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梅
上高中時,印象最深的第一個老師應該是他,雖然他既不是班主任,也不是語文老師。
我們是他畢業走上講臺面對的第一批學生。他到班上來時,並沒有校長主任什麼人領過來介紹,當我們盯著他看,在心裡判斷他會教我們什麼科目時,他用一串英語解答了我們的猜疑。
但對於一群從農村上來,剛高一的我們來說,他嘰哩咕嚕的英語無疑相當於對牛彈琴。而且那個時候只注重書面考試,沒有口語的訓練,所以除了聽得懂那句「MynameisGuDe-hai,I""mfromYanCheng.」以外,別的話再怎麼努力也是無法知道什麼意思了,偏偏他的自我介紹還特別長。我們開始對他生厭,覺得他是在顯擺,覺得他有點兒做作。我們用搔首弄姿和交頭接耳來表達我們的不滿。很顯然,他精心準備的個人介紹並未進行到底,因為他看到局勢不穩後,立刻改說普通話了。
他高且胖,戴一副瓶底似的大眼鏡,看上去有點兒呆,加之第一印象並不甚好,像背書似的自我介紹讓我們直接把他劃歸到愚的行列——那個時候,我們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對人迅速作出判斷,並且自認為正確無比。
對這種老師,我們學生總是會想些辦法來欺負的。
因為是新來的,對學生的名字不熟悉,他就照著講臺上的座位號叫,而且幾節課下來,我們發現他並沒有記名字的習慣,於是便惡作劇,把座位號上的名字給改了。比如把王桂餘改成王桂香——那時正學一篇課文叫《王桂與李香香》,把男生蔣加高改成蔣加蘭,而班上還有另外一個女生叫姜小蘭,當老師叫到這個名字時,先是沒人站,然後這兩個同學相互對望,當他用嚴厲一點兒的聲音再叫時,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班上隨即哄堂大笑,兩個人又立馬同時坐下來,班上再次哄堂大笑。
其實他的講課水平還是不錯的。我一直喜歡英語,雖然口語不行,但在他的影響下,居然也喜歡跟人談話時,用一兩句英語夾雜在其中,搞得自己像海歸似的。我的名字開始在他的嘴裡不斷地被重複,回答問題、點名表揚。在他的激勵下,我的英語成績從以前的前三前五一躍穩定在第一。
我對他印象好了以後,便把他的呆和愚重新定位,我把它稱之為書生意氣。但他的這種書生意氣在他的為人處世上卻吃了很大的虧。他不像別的老師那樣和校長主任打成一片,很難見他和任何一個領導走在一起。除了在課堂上看到他外,再有就是路過辦公室時,永遠看到他埋著頭批改作業。
即便他如此勤奮,他的教學成績還是沒有上得去。我們那時候的英語並沒有現在這麼受重視,還在流行「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句話,所以英語在很多同學的心目中並不那麼重要,並且在一些確定自己只為了混一紙高中畢業文憑的學生看來,花時間學習英語純屬浪費時間。甚至有同學到校長那兒告他的狀,說他講課聽不懂。
學生的呼聲有時候還是起作用的,高二時,他便不再教我們,換成一個除了讀課文和單詞用英語,別的一律用普通話講課的老教師,並且他的普通話更純粹更徹底,直接是方言。這使我特別不適應。
後來偶爾在路上看到他,便發現他的背影落寞很多。只是短短的一年時間,改變了他很多。到了高二下學期,便再也看不到他,很長時間後,才聽說他被調到一個偏僻鄉鎮的學校去了。
關於他的消息便不再有,直到一年前,跟一個同事閒聊,無意間,說起她老公的一個同事慘得很,得了肝癌,才46歲就拋下年幼的孩子和年輕的妻子走了,而且家裡很窮。她嘴裡輕輕地吐出的一個名字震驚了我。我急急地問起他的長相、特徵、年齡,我多麼希望是重名,可結果卻正是他!
我怔怔地坐在原處,好長時間沒緩過勁兒來,他給我們上的第一課重新清晰地再現:「MynameisGuDe-hai,I""mfromYanCheng」,不知這樣的介紹在他以後的教學生涯中,在他面對的新學生中,出現過多少次,只是從此,再也沒有人這樣說了!
又到教師節,往年的此刻,顧老師,您可能會看到很多學生的笑臉和祝福,只是從此,再也不會看到了!謹以此篇文字來紀念您吧!輕輕地問一聲:您在天堂還教英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