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見到校長,並再次聆聽他的專題講演是在開學後第一周的周會上。記得校長講話的開場白是:
「在國外的知名大學,如牛津、劍橋,學生們是很難見到校長的,在校四年,一般可能只有兩次見到校長的機會,一次是始業典禮,一次是畢業典禮。今天,諸生能夠如此輕易地見到我,這是你們畢生的榮幸。」
校長習慣予稱呼學生們為「諸生",這個詞乍聽起來頗有點兒怪怪的!加上他那幾句極不平凡的開場白,使我印象深刻而牢記不忘達五十年。
上完周會,「諸生」魚貫一走出禮堂之後,不禁議論紛紛。
有人說:「哇!好大的口氣!」
有人說:「從來沒見過這麼自負的人!」
也有人說:「我們的校長率性得可愛!』』
但不論「諸生」的口碑如何,都不能不對他的學識一致深表由衷的欽佩。聽完他短短五十分鐘的講演,其內容的豐富,見解的獨到,可真是「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校長講話時略微有些口吃,說得激動時口吃更為厲害,有時聽他講到精闢處偏偏口吃,真恨不得能有什麼法子為他幫腔。但由於他所講的內容實在精採動人,所謂「瑕不掩瑜」,聽過多次以後,也就習以為常了。
以後,每逢星期一的周會,諸生大概都可以見到校長。
當年母校為了使學生有機會能接受各方面的知識,經常邀請專家學者蒞校作專題講演。每次講畢,校長除致簡短謝詞外,照例要總結講演的內容,作五至十分鐘的闡述。不論應邀者所講的內容屬於政治方面、經濟方面、教育方面、科技方面,乃至軍事方面,校長都能作概括的論析。而在他簡短的結論中,往往比原來所講演的內容更為精闢;因此,諸生每每在校長作結論後發出更為熱烈的掌聲;其學識的淵博,真令人嘆為觀止!
校長的性格率真,絕無絲毫矯揉做作,想到哪裡便說到哪裡,真箇是「百無禁忌」!純真時,但見他的一片「赤子之心」。且容略舉數例:
——任何客人去校長公館拜見,如果這人是校長所樂意會晤的,他不但熱情接待,且一旦談得高興,甚至會起身將門鎖扣上,以示留客的誠意;非到盡興,校長開了門鎖,客人自然不便告辭。但如訪客是校長所不願接見的,即使見了面,校長也會攢緊雙眉,甚至揮手以示逐客,絲毫不留餘地。由於我曾受過校長的「禮遇」,也曾見過校長的逐客表情,偶而也聽人談起,因而知道。
——某次,文法學院馬博廠院長奉指定在周會中作專題報告。由於他事先的準備不夠充分,講演的內容較為貧乏,校長聽畢至表不滿,竟在依例作結論時毫不留情地加以指責:「想不到馬院長不學無術,一至於此!」從此以後,所有輪任專題講演的院長,系主任或教授,沒人再敢敷衍塞責。
——校長於1943年春因奉調赴重慶擔任中央訓練團指導員工作,途經桂林時,應廣西大學之邀作專題講演。據報導,講演一開始,校長竟像平日在校內講話時一樣,毫無顧忌地說:「我是國際國內都有名的科學家,我的名字早已在歷史上註定了!諸生今天能夠聽到我的講演,這是你們莫大的榮幸!」校長此言一出,全體為之譁然,甚至還夾雜有噓聲在內。校長當時卻視若無睹,依然平靜地開始他的講演。他以「生命的意義"為題,自細胞的發生引伸到對先總統蔣公所示「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的生命」的闡述。題材雖是如此平淡無奇,但由於校長學識的淵博,論點的獨到,詞藻的感人,講畢,居然獲得如雷般的掌聲,歷久不息。
我對校長的率性,有時甚至口沒遮攔,起初也不敢苟同,尤其是對馬院長的當眾「刮鬍子」,更覺過分。但平心而論,馬院長的確也是個處世圓滑的人物,平時他對一些較為突出的學生,從來是以一副做作出來的親熱直呼其名。這與校長一向大模大樣直呼我們為「諸生」,或是個別、以連名帶姓來呼叫我們相較,自然顯得悅耳。然而,當我年歲較長之後,見識一多,反而覺得校長的性格率真,態度懇摯,更為可敬可愛!較之時下一般處世圓滑刁鑽,待人言不由衷的政客或市儈型人物,不知高潔到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