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歲,還是個學外語的年齡嗎?5000年的文明史都在巴掌大的腦子裡盤踞著,英語哪裡還擠得進去?!
近40歲的人學英語委實有點狼狽。但,畢竟是人在車上了,跟車往前走了。
也真有那學得很精彩的,比如王燕寧。她學英語的經歷告訴你:英語,這勞什子,打磨打磨,還真能成為個好物件。
英語,這勞什子……
不該問女人的年齡,可這個故事是從年齡起頭的,迴避不得,所以,只好「違規」了。
王燕寧是從39歲開始學習英語的,而且從A、B、C、D……那是17年以前。
1991年,王燕寧來到加拿大,隻身一人,不懂英文,坐在飛機上左顧右盼,惴惴不安,是觀音菩薩的佛樂在耳畔低回,陪她飛躍太平洋。終於落地了,懵懵懂懂走出來,滿大廳接機的人,這邊呼叫,那邊招手,就是沒人理她。給兩個朋友打電話,一個沒找到,一個是朋友家的一個女人接的,女人說:「我為什麼要去接你?」
該怎麼辦?能到哪裡去?她拖著行李,在人群中茫然地走來走去,忽然經過一面鏡子,裡面閃過一個人影,白色的西裝外套,扎染的一條由綠色漸進為黑色的長裙。很飄逸的一身行頭,卻包裹著一架瘦瘦的軀殼,扛著一張因為貧血、低血壓而蒼白的臉。那身形竟然是自己,她說:「那天,我真像個小鬼兒。」
忽然,她看到了幾個中國大字「多倫多大學」。像是烏雲裂開,灑下一筒陽光,她直奔陽光而去。多大同學給了她一家唐人街附近旅店的地址,一個黑人計程車司機載著她轉來轉去。深夜十二點多,漆黑的天,漆黑的人,時不時走過漆黑的街道,她的心裡也是漆黑一片。他們繞啊繞,就是找不到那個旅店。黑人挺饒舌,好像總在建議著什麼,而她只會「NO」,凡事都「NO」了,辦法也就殆盡了。最後,黑人好像說了句:「Go may home(到我家去)。」 驚恐中她中英文並用地大叫:「不行!不行!NO!NO!」
在又見到中國字的地方終於見到了同胞,是個學生模樣的人。她敲打著車窗,跳下車,跑了過去。學生客氣地說:「May I help you(我可以幫助你嗎)?」她大聲說:「會說中國話嗎?快別說那倒黴的英語,講咱們的話好不好?」語言通了,事情也就解決了,那晚,她住進了那家旅館。
租下房子後,就該生活了。不會英語,王燕寧只好揀那些不用「嘴」的活計來做:給人家做家務,刷洗浴缸,因子宮肌瘤導致的大出血順著腿往下流,浴缸染紅了,吸地,電線一股腦兒也進了吸塵器,主家無奈又客氣地對她說:「我們給你錢,給你錢,對不起,你走吧。」在工廠當工人,轟隆轟隆的聲音搞得頭暈,站不住;在餐館端盤子,客人還沒入席,她反倒坐下了,虛脫得大汗淋漓;在一個協會做公關,朋友告訴她,不會英語沒關係,只要感情跟上了就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傻笑」;合夥做生意,還沒眉目,先虧了600元……
嬌生慣養了幾十年,有保姆照應起居的王燕寧問自己:我怎麼這麼笨!我到底能幹什麼呀!?一位好心的老人對她說:「你學英語去吧。」她說:「我600元都沒了。」老人說:「你不停下來,再丟的就是6000元了。」
英語啊,英語,不會這勞什子,出的哪門子國?!可既然出來了,因為沒有「嘴」,「啞」著回去,豈不更枉為出國一趟?!時至今日,只好硬著頭皮朝前走了。
打磨打磨
其實,到多倫多的第一周, 王燕寧就開始上英文補習班,白天是唐人街的雙語班,晚上是純英語班,但收效不大。是啊,寫那個方塊字,說那種「之乎者也」衍生出來的話快半輩子,現在卻非要把舌頭捲起來實在難為她了。
英國哲人培根說過:「一切知識,不過是記憶。」學語言的關鍵就是記憶,而記憶必須具備若干先決條件,其中最主要的是:年齡,0-6歲;腦子「乾淨」。專家說,年齡小的孩子學語言可以無師自通;腦子記錄的信息太多,就好比樹木和森林,森林越大,就越難找出其中的一棵樹。王燕寧不具備優勢條件,所以,她學得很辛苦。她說:「我的賭注只有下在這兒。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較勁,我總是選擇上比我水平高一點的班,所以更吃力。老師倒是很客氣,但看得出來,她心裡很不高興。4個月後,本來是我總問同學,後來,是同學開始問我了,我挺自豪的」。
一年後,她選擇了一所正規的成人學校,從Level one開始,一直學到General grade 12,用了整整4年,達到了高中畢業的成績。這段時間,她藉助簡單的英文,在咖啡店打工。工作和學習幾乎佔據了她全部的時間,每天她只睡四五個小時。
本來就很瘦弱的王燕寧身體垮了,因子宮肌瘤出血,血色素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幾次暈倒都可能回不來了,」她說,「去看家庭醫生,被醫生粗暴地推了出來,可能是怕我死在那裡吧。」王燕寧被轉到專科醫生那裡。失血就要輸血,她拒絕,怕感染愛滋病。醫生笑了,說:「你這樣子,隨時都會倒在馬路上死去,等不到得愛滋病了。」必須馬上做手術,又被她拒絕了,只有一個理由:「不行,我得上課,我還沒請假呢。」醫生對這個執拗的病人毫無辦法,對她說:「抓緊時間治療吧,我隨時給你安排手術。」此時是9月份。帶著疾患,拖了三個多月,12月23日,下午上完那個學期的最後一堂課,王燕寧住進了病房。
醫學術語,別說是英語的,即便是中文的,什麼「誘發電位」,什麼「主動脈弓」、什麼「阿-斯綜合症」……誰又懂得多少?!制定手術方案怎麼溝通呢?只好急用先學,希望能立竿見影。王燕寧翻字典,抄單詞,寫了密密麻麻兩頁紙,醫生指點著英文,她指點著中文,用「等於號」的方法擬定了「切割」的方式:刀口從哪裡到哪裡,切除什麼,保留什麼。在多倫多她沒有親屬,她自己在手術單上簽了字。
術後的昏迷中,她一直嚷著兩個字:「Cold(冷)!」、「Pain(痛)!」要知道,她說的是英語!居然是英語!!英語能在無意識的狀態下溜達出來,是否有點兒融會貫通了?損失了身體的一部分,可得到了能得到的,值了!
再回到班上的王燕寧,語言天賦逐漸顯示了出來,「那段時間英語真是突飛猛進,天天都想說啊,寫啊。」在老師布置的作業中,她用英語記述了自己前半生,她在《Jennign’s Tale》(王燕寧的故事)裡寫到:「因為父母堅持中國傳統的教育思想——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導致我失去3次進入文藝團體的絕好機會,我在這方面的天賦被扼殺了。現在,我在努力保護和發掘我兒子的藝術天份。她是很有藝術才能的,七八歲時的畫已開始被臺灣、日本、德國等藝術愛好者收藏,十多歲在劇場、電視臺演出,13歲自己組織了搖滾樂隊,她是吉他手和主唱……」
她在另一篇文章《Changing》(正在改變)中寫道:「我的人生中經歷了3次重大的改變,唯有最後一次是我自己的選擇,這就是出國。從裡到外,從心靈的深處到外在的生活、語言的徹底改變,是重新認識自我的過程。我認知自己不僅僅是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女人的價值觀不僅是『婦女能頂半邊天』、『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女人的價值也不僅僅是職務和榮譽、事業和名譽,女人的價值遠比那些更寶貴,更充實,是人類的那一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微塵(宇宙的一粒子),是屬於那個『大我』的一部分……」
深刻動情的文章讓老師感動,幾度哽咽和流淚,學生的好作文老師都要在班上朗讀,唯獨王燕寧的,老師讀不下去。
英語多少自如些了,王燕寧文思如泉湧,激情澎湃,有時坐在學校的咖啡廳裡,頓生靈感,一首英文小詩就會冒出來,她隨手寫在廢紙上:「I am a drop in the sea, I am a grain of sand in the desert……Oh, I am me. An atom of the universe, a grain of the globe, I breathe with the cosmos, immense, vast, huge and forever.」(我是大海的一滴水,我是沙漠的一粒沙,啊,我就是我。我是宇宙中的原子,我是地球上的微粒,我和宇宙一起呼吸,感受那非常美妙、無限廣闊的永恆)。老師端詳著一行行的小詩,讚嘆道:「你對文學的感覺很好,你還是個詩人。」 王燕寧不敢以詩人自詡,她享受的是那種重新獲得「自由」後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