一個圖桑市區新型照明系統建設的可行性報告和一組新型照明系統的規劃圖。
兒子全身心地投入這個作業中,忙得腳不沾地。他很得意地告訴我:「這個作業把我們都變成城市照明的專家了!」
沒過多久,他們的研究報告就受到了市教育部門的嘉獎,在討論城市照明系統的專門會議上,一群真正的專家們還請他們的課題小組去列席旁聽。學校就是在這樣的活動中,讓孩子們知道,一切學習最終都是要解決現實生活中的實際問題,因此,要勤於動手,要勤於思考,要實事求是。
3.2 培育孩子的合作精神
然而,他的物理老師並沒有讚揚他們的「傑作」,而是這樣對孩子們說:「你們的聰明和才能確實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是你們給我的最大的震驚不是你們做出的這個模型,而是你們在製作這個模型的過程中表現的高質量的合作精神與合作技巧。」
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相處是社會關係中一件非常難辦的事情。處理好這件事情,需要人有高度的修養。我們從小就教育孩子要團結,《小學生守則》就專門提出一條「團結同學」。然而,什麼是團結,怎麼才能團結?我不知道每個小學老師會怎樣去教導孩子。比如當孩子不贊成一個同學的看法或者做法時,是應該按照「誠實勇敢」的要求,堅持自己的看法呢?還是應該委曲求全以維護「團結」呢?這實際上恐怕不只是小學生的道德品行問題,而且是關係到一個人面對複雜社會需要弄清的行為原則。因為在現實社會中,一個人每時每刻恐怕都會面臨這樣的選擇:在面對不同意見的時候,什麼情況下應該求同存異?什麼情況下應該毫不退讓?我們有時對孩子提出的這種空泛的要求,往往會讓他們摸不到邊際,不知所措。
美國人是怎麼做的呢?在美國基礎教育的道德要求中,沒有空泛地要求孩子們去維護什麼「團結」,而是要求孩子們學會相處的藝術,學會「寬容」,學會「傾聽別人的意見」,學會「用和平方式處理憤怒與爭執」,學會「合作」。
在美國,孩子們從進入小學開始,老師就會不斷布置一些讓同學們合作完成的作業,學生間會組成各種課題小組、合作小組,要麼是去製作一個沙盤模型,要麼是去完成一個實地觀察。在這種作業過程中,孩子會聽到同伴的不同意見,會看到同學的不同做法,他們會爭執,會衝突,會不愉快,可能也會以他們的方式達成和解,或者可能達不成和解,但是他們最終為了自己的利益(可能是一次作業的分數),而達成妥協,最後向老師提交他們的合作成果。
我的兒子上中學的時候,物理老師讓他們製作一個複雜的小型風洞模型,兒子和其他三個同學組成了一個合作小組,四個孩子夜以繼日地工作,最後終於完成了。交出作業時,兒子滿懷興奮地期待老師的讚揚。
然而,他的物理老師並沒有讚揚他們的「傑作」,而是這樣對孩子們說:「你們的聰明和才能確實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是你們給我的最大的震驚不是你們做出的這個模型,而是你們在製作這個模型的過程中表現的高質量的合作精神與合作技巧。你們現在製作的是一個小模型,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模型,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可能也做不出來。請你們記住,現代科學研究事業對人的一個基本要求就是與人合作。只有合作,一個人才能汲取更多的營養讓自己變得強大,一項事業也才能聚集起更大的力量以獲得成功。不會合作的人將一事無成!」
我們對孩子進行過這樣「聯繫實際」的道德教育嗎?我們的道德教育,很多時候只是提出一個堂而皇之的標準,而沒有達及這個標準的「路徑」說明,更缺少達及這個標準的方法指引。孩子們在那種只有標語口號式宣傳和抽象的「道德教育」中,學到的東西極其有限,在社會風浪的衝擊下,其品德修養也往往顯得虛弱無力,最可怕的是,孩子們為達及那個虛渺的「高尚」標準,贏得世俗的某種讚揚和某種榮譽,有時甚至會做些手腳,變得虛偽。
還是以我們在各種場合都會說到的「團結」為例,我們的教育籠而統之地從小學時代就倡導著孩子們要「團結」。可是,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地面上,口是心非,爾虞我詐,當面是人背後是鬼,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窩兒裡鬥,暗扎針兒,不都是現實生活中被人們玩得極其嫻熟的實用技術嗎?
一個幾乎在國際範圍內達成「共識」的說法是:中國人,一個人是一條龍,兩個人是牛蹄子,三個人就是一堆沙,這究竟是為什麼?
學校的老師可能會把責任歸咎於社會,仰天長嘆:是社會教壞了孩子。如果是1949年哪怕是從那時再往後幾年的時候說這個話,我們還可以把這個社會的責任推給舊中國。但是,新中國建立已經半個多世紀了。如今社會中佔據主流地位的人不都是我們的教育體制教育出來的人嗎?教育還能夠一乾二淨地推卸自己的責任嗎?
我們對孩子的道德教育,應該更多一些務實的內容,根據孩子們成長生理和心理特點,從塑造孩子們基本的人格品質開始,扎紮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讓孩子們走向善良、正直、寬容、負責。
在美國,我注意到,他們的教育過程中最關注的是原則與方法傳授。從小學到大學,甚至到研究生,他們特別關注的是培養學生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向學生們講解工作方法和工作技術。讓學生具有面對陌生領域進行全新探索的基礎能力,了解達及工作目標的技術路徑和專業方法。而合作、務實、創新的教育,構成了美國各個教育階段中最基礎的內容。他們希望培養出的學生具有的合作精神和合作能力,具有腳踏實地、務實奮鬥的工作態度,具有突破前人成就和局限的創新衝動的創新能力。
4.1 愛心,始於蜂鳥
我相信,形成這種人與之間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的社會風氣,肯定有諸多原因,但是它一定是基於教育,基於教育中最為重要的愛的教育。
美國是信奉基督教的國度,在這個國家中,「愛」被提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然而,即便是這樣,他們對孩子「愛」的教育,最初也不是通過宣講《聖經》入手的。在美國,我注意到,老師會組織孩子們去觀察蜂鳥。告訴孩子們蜂鳥是世界上最小的鳥,有許多奇異之處,它的翅膀每秒鐘可以扇動50~75次,它每天要吃進相當於自己體重兩倍的食物,它從頭到腳都長著閃爍異彩的羽毛,頭部有細如髮絲、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絲狀發羽,頸部有七彩鱗羽,腿上有閃光的旗羽,尾部有曲線優美的尾羽……
當孩子們通過望遠鏡,通過圖片資料對蜂鳥發生了極大興趣的時候,老師就會告訴孩子們,這樣小小的生命是多麼脆弱!為了讓它們和我們人類一樣有食物,有住處,我們需要關照它們,於是,老師告訴孩子們,應該愛護野外的花草樹木,因為這些野外的每一朵花都可能是蜂鳥的糧倉。當然老師也會告訴孩子們,人類活動已經對蜂鳥造成了威脅,於是就帶著孩子們在校園附近的樹上安放餵養蜂鳥的一種專用的餵食器。幾天後,當孩子們看到向餵食器聚集而來的蜂鳥時,歡呼雀躍,這時老師會不失時機地告訴孩子們,就是因為你們放置的這些餵食器,讓蜂鳥有了食物,它們可以更好地生存,可以繁衍後代,炎熱的亞利桑那沙漠間也就會有更多的美麗的蜂鳥了。
孩子們幼小的心靈就是被這樣的故事感動的,他們不僅去聽,去看,而且參與其中。孩子最初的愛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萌發的。
記得兒子10歲我剛剛把他帶到美國的時候,他特別喜歡釣魚。誰沒有愛子之心啊,好,給他買漁具,再辦理一個全年的釣魚執照。每天傍晚,帶他去湖邊釣魚。
可能是因為平日釣魚的人太少,美國的魚都特別傻,還沒有生出對人類的戒備心。剛剛把魚餌投入水中,魚就開始咬鉤,搖著線輪一收線,水中的魚飛也似的追逐著魚餌,如果把線收得快一些,魚有時甚至會像飛鏢一樣躥出水面。此時,兒子一邊收線一邊興奮得大呼小叫不能自已。看著孩子在夕陽映照的湖邊一站就是兩小時,我的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麼貪玩的孩子可怎麼辦?他是否知道他在美國要走的路有多漫長,多坎坷?
後來我回國工作了,兒子在美國上了中學,我知道他學習用功,於是想方設法督促他多去室外活動。一天,我從網際網路上看到美國市場上正在出售一種新的名為「直升機」機動魚餌,號稱可以輕而易舉地釣到更大更多的魚。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兒子,讓他去買一個。
兒子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那魚可要倒黴了。」接著說:「我已經不釣魚了。真要把動物殺光,人類在地球上也就成了幽靈。」
兒子養了一隻小花貓,非常喜歡它。他這隻貓的本事可謂了得!有一天竟然將一隻小鳥給逮著了,這傢伙並不急於把「俘虜」立即處死,而是不斷地戲弄它,當兒子發現時,小鳥已是遍體鱗傷了。兒子趕緊將小鳥從貓口中救下,精心地為小鳥做了個窩,然後到網際網路上查找有關小鳥種類、習性和餵養的知識,打電話向當地的獸醫詢問給小鳥治傷的方法,自己跑到藥店去給小鳥買藥。此時兒子已上大學,學習非常緊張,可是,他堅持護理著這隻小鳥,幾天後,小鳥的傷漸漸好了,兒子捧著它走進樹林,看著它飛向遠方。
我不知道兒子什麼時候接受了美國人普遍擁有的生態保護意識,我相信是美國教育的潛移默化的力量。它成功地造就著信奉美國價值觀念的人。
有一次,我開車去朋友家,突然「砰」的一聲悶響,汽車右前輪的輪胎爆裂了。我停車換備用輪胎的時候才發現,車上的液壓千斤頂壞了。我正在為難之際,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我的旁邊,駕車的是一位老太太。問我:「需要幫助嗎?」
我和她說了我的遭遇。她立即下車,打開車箱,把她的千斤頂拿出來給我用。
我忙著感謝,對老人說:「我很快就會弄好。」
老太太說:「不用著急。你什麼時候用完了,送到那裡就行了。」她指著不遠處一個教堂。告訴我,她去那裡有個聚會。
我趕忙把我的駕駛執照拿出來,遞給她,想讓她拿著,讓她放心。老太太笑了:「這是你的身份證件,我怎麼能拿?再見。」說著,開車走了。
當我把千斤頂送還的時候,老太太還囑咐我:一定要慢慢開,先到修理廠檢查車輛,又詳細地告訴我最近的修理廠的地址,看我開車離開。
這些事情給我的觸動是深刻的。素不相識,可是人和人之間能夠有這樣的關懷和信任。這種社會氛圍的創造應該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一些中國的留學生朋友曾經對我說,他們自行車出現問題,壞在路上的時候,總是會有開車路過的人停下來,問是否需要幫助。
我為了了解美國社會的情況,還專門做過一個小小的實驗。我把自行車放倒在人行道旁,自己坐在旁邊,看看經過的美國人會有什麼反應。結果發現,經過的汽車不會超過五輛就會有人停下來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我當時所在的亞利桑那大學位於美國西南部的圖森市。這是一個只有55萬人口的城市。我不知道美國西部見義勇為救助危難的濃重民風是否至今影響著那裡的人們。至少在美國,那種把助人作為人生的一種享受情形,我看到的太多了。
我曾經在紐約訂購了一本圖文並茂的精裝本大書《好萊塢服裝史》。看介紹的時候,覺得這本書有史料價值。可是拿到之後才發現,內容和介紹大相逕庭,書中講的更多的是好萊塢歷史影片中那些服裝的設計錯誤。這樣的書實在是太專業了,對我來說沒有用處。
結束了在學校的課程學習之後,我去美國首都華盛頓考察美國的新聞機構。
路過書店的時候,發現櫥窗中正在大力推銷一本剛剛出版的《美國公民知識讀本》。我突發奇想:我能不能把那本《好萊塢服裝史》和書店換一本《美國公民知識讀本》呢?
我把想法和我夫人說出的時候,她說:這是美國!商業原則是最高原則。《美國公民知識讀本》是暢銷書,你的書誰會買?千萬別自討沒趣。
我沒有聽她的,偏就要試一下。我拿著《好萊塢服裝史》到了杜邦環島旁邊的一個書店。我對店員說,我想找一下經理。
來到我面前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問我有什麼事。我說:我半年前在紐約買了一本書,發現內容和我想要的不一樣。我想用這本書和你換《美國公民知識讀本》。不知道行不行?
我還特別告訴他說:這本《好萊塢服裝史》是37美元,《美國公民知識讀本》是23美元。
那位中年男子說:「沒問題。我這個書店的書你進去後隨便挑一本。不要考慮價錢。書就是要人讀了才有用。沒用的書就沒有價值了。」他接過那本《好萊塢服裝史》,順手放到了櫃檯上。
當我拿到那本《美國公民知識讀本》的時候,我心中的愉悅已經不是拿到一本有用的書的愉悅,而是感到了生命的被尊重,感到了基於這種尊重之上的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和諧。
我到美國首都華盛頓之後,想更深入地了解美國,於是住進一個美國家庭。
這是一對老年夫婦。老爺子叫本,老太太叫安。甘迺迪總統遇難25周年那天,我看到書房的桌子上擺放著本年輕時候和甘迺迪總統的一張合影。照片上,兩個人拿著一份文件正在討論著什麼。
我問本,這是什麼場合拍攝的?老爺子神情凝重地說:「是總統任命我出任哥倫比亞大使時。」
我這才知道老爺子的身份。
這對美國夫婦為人十分真誠、謙和。感恩節那天下午,老太太開車幾十公裡,把我們一起帶到維吉尼亞本的哥哥家,參加他們這個大家族的聚會。七十多歲的本拿著電鋸,認真切割著剛出爐的碩大的火雞,電鋸的聲響,飛濺的肉末,家人的歡笑,明亮的燈光,充滿房間的飯菜香氣,匯成了美國傳統節日的交響曲。在異國他鄉,我感受著這種來自美國人民家庭的真誠與溫暖。
春天,我要按照出國時向單位承諾的,如期歸國。定好回程的航班之後,我告訴了本。
老爺子有些愕然:「真的要回中國了?我不能送你了。因為我和安已經訂了去墨西哥灣度假的機票。正好比你早一周離開華盛頓。」
我馬上說:「我會在你們離開之前從家裡搬出去。請放心。」
本說:「我不是讓你搬出去。你就安心住在這個家裡。」
我以為本說的是客氣話,於是十分認真地說:「我肯定會提前搬出去。因為我此去就不會再回來了。這是你們的家,你至少要在我走之前檢查你們家的所有設施啊。」
本也認真起來:「你說我們是朋友嗎?」
我說:「當然是朋友。不過就是朋友,這也是你們的家啊。我不可能在你們不在的時候居住。」
本說:「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信任。對不對?所以,你根本不用考慮提前搬走。」
我說:「你們離開了,我走後家裡的大門鑰匙交給誰?我此去是飛越太平洋,回到中國去。不會再回來。」
本笑著說:「太簡單了。你鎖上門之後,把鑰匙從門上的信件投放口扔到地板上就行了。」
後來一切就是按照本說的去進行。
我們送老倆口去墨西哥度假。一周後,我們離開了這個美國家庭。
我和這個美國家庭素昧平生,住在他們家中不過半年。而他們對一個外國人能有這樣的信任。這真是在我們的生活經歷中難以想像的事情。
在我們的社會環境裡,我們會這樣相信人嗎?我們會這樣被人相信嗎?
我相信,形成這種人與之間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的社會風氣,肯定有諸多原因,但是它一定是基於教育,基於教育中最為重要的愛的教育。
我時常在想,我們的教育能夠教會我們的孩子面對一隻翅膀受傷的小鳥,面對一棵被攔腰砍斷的樹木,感到內心震動而不是無動於衷嗎?如果在我們對孩子的品德教育中沒有設計這樣的程序這樣的模式,我們就難以企望他們對人類的不幸有足夠的敏感,有真切的同情,有肯於為他人、為社會作出奉獻的衝動和神聖的責任心。
2012年5月,《中國青年報》報披露:北京大學錢理群教授在武漢大學老校長劉道玉召集的「《理想大學》專題研討會」上語驚四座:
「我們的一些大學,包括北京大學,正在培養一些『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高智商,世俗,老到,善於表演,懂得配合,更善於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種人一旦掌握權力,比一般的貪官汙吏危害更大。」
這段話被參會嘉賓發上了微博後,被網友轉發了35 000次。從這樣的轉載率可以感受到公眾對今天教育的憂慮的共鳴。新浪刊載這條新聞之後的跟帖1 125條,參與15 112人。
道德準則的知曉、人生理想的建立對人的一生是太重要了。重要到可以決定一個人整個生命歷程所有時段的光色。我們的教育對此的設計可能過於粗糙。
我查閱了一下我們的《小學生守則》:
一、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熱愛中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二、按時上學,不隨便缺課。專心聽講,認真完成作業。
三、堅持鍛鍊身體,積極參加課外活動。
四、講究衛生,服裝整潔,不隨地吐痰。
五、熱愛勞動,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
六、生活儉樸,愛惜糧食,不挑吃穿,不亂花錢。
七、遵守學校紀律,遵守公共秩序。
八、尊敬師長,團結同學,對人有禮貌,不罵人,不打架。
九、關心集體,愛護公物,拾到東西要交公。
十、誠實勇敢,不說謊話,有錯就改。
對孩子的道德教育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我想應該是愛!人,只有懂得愛,才能善良,才能正直,才能有同情心,才能有責任感。愛心或許是人的一切道德行為的基礎。
中國的《小學生守則》把「愛」的要求列為10條守則之首,愛無疑是重要的。但是,一個剛剛進入小學的6 歲孩子,面對「祖國」和「人民」這樣抽象的概念,會有什麼感覺呢?
記得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問過我的老師:「什麼是祖國?」老師隨口說:「就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我疑疑惑惑地想:我從小是在郵電學院大院裡長大的,這裡就是我的祖國嗎?當然老師隨後還有不少的解釋,但是,我真是聽不懂,直到現在也記不起來老師還說了什麼。
後來長大了,知道祖國不僅是從小長大的地方而且是我們祖祖輩輩生長繁衍的地方。再後來當了記者,足跡開始延伸至大江南北,才知道祖國的遼闊和壯美,才理解了祖國和中華民族和華夏文明的深刻關係。
然而真正理解「祖國」這個詞的含義,還是我到了美國之後。那時,我已過中年。身處異國他鄉,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那片土地對我的心靈是一種何等的召喚、何等的支撐。它讓你魂牽夢繫,時刻都會左右你的喜怒哀樂。只有當我的雙腳離開了祖國的大地時,我才會深切感受到與祖國之間血濃於水的不可分割的聯繫。
當我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駕車飛馳,聽著車載音響傳出「我家住在黃土高坡」的歌聲時,會不知不覺淚流滿面;當我走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的康乃狄克大街上忽然抬頭看到中國大使館門上懸掛的國徽時,我會喉頭哽咽,熱淚盈眶;在春節聚會上我們中國留學生一起高唱「我的祖國」時,大家心如潮湧,淚如雨下……
在中國時,我對社會問題會懷有種種批判的衝動,就像眼裡揉不得沙子。到了國外,聽到誰說中國的壞話,我會從心裡生出反感,生出憤怒,生出鄙視。就像是對自己至愛的人,我會嚴厲批評她的錯誤,但容不得別人對她冷言冷語,更容不得別人對她惡意相加!
真的就是到了美國之後,我才更深地明白了祖國的含義,才更清楚地知道了祖國在一個人心中的地位和分量!
一個人,要有什麼樣的人生閱歷才能理解祖國的概念啊!更別說一個人要修煉到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境界是如何之難!
愛不是簡單的感情反應方式,愛是一種感情與理性相交相融的過程。愛是一種信仰。它有熱切的嚮往,不渝的忠貞,也有苛刻的標準,心靈的契約。
我們這些「過來人」可以體會到,愛是分為層次的。愛父母,愛兄妹,愛家庭是一種愛,愛花草,愛動物,愛大自然是一種愛,愛祖國、愛人民這應該是愛的更高層次了。孩子怎樣才能漸漸走到這個層次?
我們的教育如果想一下子讓孩子達及這樣的境界,似乎顯得有些匆忙了,我們似乎忽視了教育的循序漸進的過程,甚至忽略了一個人生長的客觀進程,而當我們硬要超越認知的客觀進程強行實施教育上的跳躍時,我們就會在孩子的腦海中留下空白。教育的空白只能造成無知。
「祖國」、「人民」,這些我們要讓孩子們去愛的對象,對於生理和心理都處於只能通過直觀感受認知世界的孩子來說,無疑是太抽象了!抽象的東西,對於孩子來說就不容易被認識,就難以知道為什麼要去愛它的原因,因此就可能愛不起來。或者嘴上說愛,心裡並不知道怎麼去愛。
我們不如先引導孩子們去愛他們能夠看到、能夠感受到的具體的對象,比如他們的親人、老師、同學,甚至他們身邊的花草樹木、小鳥小狗,讓孩子們從珍愛生命開始學習愛。
我想,我們目前這種對孩子的道德教育的粗疏方式,與一個進了清華大學並且已經讀到四年級的大學生可以在動物園裡用硫酸去燒熊;與一個進入教育學院已經兩年,不久就要為人師表的大學生為了自己的臉面就殺死同學之間不能說沒有任何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