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王薔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每到傍晚時分，城市廣場、公園或小區空地等各處角落，都會從音箱裡傳出此起彼伏的激揚音樂，隨處可見中老年人伴隨著音樂節拍盡情舞蹈。
相關調查顯示，熱衷於跳廣場舞的人主要是退休前後的女性，76%的受訪人認為跳廣場舞是為了「身體健康、心情愉快」。調查還顯示，參與者感覺增強了體質佔比68.3%；豐富了業餘生活佔比62.6%；促進了溝通交流佔比44.4%。
但廣場舞給予老人們正能量的背後也隱藏著種種矛盾衝突。近年來北京法院審理的因廣場舞引發的各類刑事案件以及民事糾紛數量均呈上升趨勢。原本是為了鍛鍊身體、加強社會交往的廣場舞，卻因為衝突的加入而有些變了味道。
大媽與大媽
跳舞隊伍分裂成兩派
派出所都無法協調矛盾
跳舞本是為了增進人們之間的情感，但70多歲的伍燕沒想到，在跳廣場舞的短短幾年時間裡，她和一幫老夥伴從無話不說演變到互生嫌隙，以致引發了一場「江湖恩怨」。
年已八旬的苑敏前不久把昔日老夥伴伍燕告上了法庭。二人背後都有支持自己的大媽大爺，就連公園和轄區派出所多次開會都無法協調雙方的矛盾。
話說四五年前，苑敏在北京某公園小廣場結識了一群跳舞的老人，帶領練舞的是從學校退休的曾教練。「教練太辛苦了，大夥應該交點學費！」苑敏和伍燕協助曾教練收取學費，兩年共收取學費1萬多元，除支付給曾教練的勞務費以及扣除音響費等費用外，還有一些結餘錢款，放在伍燕處代為保管。
但對如何管理舞隊，老人們經常有意見分歧。到了2013年，跳舞隊伍分裂成兩派，一撥兒由苑敏帶領，一撥兒由伍燕帶領。雙方輪流佔用小廣場，但後來變為互不相讓，「連自己的孩子都牽扯進去了，50多歲的兒子出面幫著老媽吵鬧，最後驚動了派出所介入。」
「我把跳舞的收據都給了伍燕，但她不給我報銷。」苑敏作為一方的代表，把伍燕告上了法院，要求對方歸還代為保管的5000多元學費。
北京浩天信和律師事務所的周杰律師參與了庭審。據他描述，白髮蒼蒼的原被告都親自出庭，帶領各自的支持者，在法庭上指責對方，言辭異常激烈。
因為史無前例，該案屬於何種性質的糾紛也有疑問。周律師認為是合夥協議糾紛。伍燕提交了一份收支明細表，苑女士對很多開銷不予認可，包括一套1600元的音響。因為分家前跳舞隊有一套音響，分家之後音響由苑敏一方使用，伍燕便從費用裡掏錢購買了另一套音響。
法官看到原被告為了開支是否合理爭得面紅耳赤，多次試圖調解，但老人們卻表示就為了出一口氣，堅決讓法官作出判決。
法院經審理認為該案屬不當得利糾紛，雙方發生糾紛各自帶著一批學員分立，伍燕應當將分立後的剩餘款項扣除合理支出後退回苑敏處理。法院一審判決，被告退回原告兩千餘元，駁回其他訴訟請求。
判決後，伍燕一方感覺沒了臉面，再也不去小廣場跳舞，小廣場上的老人們少了一半。
大媽與老伴
因跳舞分道揚鑣 曾引發殺妻案
一場廣場舞既可以愉悅人們的身心，也可能會挑起另一種情感上的不快。近年來因跳廣場舞引發的家庭矛盾不斷增多，很多夫妻因為伴侶迷戀廣場舞而引發了家庭暴力。
67歲的北京男子徐某就因老伴常去跳廣場舞憤而揮起了菜刀。去年4月的一天，徐某的老伴劉某又去跳廣場舞。當天夜裡12點，想起去看老伴跳廣場舞時她和其他老人有說有笑，患腦血栓行動不便的徐某感到非常生氣。他坐著輪椅到廚房拿起菜刀，回到臥室向正在睡覺的劉某砍去。劉某頭部、上臂多處受傷。2014年9月，徐某因故意殺人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
年近七旬的封剛和60來歲的妻子趙馨則因跳廣場舞而分道揚鑣。他倆相識於上世紀九十年代，均屬於再婚，結婚近20年來彼此關係融洽，但自打四五年前趙馨迷上了廣場舞，每天都去廣場跳舞，倆人就開始鬧起了矛盾。
老封還發現，妻子和一個姓沈的退休男子來往較為密切。老沈的老伴前幾年去世，風言風語隨即產生，但趙馨依然幫老沈買菜做飯甚至陪著他去旅遊。
老封鬱悶之下，為了排解寂寞也開始去跳舞。結果「一入舞場深似海」，按趙馨的話就是老封從此和別人「一天到晚跳舞不分開」。趙馨發現，老封和一個女子交往甚密，經常打電話聯繫。趙馨曾給對方發簡訊說「你和老封再在一起我就報警」，但老封為此和趙馨大打出手。
兩人關係陷入了僵局，老封遂以雙方感情破裂為由，到法院要求與趙馨離婚。
在法庭上趙馨另有說法，稱她和老沈是老朋友關係，老沈的兒女特別忙，她就陪老沈回老家看望母親，彼此沒有別的聯繫，而老封要離婚就是因為他有外遇。
法院認為，趙馨所說的家庭暴力、封剛與其他異性有不正當關係，而主張賠償款及精神撫慰金，因對上述事實未提交證據，因此法院不予支持。法院判決準許封剛與趙馨離婚。
大媽與鄰裡
不堪音響困擾鳴槍示警放狗咬人
除了上述矛盾，近年來廣場舞的擾民問題也引發了諸多衝突。由於長期受到樓下跳舞音響困擾，四川成都的幾名業主朝樓下跳舞人群扔水彈阻止；湖南長沙某小區眾人跳廣場舞正歡，不料「天降糞彈」慘遭反對者潑糞……
北京男子施某則舉起了獵槍，向廣場舞人群「鳴槍示警」。事發當天，施某聽到住處附近又開始放音樂，不堪其擾，抄起家中藏匿的一把雙筒獵槍走出家門朝天放了一槍。朝天鳴槍之後，施某又放出自己飼養的3隻藏獒衝進跳舞人群，將跳舞大媽嚇得四散而逃。最終施某因犯非法持有槍枝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6個月。
除了與居民間的矛盾，跳廣場舞的參與者之間也會因爭搶地盤或碰撞等引發衝突。北京的甄老太與馬老太就因為跳舞場地發生口角，繼而引發一場拳腳相向。
去年8月一天晚上，甄老太在文化廣場跳完廣場舞準備回家時，遇到了同在該廣場跳舞的馬老太，對方見到她後無故辱罵，並聲稱以後不準她再來這個場地跳舞，雙方因此發生口角。馬老太的女兒王某不問緣由衝過來將她打倒在地，導致其昏迷。甄老太被送到醫院，經診斷為身體多處瘀青、挫傷。因王某拒絕賠償，甄老太起訴到法院。
在庭審中王某稱事出有因，甄老太曾將播放廣場音樂的U盤拔走，為此馬老太與其發生言語爭執。最後法院支持了甄老太的部分訴求，判決王某賠償甄老太1700餘元。
分析
老人情感訴求強烈
社會服務缺位
在王府井大教堂門前，每到夜晚都有數十乃至上百人載歌載舞。這裡曾發生過北京最大的廣場舞詐騙案，檢方認定組織者張某以投資、借錢看病等為名涉嫌詐騙近40人共計900餘萬元。辦理該案的刑偵支隊民警告訴記者，很多老人上當受騙就是因為張某對他們非常關心，在團隊裡營造了一種溫暖的家庭式氛圍。這也導致老人們深信張某會幫他們發財。記者採訪了一位在王府井參與十多年跳舞的七旬老人，他經常騎著電動三輪車負責運送管理音響器材，他認為被騙者都太貪心。「別在跳舞中摻雜太多的東西，」老人說，「為什麼她騙不了我？就是因為我只管跳舞，不摻和別的事。」
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學者王芊霓曾對廣場舞群體進行過分析，她認為，促使中老年退休女性參與廣場舞，很多是因為子女長大離家、老齡化以及問題婚姻等原因，但總體而言，孤獨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這些人群有一種替代性的社會關係的強烈訴求，而被廣場舞團體接納便意味著獲得了情感支持。廣場舞正是一種療愈孤獨的方式，滿足了這些人對人際溝通和情感共鳴的強烈願望。「以中老年婦女為主的廣場舞參與者對利用公共空間跳舞的訴求並非是不合情理的。」她認為，也許不是大媽們的廣場舞影響了私人空間，而恰是樓房大量增多，私人空間的擴張在侵蝕老人們的公共空間。
浩天信和律師事務所的周杰律師則認為，這些矛盾實際上折射了當今社會對老人服務的缺位。如今已是老齡化社會，退休老人大量增多，多處於情感孤獨狀態，但社區基層服務卻跟不上這種變化，而老人自發組織的活動往往因不規範而陷入種種矛盾當中。他認為，各地基層組織或社會公益組織應該對老人們的精神需求予以關注，社會工作者多從正面加強引導，推動老年人活動向積極健康的方向發展，改變現在各自佔山為王的混亂狀況。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楊宏山認為，應通過社區自治組織介入的方式，如居委會、業委會等對老人加強引導，同時在社區裡增加老人免費的室內公共活動空間。
（文中當事人名為化名） J1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