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了,我又失去了一個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
爺爺是一個嗜酒如命的人,從我記事起,爺爺的酒就從早喝到晚,從來沒斷過。
多年的菸酒把爺爺的身體徹底拖垮了,近十幾年來,爺爺不止一次因為心衰住過院,但每一次總能化險為夷。
我本以為這次爺爺也能挺過來,但最終爺爺還是走了。
其實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現實來臨的時候,還是不想接受,我只想讓爺爺再多活幾年。
爺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可能也正是因為長年的體力勞動才造就了過硬的身體素質,像我爺爺那樣,365天一天一斤白酒兩盒煙,身體不好也撐不到現在。
爺爺年輕時候很帥,文化水平也不低,可惜成分不好受壓迫。
歷史是冰冷無情的,爺爺和太爺都恰好是那些被歷史碾壓的人群,只不過太爺死於非命,爺爺活下來了,但這一輩子只能跟土地打交道,無法再有什麼更高的成就了。
不過,爺爺並沒有就此一蹶不振,反而十分樂觀。
一直以來,爺爺都是一個積極堅強的人,愛開玩笑,即使在住院的時候,也能把同屋的病友逗的哈哈大笑。
爺爺住在懷柔的山區,我出生的時候,由於交通不便,爺爺硬是從懷柔騎著自行車來順義看我。爺爺抱著我說:「兜風耳朵,惹禍祖宗。」
雖然後來我也沒惹什麼禍,但是這是爺爺常常提起的故事,之所以爺爺總是反覆提起這段故事,是因為當時爺爺的心情肯定十分激動,我相信爺爺每次想起當時的場景,心裡一定特別興奮。
上學以後,每年的寒暑假我都會去爺爺奶奶家住著,那是我和爺爺奶奶在一起最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白天會和爺爺奶奶去地裡幹活兒,爺爺奶奶幹活兒,我在旁邊玩耍。
暑假,爺爺會帶著我去抓蟲子、抓魚、抓青蛙、看村裡的牲畜;寒假,爺爺會帶著我去買鞭炮、放鞭炮。
夏天的時候,晚飯結束後,我和爺爺奶奶躺在院子裡,聽他們講故事。天氣太熱的時候,爺爺會一直給我扇扇子,扇到我睡著為止。
每次假期結束,爸爸媽媽來接我,我都死纏著爺爺奶奶,就是不想走。
有一次晚上,爺爺來我家看我,吃完晚飯爺爺要回家,我那天不知為什麼,就是死活不想讓爺爺走,大哭不止。
爸爸對爺爺說:「您孫子對您的感情這回您知道了吧?」
後來長大以後,沒有了寒暑假,也就不怎麼去爺爺奶奶家住了,但是每個月我們都會去看爺爺奶奶。還記得那時候,每次回去,爺爺都會去村裡的大街上等我們。
小的時候我不懂,爺爺何必每次都來大街上等我們。回想起來,爺爺看似平淡的眼神裡,其實望眼欲穿,他是在等兒子、等孫子。
可是隨著身體越來越差,爺爺連走出院子都很吃力了,從那時起爺爺只能在家裡等我們了,但盼兒子、盼孫子的心情,一點沒有減弱。
小時候,經常和爺爺下棋,爺爺的棋藝還行,最初我是下不過爺爺的。可是後來,爺爺的反應越來越慢,跟我下棋也是輸多贏少了。
我知道我的棋藝並沒有什麼長進,只是爺爺老了,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所以我總會故意輸給爺爺幾局,但是心裡卻越來越難受。
長大後,我每次回去總是不停的勸爺爺:「您喝酒得適量,為了我們,您也得多活幾年。」爺爺總是說:「好,我孫子對我的的心意我明白。」
奶奶也總跟爺爺說:「少喝點,你好好活著,別死。」爸爸也總對爺爺說:「您的命不是您一個人的,是全家人的。」
唉,爺爺雖然明白,但卻沒有付諸行動。
小時候我親爺爺的臉,爸爸在一旁打趣說道:「也就您孫子願意親您,您這張老臉,兒子可親不下去」
可是當爸爸看到爺爺的遺體時,爸爸泣不成聲,不停的親著爺爺的臉,說:「兒子應該守著您,下輩子我還給您當兒子。」
我不斷的撫摸著爺爺的臉,淚如雨下,我總覺得爺爺的臉還是溫熱的,爺爺是不是還活著?
我大爺抱著爺爺的骨灰盒時說:「爸爸咱回家了,小時候您抱著我,您老了我抱著您了。」
如果爺爺知道他去世後我們有多麼的心痛、心疼,爺爺會不會少喝一點呢?
年輕的時候,爺爺沒少因為喝酒跟奶奶打架,每次打急了,奶奶總跟爺爺說:「你死了,我一滴眼淚也不會掉!」
但是奶奶卻經常跟我說:「你爺爺可別死,你爺爺死了,我一個人可害怕。」爺爺去世後,奶奶淚流滿面,說:「我還沒伺候夠你爺爺呢,他穿不上衣服、上不了廁所了,那我也願意伺候。」
爺爺和奶奶在一起生活了60多年,那種感情就好像一個人的兩隻手一樣緊密,爺爺走了,奶奶等於沒有了一隻手、切掉了一塊兒心,悲痛程度遠比我們兒孫要嚴重的多。
爸爸總跟我說:「你爺爺的生活質量太差,生活方式非常不健康。」
開始我也這麼覺得,但是我後來我想明白了,爺爺的生活方式確實不健康,但未必低質量。
在我們眼裡低質量的生活,在我爺爺眼裡可能覺得很自在。
爺爺經常半開玩笑式的跟我說:「喝酒,就得發揮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
我卻立馬反駁:「您要是去抗日,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肯定全力支持。您就為了喝口酒,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值得嗎?」
後來我覺得,爺爺是個性情中人,喝酒這件事兒在我眼裡沒那麼重要,但在我爺爺眼裡,卻是一等的大事兒。
爺爺雖然嗜酒,但卻不是只知道傻喝酒。
四個兒子,每一個都教育的很好、很孝順。
有一次隔壁鄰居蓋了一個違章建築,沒蓋好,把我家的地基弄壞了。
我爸爸很生氣,因為爸爸是律師,給他家打過官司,一分錢也沒收,算得上是給過他家一點小幫助吧。
可結果爸爸去找他家商量修繕事宜的時候,對方卻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責任。
爸爸於是決定起訴對方,訴狀都寫好了。
可是爺爺決定不打了,就這麼算了吧。對方蓋的是違章建築,如果官司打贏了,對方的房子可能得被拆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得饒人處且饒人。自己掏錢修了得了。
事後,對方覺得不好意思,主動握手言和。
在有些人眼裡,可能覺得爺爺比較窩囊,但我覺得,爺爺是具有大智慧的。
爺爺走的那天,村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默默的拿了一些紙錢放在我家門口,屋都沒進,自行走了,嘴裡卻喃喃自語:「好人不長命啊!」
「好人不長命」,這是對我爺爺最好的總結。
我其實明白,人總是要分離的,再恩愛的夫妻、在親密的父母子女,早晚都會有這一天,
只是我不願意面對。
我想讓爺爺再多活幾年,可是多活幾年以後呢?就算爺爺再多活了三十年,我也一樣還想讓爺爺繼續活著。
可能有相逢,就必須有分離。我兒子出生以後,全家喜氣洋洋,可是緊接著,就不得不面對老人的離去。
當初相逢時有多麼的快樂,分離時就會有多麼的痛苦。
爺爺曾經對爸爸說:「我最快樂的時候,其實是你們小的時候,每天回家看見你們四個兒子,心裡就高興。後來有錢了,日子過好了,可能也不如那時候快樂。」
的確,我也一樣,小時候爺爺抱著我出去玩,那種快樂很純粹。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如此悲傷,只是覺得心裡被挖空了一塊,再也無法填滿。
在夢裡,我仿佛又看見了當年小小的我,急急忙忙的回家找爺爺,只是這次,爺爺已經走了,酒杯已經空了。
爺爺,是不是人間的酒您已經喝膩了,著急去天上嘗嘗那邊的美酒呢?
我真的好想好想再給您倒一次酒,到了天堂,您終於可以開懷暢飲,不用再被疾病所困擾了。
我相信我和您會有重聚的那天的,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勸您少喝點,到時候我再給您滿酒,陪您下棋,您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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