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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百裡、英千裡、屈萬裡,相去不可以裡數計;
梁啓超、林子超、葉公超,看來都算是些超人。
這是袁守謙先生所作的一副嵌名諧趣對聯。其中的屈萬裡先生,是一位一生致力經典文獻的研究,並具有國際影響的學者。
1 屈萬裡(1907—1979)字翼鵬,山東省魚臺縣人。他出身於書香之家,7歲入私塾,1922年考入省立第七中學(濟寧),1925年入山東名理學家夏溥齋首創的濟南私立東魯中學,篤志好古,常常夜深不寐,埋首經典文獻之中。1928年,「濟南慘案」之後,他任魚臺縣圖書館館長併兼授國文於師範講習所。不久,他遊學北平,入私立鬱文學院,1931年肄業,經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所長欒調甫介紹,到山東省立圖書館任職員,始得坐擁百城,從此為學有本。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時任編藏部主任的屈萬裡和館長王獻唐一道,為保存館中文物古籍,將金石器物734品、書籍438種2659冊零183卷、書法71件、名畫67件、金石拓本33件登記造冊,輾轉運抵曲阜,又不遠萬裡備盡艱辛,運往四川萬縣。1940年冬,他任職國民黨中央圖書館,1942年入國民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鑽研甲骨文,同時閱讀了大量古籍,尤其得到傅斯年的治學真傳。1945年,屈萬裡隨國民黨中央圖書館遷回南京,歷任編纂及特藏組主任。
1948年年底,屈萬裡跟隨國民黨中央圖書館去臺灣,應「國立」臺灣大學之聘,任副教授兼文書組主任。1951年他辭兼職,專心於教學研究,1953年晉升為教授;1957年,任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員;1967年,任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館長;1968至1973年任「國立」臺灣大學中文系及中國文學研究所主任。其中,1969年,獲中山學術著作獎,並先後受聘為中山講座教授,胡適講座教授。1972年,他以「對先秦史科之考訂,中國古代經典及甲骨文之研究,均有成就,尤精於中國目錄校勘之學」,當選為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1972至1978年,他任臺灣「教育部」學術審議常務委員,主持大專教師升級評審,併兼任臺灣「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及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教授。1973年元月至1978年7月,屈萬裡兼任臺灣「中央研究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並先後應聘為美國普林斯頓高深研究所研究員、普林斯頓大學客座教授、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東亞系訪問教授、新加坡南洋大學客座教授。他因身患癌症,1979年2月16日病逝於臺灣大學醫院,享年73歲。蔣經國先生題寫了挽額,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陳先生撰寫了墓碑銘,孔子第七十七代孫孔德成先生手書立於墓前。
2 屈萬裡一生,著述等身。流通最廣的有《詩經釋義》、《尚書釋義》、《古籍導讀》、《尚書今注今譯》;用力最勤,創見最多的是《〈殷墟文字甲編〉考釋》、《漢石經周易殘字集證》,《漢石經尚書殘字集證》確辨《漢石經尚書》為小夏侯本,而《舊雨樓藏本》為偽品。有關目錄學、版本學、校勘學、辨偽學、經學、史學、文字訓詁的專著20餘種。有關《詩》、《書》、《易》及古文史考訂的論文數十篇,編成《書傭論學集》,精見獨闢。他兩度去美國,利用業餘時間,編成《普林斯頓大學葛恩德東方圖書館中文善本書志》,蜚聲學林。現僅就他在古文字學、經學、史學、圖書館學4個方面的成就作簡要列舉。
古文字學。自從清末發現了甲骨文,甲骨文的研究,便成了一項專門學問。研究甲骨文,不僅可以解決《說文解字》中存在的許多問題,而且可以利用甲骨文知識,破解古史書上的許多難解之謎。1935年,國民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以第一至第九次發掘「殷墟」所得的有字甲骨,編成《殷墟文字甲編》,於1948年出版。1956年,屈萬裡以《甲編》為基礎,從事考釋,先把3900餘片甲骨拼綴成223個版面,然後又以拼綴後的甲骨文為依據,辨字義,釋文辭,精博詳密,新認及訂正舊說的70餘字,著成40餘萬言的《〈殷墟文字甲編〉考釋》上下兩冊。此書至少有三個意義:「(一)拓片不清者,可借釋文而辨其字;(二)不專習甲骨文者,可借釋文得利用其材料;(三)己有創見,藉以質正於學林」《屈萬裡《〈殷墟文字甲編〉考釋·凡例》)。其他討論字形、字義的單篇文章有《河字意義的演變》、《嶽義稽古》等。
經學。這是屈萬裡一生致力最多的一門學問。從漢朝到現在,2千多年來,用心於經學的學者固然不少,但是,尚待解決的問題仍然很多,屈萬裡在這方面的著作,有很多是超越前賢,自成一家之言的。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能善於運用新發現的資料,如石經、甲骨文、鐘鼎文及其他史料,博採各家精義,就本文以求本義。屈萬裡在經學方面的專著有7本:《漢石經周易殘字集證》、《漢魏易例述評》、《漢石經尚書殘字集證》、《尚書釋義》、《尚書今注今譯》、《詩經釋義》、《詩經選注》,重要論文如《易損其一考》、《說易》等見於《書傭論學集》的就有14篇。僅以《漢石經尚書殘字集證》為例,此書不僅論定了《漢石經尚書》所據者為小夏侯本,以石經復原校證了唐開成石經的衍奪,有功於《尚書》研究,而且確辨了《漢石經尚書》為29篇,《康王之誥》確合於《顧命》,確有後出之《泰誓》,《泰誓》及《盤庚》皆確為一篇,偽古文本之《舜典》確自《堯典》析出,而又妄增28字,偽古文本《益稷》確自《皋陶謨》析出等問題。利用古文字、古史、文化人類學的知識,作為研究的憑藉,他的成就超越前人,自是必然的結果。
史學(主要是上古史方面)。屈萬裡充分利用古文字、地下文物及民俗方面的資料,考訂古史,在這方面的著作有《從殷墟出土器物蠡測我國古代文化》、《諡法濫觴於殷代論》、《讀〈周書·世俘〉篇》、《曾伯□簠考釋》等數十篇,多有超越前人的說法。
中國目錄學,屈萬裡自從1929年在家鄉魚臺縣擔任圖書館館長開始,先後從事圖書館事業達20餘年,故曾用「書傭」作為自己的別號。他不僅對中文善本書等珍貴文獻的搶救與典藏,做出了巨大貢獻,更為中國目錄學的研究和完善,奠定了堅實基礎。因為此前的善本書目,著錄的項目多不完備,往往只寫作者和注釋者,而沒有批校者、評論者、增補者、刪訂者等;只說是宋刊本、元刊本、明刊本而對刊刻的皇帝紀元、年代、刊刻處所、刊刻者等,都不夠詳細;特別是目錄的範圍,由於藏本有限,更是掛一漏萬,起不到目錄的作用。1940至1947年,國民黨中央圖書館先後購得中文善本書12萬多冊,時正擔任特藏組主任的屈萬裡與昌彼得每天從事善本書的考訂工作,終在1947年油印出版了《國立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初稿》(第一輯),這本書目,不論是從作者、版本上,還是範圍上,都彌補了此前善本書目所存在的缺點。同時,作為國民黨中央圖書館的第一部善本書目,為近代善本書目著錄的範圍和著錄方法,在科學性和嚴謹性上制訂了範例。推而廣之,1956年和1967年,臺灣「中央圖書館」善本書目先後兩次增訂出版,都是以《初稿》為藍本搞出來的。特別是1966年,屈萬裡擔任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館長期間,決定編纂的聯合目錄,包括:一、中文善本書聯合目錄;二、中文人文社會科學官書聯合目錄;三、中文人文社會科學期刊聯合目錄;四、中文普通本線裝書聯合目錄;五、中華民國出版圖書目錄彙編續輯。此舉,不僅方便了學者查閱和利用資料,而且也為圖書館的館際合作,奠定了良好而穩固的基礎。屈萬裡在中國目錄學方面的論文有《山東圖書館分類法》、《子部雜家類之新的分類問題》、《善本圖書之編目》、《站在中國圖書館立場上對於圖書分類法文學分類的商榷》等。
3 由於屈萬裡對中國學術貢獻良多,為人處世亦恭謹寬厚,有師長風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在他溘然長逝之後,其故舊門生,自發發起了研究屈萬裡的熱潮。在臺灣成立了「屈萬裡先生遺著整理小組」,整理出版了《屈萬裡全集》,包括既版、末版專著,單篇論文(《屈萬裡先生文存》)等。另外,屈萬裡《詩集》、《傳記》等,也在籌劃中,紀念文章、研究文章不時出現。不少大陸學者也開始深入研究屈萬裡。
筆者認為,研究屈萬裡道途萬端,目前,尤要注意3個方面:
屈萬裡先生在《〈十三經註疏〉版刻述略》中,除了述說辨別版本優劣的方法外,還有一句名言:「讀古書籍者欲辨圖書之真偽,欲知圖書有無殘缺,欲免受錯字之欺,須知擇善本而讀。」因此,他對文物資料的考辨,也就非常重視。他認為,目錄學、版本學、辨偽學這些學問,都是檢驗文史資料的基本學識與方法。在此之後,就是要重證據,精考索。屈萬裡在《書傭論學集·自序》裡也說過這方面的意思:「平生治學,以三事自誓:一、絕對服從真理。二、絕不作意氣之爭。三、絕不用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來增強自己的論據。」
王獻唐在屈萬裡《先秦漢魏易例述評》的題詞中說:「居今治易有兩途,一仍研究本經,一對歷代說易者作一總清算……治易兩途,翼鵬已兼程並進,終此一生,能使是經燦然大明,省卻治學者無限心力,即吾輩對文化上之貢獻,原共勉之也。」怎奈天不假時,一部基本思路已在胸中的《周易集釋》,只待兩三個月就可脫稿的卓成一家之言的時代巨著,長埋地下,給後人留下一個永久的遺憾。作為研究屈萬裡的學者,應該抓住其生前留下的討論《易經》的著述,沿著大體已指明的「屈氏易學」的道路,先以音韻訓詁解釋字義,繼以群經、甲骨、金文參釋文旨,開拓前進,「非故立異以鳴高,要亦求其心之所安而已」,相信會有收穫的。
一個人的氣質、人格往往對他所從事的事業產生奇妙的影響。著名學者臺靜農曾說過:「學者多不善治事,翼鵬獨不然,每任勞怨,不辭繁劇,明正練達,最為朋儕所欽挹。」屈萬裡這種又能讀書又善治事的特長,是他多年來慢慢磨鍊獲得的。屈萬裡1931年冬剛進入山東省立圖書館工作時,館長王獻唐就勉勵他:「治事期如銀行之整飭不紊,治學期如學校之師友講習。」多年來的治事做學,使他不僅享有崇高的學術地位,並相應領導過「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央圖書館」。說到為人,無不認為他恭謹寬厚,樂於助人。屈萬裡一生重然諾、務實踐、公而忘私、學以忘倦、獎掖後進、不遺餘力的優秀品格,都是他取得如此成就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