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還能好嗎?這是我聽過爺爺逝去前說過最多的話了。我經常會想起:「曾經,那也是一個走起路來,風一樣快的人。」然而現在,卻只能在病床上整夜整夜的被病痛所折磨著,直到最後,像來的時候一樣什麼也沒有帶走,乾淨的離開。
我們就像是大風中的一粒黃土,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去的時候,什麼也沒有。
今年的一年,註定是一個不平凡的一年。在這一年裡,我們全家在這個好似無限的年輪裡,緊張著,彷徨著,無奈的等待著。我們都不願意提起,心裡都默默的期待著,期待著這一時間趕緊到來,但是又怕這期待已久的,真的來臨之後,我們誰也無法接受這晴天霹靂般的事.
爺爺自從今年春節過後身體就開始變了。老年人的免疫力本來就很低下的,加之疫情的作用,每個人心裡都染上了一層恐懼與不安。剛開始的時候,他只是央求著我們:「你去上診所裡看看,有沒有止痛藥,我感覺我身體很痛。對了,要是還有幫助睡眠的藥,你也看著買一點,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就可以不那麼痛苦了。還有……」
還有什麼呀!你現在藥已經吃的什麼藥都不管用了,別說是止痛片,就算是把多好的藥現在放到你的面前,你吃下去都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用了。爺爺這個時候往往是不說話了,看到他這樣,我的心中又會隱隱作痛。
二月的天氣總是變化無常,晚上出去上廁所的時候,還看見天空中繁星密布,早上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是白茫茫一片。
妹妹看著下的厚厚的雪花,有了那麼一絲絲的興奮,拿著手機左拍右拍。
你待會上課嗎?爺爺問我。
待會沒有課,怎麼了?我問道。
昨天晚上下了很大的一場雪,屋頂上的積雪也肯定會有不少。我們上去把屋頂上的積雪掃一下吧!免得太陽出來了,積雪消融的水順著管道流到院子裡。
沒有必要吧!那難道天天下雪我們還得天天去房頂掃積雪了唄!根本不需要,要是真是這樣,我們還不得累死了。
行,那你不去了我自己去!爺爺很倔強的說道。
我知道這次是不去也不行了,他的倔強的性格我們是有目共睹的:(堅持每天早上五點多起來,把院子掃的一塵不染,然後叫我們起床。)那你就別上去了,我上去就行了,本來就下了雪。你上去再摔上一跤,我爸知道了我又得挨一頓罵。
哎呀!真的沒事的,他還是想跟我上去替我分擔一點。端過來梯子以後,我先上去到了屋頂,然後他在院子裡給我把繩索仍了上去。我拿好繩索將另一半放了下去,他又緩緩的將一個個掃雪的工具一個個拴好,我一個個拉了上來。最後就是他了,他順著梯子慢慢的爬上了牆頭,彎著腰站在牆頭上,我一隻手拉著他說道:「都說了別讓你上來了,你看看上面多危險啊。」
他就跟個小孩子似的,等著我說完,我說完了以後伸出手拉他。牆頭和屋頂是有一段距離的,對於我來說可能也就雙手一撐,雙腳一收也就上去了。他卻緩慢的向上爬著,光溜溜的瓷磚與牆上薄薄的積雪因為空氣的原因已經凍成了冰凌渣子。他腳下不斷打著滑,我雙手更是不敢收縮,用力抓緊了幾分。不一會兒,他臉上便有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我看著這樣的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緩緩的又將他放到了牆頭上,叫妹妹又給他端過來一個小梯子。在小梯子和我的幫助下,他終於上到了房頂。站在房頂上,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好似勝利了一般微笑著。
我以為今年的冬天就會這麼過去了,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的。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很多時候,生活總是會跟我們開些許玩笑,仿佛這才是證明我們活著的唯一辦法。
三月初,開學了。由於疫情,只得在家裡學習網課。北方的冬天,七八點的時候,天還是灰濛濛的一片,我只得自己去另一個房間裡上課。
說實話,家中確實不是學習的地方,注意力不集中不說,家中其他成員的無意打擾,嚴重的影響上課的心情。
我們家裡普遍吃飯時間較早,大約九點就已開始做飯,十點的時候就可以吃飯。學校裡的課程表顯示的卻是十一點半才放學,這樣的衝突使得家裡做飯的人很是有脾氣:「不做飯吧!又不行,做飯吧!吃的又不知道按時吃……」
本來以為最嚴重的也就這樣了,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加是我們一家人都始料不及的。
在一天早上,我在上課。爺爺彎著腰來到了我的面前:「你上課著嗎?把你這裡的煙,我能抽一根嗎?我感覺我頭好疼,我受不了了,可能要去醫院一趟。」
這個場景,是我始料不及的,也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不是說過嘛!只要我在這個房間裡,我就是在上課的,你不知道嗎?
那我等會再來吧!他點著煙,彎著腰出去了。
我已經知道了,今天的課,肯定是沒有辦法上下去了。便跟導員請了假,出去了門外。
你不知道嘛,我本來在家裡面上課就經常被你們打擾,老師那邊也經常找不見我人,壓力很大的。
可是,可是我真的堅持不住了,我疼的忍受不了了,所以才進來的。
好了,好了,也不要說這些沒有用的了,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我,我也不知道,爺爺又開始跟個小孩子一樣。
那,我跟我爸打電話說吧!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假也請好了。
爸,跟你說一個事情吧!我爺爺身體不怎麼舒服,前幾天就是這樣的,只不過我以為只是普通的感冒了,過幾天就好了。可是今天爺爺直接來我房間裡說他不舒服,我不知道怎麼辦,跟老師也請好假了,準備帶著他去醫院看看。
嗯,我知道了。你先開一下視頻,讓你爺爺走走,我看看。因為現在是疫情期間,醫院也在隔離,你下去也沒有地方住,還得上課。我看看能不能緩一緩或者想一想別的辦法。
開通視頻之後,爺爺彎著腰子,一手扶著牆艱難的向前走著。看著視頻裡的爺爺,父親哽咽著聲音說:「我看你爺爺的情況了,你收拾一下,我現在聯繫你大叔,你們準備一下,去醫院吧!」
趁著這空閒時間,我給哥哥打了電話,十來分鐘後,他也開著三輪車來到了我家。
在妹妹的手足無措和奶奶無奈的謾罵之中,大叔和三爺爺敲門而入:「亦城啊,你這麼大的一個大學生了,家裡的老人生病了,你怎麼不告訴我?」我,我……我沒有再說話。他一直是這樣的,藥都已經吃的不管用了,他每天都要藥吃:「你告訴我,我們有什麼辦法?」
家裡老人這樣了,他肯定是受不了了才這樣的!看看你們說的話,這是你們應該說的話嗎?在大叔的炮彈似的話語中,我們誰也再沒有說話。
嗯,你下來了?哦,好的,你在那裡等著,我們馬上就出來。大叔邊打電話,邊用眼神示意我。哥哥和我攙著爺爺走出了院子,身後是院子裡雞低頭吃著米把盆子啄的叮叮噹噹的聲音和奶奶說話的聲音。隨著我們步伐的加快,身後的聲音也聽不清楚了……
上了車,爺爺便開始無助的哭。你也別哭呀,有什麼好哭的,錢沒有了再繼續賺唄!哥哥也在旁邊安慰著。可是我們兩個大男人,根本不會怎麼安慰別人,說了一會,我們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兩個人都閉上了嘴。
車開的很快,不一會兒便到達了醫院,付完車費後我便讓哥哥看著爺爺,一個人跑著辦理各種住院手續。因為那段時間的特殊原因,大叔自然是進不去醫院的,只能在外面等待著。
辦理完手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兩點多了,看著爺爺住在醫院裡,等待著護士輸液,我才和哥哥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在住院的那段時間裡,大半部分時間是哥哥在陪著的,我只在醫院裡呆了兩天的時間就回去上課了。也只有在我可以騰出時間的情況下才很快的跑去醫院。
中間去了一次之後,一周後爺爺就出院了。下車的時候,是哥哥攙扶著進來的。
怎麼感覺還沒有去醫院之前的狀態好了呢?我發出疑惑般的問道:「即使我知道:我問的這個問題沒有人回答我。」
還是感覺在家裡好,醫院裡的那種氣味我可真的是有點受不了。太刺鼻了,每天晚上都會有護士擔著擔架跑來跑去,我真害怕有一天擔架上的那個人是我。
人總是在自己感覺到生命垂危的時候,會從心底迸發出那種對於生的渴望。
你要是晚上真的會被護士抬走,那倒是解脫了。我搭著爺爺的話說道。
死這個字眼,在我們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庭裡,誰也不願意提起,更怕是被提起。因為我們都活在夢幻裡,只是認為那個人,那個曾經可以撐起一片天的人只是有點累了,過一段時間後,他又會好起來,撐起這家裡的天空。
可是我卻第一個打破了這個美好的夢,因為我和哥哥知道的:「爺爺的病是不會好的,這只不過是在打發時間而已。」
對話又陷入了尷尬的局面,一時間裡,誰也不說話:「我甚至都可以聽到我的心跳聲。」
面對的便是家裡人的口誅筆伐。這種感覺就像是:「家裡損失了一個重要的勞動力,然而這一份工作,還是得有人去做的。」
自然而然,我和家裡的妹妹便承擔了這一份怎麼輪也會輪到我們頭上的工作。
亦城,大學生還燒炕啊?你看看,人家亦城在給家裡燒炕呢!鄰居家的阿姨對著自己家的女孩說道。
嗯,阿姨。我學學。
趕著話茬,出到了馬路牙子,看著鄰居家的女孩:微微捲起的發梢,舒服的搭在額頭,臉上是淡淡的妝容,那白色的上衣,彰顯著少女獨特的青春氣息。
再看看自己:由於上課與晚上的突如其來被呼喚,家裡瑣碎的農活,頭髮已經長時間的沒有打理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臉上多了一層鬍子。身上的衣服也沾著幾顆碎草葉……
你也沒走呀!還沒有開學嗎?她率先打破了尷尬。
嗯,由於今年情況比較特殊,沒有辦法開學。
也是,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學呢!女孩嘟嘟著嘴和媽媽走遠了。
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幹過一些農活吧!所以上才出現了這些奇怪的感覺。這以前可都是那個現在幹不了的人在幫著我們默默承擔了這一部分呀!」
後來的經常出現在鄰居的眼中,我便少了那麼一絲的被別人疑問,多的是被這個人群所接納。他們會教我一些我不會的農活應該怎麼幹,在這段時間裡,倒是學習到了一點學習之外的為人處世。
多半時候,我寧願選擇在上課的時候被那些複雜的問題所困擾,或是被外面的零碎散活所勞累,也不願意在凌晨兩點被人喊醒。
亦城,亦城,亦城……
幹什麼呀?你不知道我呀上課嗎?每天我也很累的。
可是,我自己一個人真的幹不了,順便給我倒杯水吧!
然後呢?你可以一次說完嘛,省的我來來回回的跑。
沒有了,剩下的事情便沒有了。
自從經歷了這一次之後,我知道,以後基本上是不會有一個好覺的,結果事實證明,我猜的沒有錯,毫無差錯的是每天多了這樣的事情。
早上一家人坐在桌前吃飯,飯菜跟以前是一樣的,不鹹不淡,但是多了一絲的是:我們都很安靜,只有吃飯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當一個人不經意間喜歡看著你的時候,那麼他可能認為自己見到你的日子正在一天天的減少,他知道以後見到的次數會見一面少一次,所以上便只能通過這種笨辦法把你刻印在他的腦海裡。
你看著我幹什麼?吃飯呀!
怎麼了,看看你還不行了?爺爺小孩子的說道。聽到這話的時候,我倒不是有多麼開心了,只是感覺到了淡淡的憂傷:「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居然要靠這種方式來向著我們訴說著雲淡風輕,好像生病的不是他一樣。」
在這幾天裡,他倒是也恢復的不錯,只是除了不能幹點重活之外。父親也是一天兩個電話打過來,我們都害怕會見不到他。
陽光總是溫暖的,可以照射到一切黑暗的角落,洗滌人身上的病痛。
我們總是催促著他,讓他去院子外面坐著,好好的曬曬太陽。
晚上的時候,我總是睡的比較遲的。(我晚上的時候,有看書的習慣,經常性的熬夜。)每天晚上,看完書總會去他的房間裡看看他,看著他熟睡著,輕微的打著呼嚕聲,我緊張的心會放鬆那麼一點。
這種日子也過了差不多兩個星期的時間,我多想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但生活永遠不會一帆風順。
一天早上吃完飯,他一個人拄著拐杖去屋外曬太陽。突然就在距離躺椅一手的地方摔倒了,他也沒有叫。我們聽見聲音就趕緊放下嘴邊正在吃的飯過去了,到了院子裡後,發現他就那樣安靜的躺在院子裡,看著外面的天空,眼睛也不再那麼明亮。
你怎麼弄的啊,咋不知道叫我們一下。
哎,你們在吃飯,再說了以前我都是一直一個人出來的,也沒事的。還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說完後又是一陣嘆息。
緊接著每天他都會摔跤,我看在眼裡,卻沒有辦法幫助他。用手按壓他的腿部的時候,留下的是一個深深的指頭坑,用手捏他的腿,問他疼不疼,他說沒有反應,我知道:「他的下肢已經沒有反應了,不受控制了,接下來應該會緊接著癱瘓到上身,直到再也不能動彈。」
病痛可以把一個以前走起來跟風一樣的人折磨得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也確實如我所想:「爺爺的眼神越來越渙散,精神也越來越差。」我知道那個電話得撥打了,要不然可能他的兒子會連他老父親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的。
爸,我感覺我爺爺的狀態不太好了,你要不:請個假回來看看吧!
嗯,我知道了,我這兩天也是想著回家的,只是一直不好請假,我現在馬上就回來了。
一天一晚上之後,父親回家了。是一個人回來的,一個人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從北京回來。
回來之後家裡也沒有了以前的歡樂氣氛,死一片的沉寂。父親晚上和我們一起坐在炕頭上,握著爺爺的腳問冷不冷。雖然家還是那個家,可是我感覺自己一下子就輕鬆了起來,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第二天父親便帶著爺爺去了市裡的醫院。爺爺本來是不想去的,可他一向是拗不過父親的,更何況父親這次回來還只是為了這一件事情。
醫院辦理出院手續的時候,會有兩種結果:恢復的很好,可以回家進行痊癒。沒有住院的必要了,在家度過剩下的所剩無多的日子。
十幾天之後,爺爺出院了。父親將爺爺安頓好睡覺後,我們在廚房裡打開了爺爺在市醫院的話匣子。
你爺爺這次真的挺危險的,我想要是我不回來,估計連他最後一眼都看不到了。
我們誰也沒有搭話,大家都默契的知道,接下來父親會將醫院裡所有的事情和盤託出。
我們剛到市醫院的時候,你爺爺的病情相關醫生看了覺得根本沒有救了,直接讓帶回來等著,說白了也就是等死。我當時聽完醫生的話之後,和你哥都害怕了,我們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我只記得當時一直問醫生:「您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哪裡出現問題了?」
醫院是不會出現問題的,我們為了防止出現意外,都是檢查好幾遍才會通知病人家屬的。
父親聽完之後心裡是亂的,他那幾天是如何不斷編織出一個個謊言跟我們家裡人說的,我的心裡是震驚的。
那,那你不怕我連我爺爺最後一眼都見不到嗎?我語氣中有點責怪的問著父親。
當然,我承認我當時有孤注一擲的打算,但是那也是為了你們好。就算是我通知你上來,你也很難見到你爺爺,那個時候剛好是疫情嚴重的時候,就算你能夠來到市裡,我也是沒有辦法將病人陪同手續辦理好。我和你哥哥兩個陪同病人已經是醫院的最大限度了,再說了你只能待一晚上,第二天就得回去接著上課……
父親緩緩語氣點了一支煙,儘量讓語氣保持平穩般的對我們繼續說道:剛去的第一兩天是好的,醫院正在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兩天後結果出來後著實嚇了我一跳,我又去跟主治醫生聊了一遍。
醫生,我是2號床病人的家屬,關於我爸的那個情況,您看看還有什麼隱情嗎?當時挺著急的,我沒有聽太清楚。
你父親那個情況,我們已經說過了,沒有辦法。主治醫生說完後就要離開護士室。
醫生,醫生,父親上前繼續問道:「麻煩您了,您說清楚點。」
主治醫生收起將要抬起邁出門的腿,回來坐下來說道:「你父親的狀況啊,我這樣跟你說吧」:他要是能夠挺過今天和明天兩個晚上,那麼在願意配合的治療下,情況會有所好轉,但是你也別高興的太早,聽我繼續說下去。
他挺過這兩天,會有短暫跟正常人一樣的樣子,可以進行緩慢的行走,飯量也會跟正常人一樣,但是這只是短暫的,大概在出院十幾天都會持續,但是慢慢的四肢還是會癱瘓,使不上力氣,差不多一個月後,也就……因為病人情況已經深入骨髓了,這著實也是也是個時間問題。好了,我能說的就這些了。
醫生說完後,快步的走出了護士室。這次父親沒有追上去,擦乾了眼角的淚水後下樓給爺爺和哥哥買飯去了。
在經過了醫院裡最難過的那兩天,幸運的是爺爺挺了過來。這讓父親輕鬆了好多,我們也經常會聽到父親送來的連連捷報。
大概就在父親給我們送來捷報的第二天,父親打來電話:「亦城,你和家裡人把家裡的衛生好好打掃一番,你爺爺明天就要出院了,在你爺爺回到家裡後,肯定會有不少人到家裡來看望你爺爺。」
我和家裡人趕緊興奮的收拾家裡,爺爺第二天如願以償的回到了家裡。不出父親所料,每天都會有人來看望爺爺。家裡頓時恢復了往日的歡樂氣氛。
父親由於只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在醫院就消耗掉了十四天左右,家裡又耽擱了兩天,已經逾期了,在家裡休息了一天處理好家裡的事情後就開車去了北京上班。
父親走的時候,還是比較放鬆的,因為至少爺爺的病情總算是穩定了下來,這也是這大半年唯一一件比較愉悅的事情了。可是父親沒有想到的是,兩個月以後,父親卻連爺爺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在父親走後,爺爺的病情狀況確實如醫生所說好了很多。每天可以走幾步,全家人都在圍著爺爺高興著。他老是興奮的跟我們說:「你看,你看,我現在能走了,過幾天,或者一個月,我就可以不用拐杖了。我就可以幫家裡幹活了。」聽到這裡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陪著他笑完以後,都別過頭去擦眼淚。
大家都知道!那個日子不遠了。
後來的每一天裡,他都很高心,睡覺也很安穩。直到一天早上,他起床後,想自己去外面上廁所,結果挪到炕頭的時候摔了一跤。當時已經是晚上的兩點多了,我在睡夢中聽見了很重的一聲,就光著腳跑了過去。
我,我自己能起來的。說完爺爺用一支拐杖撐著自己,嘗試著起來。在發現自己好幾次都徒勞無功後,氣的一下子扔掉了拐杖,坐在地上不起來。我想:「讓他早點認識到自己的狀況也好。」就沒有說話,默默的把他抱到了炕頭上。
我在等著,我想等著爺爺說點什麼。然而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的告訴我:「你睡覺的時候睡淺點,我叫你的時候你就要來。」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在沒有經歷這件事的時候,還真覺得寫這句話的人當時太殘酷了。可當自己遇到的時候才發現:「好多事情只有經歷了,才能知道。」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將是我們每個人最難的一段時間。這期間睡覺不能睡的太死,晚上儘量晚睡,發現不好的情況必須立馬打電話,因為我們都知道:「從這以後,每天都會是心驚膽戰的一天。」
每天早上我醒來,第一眼就是先到他的房間裡看看。待到一切都安然無恙了之後,再去收拾自己上課。
逝去是一種解脫,活著才是走在地獄的邊緣。
剛在床上的時候,爺爺是焦躁的,是不安的。雖然他在床上,但是還是會喊我們的名字。我有時候是忙的,就不會答應了,然後他就會接著叫其他人的名字,直到有人答應他為止。
開始了胡言亂語,只要有人來到我們家裡他都要說:想自己上吊勒死自己、想喝老鼠藥、想從炕上跳下去、想……
來的人在安慰完他之後,用一雙奇怪的眼睛看著我們。好像是我們一直在爺爺生病的時候折磨著他。
每天二十四小時,基本上他都在叫我們,導致我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感覺有別人在叫我。
在爺爺腳部癱瘓之後,家族中是知道的。他的大哥和三弟每隔一兩天都會下來看望他,會問他近期的情況及需要什麼等等。
記得有一次,三爺爺和我三哥開門而入。手上拿著的是:「為三奶奶買的一份豆腐腦。」
哎呀,你不用給我買吃的的!爺爺就跟個小孩子似的,跟人家張口要了。
那不是買給你的,是我三爺爺買給我三奶奶的。
沒事,沒事,他三奶奶以後我再給買呢!亦城,去回廚房拿來碗筷,我看你爺爺想吃呢!對對對,三哥趕忙附和道。
過了這幾天之後,爺爺的情緒也安穩了好多,我知道他是相信了自己已經不能行走的事實。
大哥和大嫂也來過幾次。大嫂是護士,爺爺見大嫂的時候總是會問:「孩子啊,你看二爺爺還能好嗎?」
大嫂一般是不知道怎麼回答,記得那天就是,大哥捏了大嫂一下,大嫂趕忙說道:「可以好呢,可以好呢!」
家裡不來人的時候,爺爺最喜歡看著外面的天空。這邊的天空是藍色的,空氣品質是優,他正好由於不能下床,就更好的看著藍天,從早上看到晚上。
我有時候看他這樣一想:「這樣倒也挺好,一輩子了,在田地裡面朝黃土背朝天。這次終於可以看一看天空了。」
他可以這樣看著天空看一整天,眼裡詮釋著他這一輩子的回憶。
從爺爺不能下床之後,奶奶就一直睡在爺爺身邊。一天晚上,我寫完稿子,洗了把臉準備睡覺的時候去到他屋:「都兩點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啊?」
我拉開燈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眼神在望著窗外的繁星。
睡了一輩子了,沒那麼多的覺了。
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們每天給爺爺送飯的時候,他都會找各種理由把我們留下來,陪他一會。」
你幫我翻個身,我這樣坐不住了。
我幫他翻身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身體,由於長期坐立,已經開始潰爛。」
你不能再這樣坐立了,身體都開始潰爛了。
沒事,可以的!
我沒有說話,去了另一個房間。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奶奶著急忙慌的跑進我的房間:「你爺爺不行了,身上冒虛汗呢!襯衣都溼了。」我過去的時候,發現他正在安詳的點著頭。
我看了奶奶一眼,她欲言又止。
我把奶奶單獨叫到一邊說道:「奶奶,你也知道的,看這種情況,我估計也就在這兩天了。你睡覺的時候睡的淺一點。」
奶奶說道:「我知道了,這種場景我也見過不少了。」我說完後,就向著房間裡走去準備上課了。
下午三爺爺下來,奶奶說起了此事,三爺爺看了看爺爺沒有說話,奶奶又給姐姐家裡打了電話:「梅子,你媽呢?你給你媽說一下:你爺爺可能不行了。」
媽,我外婆叫你電話呢!
嗯,我是雪兒,怎麼了?什麼,這根本不可能!我昨天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好了,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不一會兒,老屋裡便堵了好多人。大家七言八語的說著話,大多數都是安慰著爺爺。
三爺爺單獨把奶奶叫到一旁:「孩子們還小,看不出來什麼,我看情況也差不多了,你去把買好的衣服拿出來。」
說完後三爺爺便和奶奶以及大人們去了客廳裡,花花綠綠的衣服擺滿了茶几,他們在客廳裡忙著,時不時的出來讓我穿一下針線。
半個小時後,三爺爺他們一行人從客廳裡出來:「好了,什麼我都弄好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三奶奶和你哥哥還沒有吃飯呢!亦城,有什麼事情就打我電話。」「我們也得走了,姑父和姐姐的母親也準備回家了。」不一會兒,剛才還因為人多顯得有點窄小的老屋,現在一下子空蕩蕩的,院子裡也是空蕩蕩的。
爺爺,我煮了四個雞蛋,你吃一個吧!妹妹把雞蛋剝好遞給爺爺。爺爺只是吃了一個雞蛋皮,蛋黃沒有吃。
你看著點你爺爺,我去做飯。奶奶和妹妹便去了廚房。我坐在老屋裡玩手機,爺爺也只是靜靜的看著我。飯很快就做好了,我隨便吃了點,給爺爺端過去的時候,他說不吃了。
收拾好廚房裡的東西,奶奶就趕緊去了老屋。我去了媽媽的房間開始寫文章。
亦城,亦城,快點來一下!你爺爺要上廁所,我一個人拿不動。我聽見奶奶的聲音,就趕了過去。
妹妹聽見以後也趕了過去。你先回去了,你是個女孩子,也幫不上什麼忙。妹妹聽我說完後便回去了屋裡。
今天怎麼這麼重呢!我都感覺我抱不動你了,嘴上邊說著,邊跟奶奶將爺爺攙扶下了炕頭。好了,就坐在這個便椅上吧!你先在這邊看著,我去外面等著。
老屋裡就只剩下了奶奶和爺爺兩個人,爺爺坐在坐便上。誒,起來了,去炕上了,起來了,快起來啊!奶奶呼喊著。
我坐在外面的床上聽見奶奶聲音不對,一下子準備進去到老屋。你別進來,妹妹也到了院子裡。
快,快叫你爺爺啊!
爺爺,爺爺,爺爺,我和妹妹在院子裡叫著。屋內除了奶奶的輕微的哭泣聲亦無其他。屋外的天已經全黑了下來,滿院子就只剩下了妹妹和奶奶的哭喊聲匯集成一片。
你在外面陪著奶奶,我去外面給三爺爺打電話。簡單的給妹妹交代完我便去了屋外。注意看著點奶奶,別在出什麼岔子,院子裡便只剩下妹妹和奶奶了,妹妹明顯已經慌神了。
出了門我便拿起了電話:「三爺爺,聽得見嗎?」
嗯,我剛睡下,怎麼了,你說:「慢點,不要著急。」
我爺爺,我爺爺叫不醒了,你趕緊下來吧!記得把我大爺爺叫上。
嗯,我知道了,孩子,我馬上就穿衣服下來。你先進去陪好家裡人。
又開始打父親的電話:「爸,爺爺身體不怎麼好了,你開車回來吧!記住把我媽媽也帶上。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怎麼了,你先開視頻我看看。
不用看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就好。父親這時候才發現我說話聲音不太對。
好了,我知道了,你照顧好家裡。電話那頭出現了輕微的哭泣。
過了十分鐘左右,三爺爺開著三輪車和大爺爺哥哥衣衫不整的推門而入。
爺爺在裡面,奶奶不讓我和妹妹進去,說我們還沒有結婚,進去對以後的結婚什麼的不好。我無力的對三爺爺說著。
嗯,我知道了。我和你大爺爺先進去看看,三爺爺說完後就去了老屋。此時老屋外氣氛壓抑的可怕。
哥哥和我透過窗內看著裡面,「他們兩個人根本挪不動,我們進去搭把手吧!」可是,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哥哥說完便和我進入老屋,哥哥把手搭到爺爺的鼻子下,一會後:「人已經走了。」
說完後我們七手八腳的將爺爺抬到了客廳裡放下,緊接著開始穿衣服。在穿衣服的時候,我才感覺到:「面前躺著的這個人,已經身體開始發涼。」眼淚就不自覺的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安置好一切後,三爺爺拿出電話給二叔打電話:「虎兒,你和你三弟回來吧!你二叔走了,剛走。」
我拿出手機給五爺爺打電話:「五爺爺,您趕緊上來吧!我爺爺走了。」
嗯,我知道了,那我現在上來嗎?
嗯,現在上來吧!叫輛車上來吧!
半個小時後,五爺爺從縣城裡乘車到了。他到客廳裡,看了看爺爺的情況,便出門將計程車打發走了。
我去路邊的超市買了一條香菸和一刀白紙,以供晚上家人們使用。收拾完這些燒了引路紙後,一切就都閒了下來。
五爺爺叫我拿出了一疊A4紙,開始寫這幾天的安排,一邊說,一邊拿出電話開始聯繫陰陽師。打完電話,開好單子,我和爺爺便去超市買東西,路上誰也沒有說話,車子靜靜的向前走著。
聯繫好了嗩吶班子後,我再次回到院子裡的時候,院子裡已經有了好幾十人。都是我的叔叔伯伯們。
他們看人來的差不多了之後,就開始開會,說這幾天的事情安排。我看我自己也插不上什麼話,就去客廳給爺爺點紙。
爺爺就在客廳安詳的躺著,只是再也說不出話。我無聲的流著眼淚。院子裡的會議照常進行著,時而大聲,時而竊竊私語。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聽他們說什麼,只是希望父親能夠快點回來主持大局。
兩個小時後,大體事宜已經確立下來,一個個家族的人們開始回家。五分鐘後,院子裡又空蕩蕩的了。
翻開手機的時候,家族群裡多了好多關於爺爺逝世的消息。
五爺爺留下來陪著我們。問起了一些發生的事情,大多都是爺爺逝去之前的反應,我無心回答,隨便應付了幾句就睡覺了。
這個晚上,我們只是都閉著眼睛,誰也沒有睡著,經歷了一個無眠的夜晚。
第二天五點過一點,天還沒有亮,就聽見了輕微的哭泣聲,我知道是妹妹和奶奶在燒天明紙了。
起了之後便開始收拾家裡,父親此時還沒有回來。三爺爺與我便去了鎮上開始置辦這幾天需要的東西。想起昨天中午還望著藍藍的天空的那個老頭子,現在已經與世長辭,心中多的是無可奈何吧!
下午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回家。跟父親打完招呼後就開始忙家裡的事情了。父親眼圈是發紅的,估計已經哭過了吧!
人在忙的時候,真的可以忘記悲傷。
陰陽師已經規劃好墓地的方位,父親當天就聯繫好了挖掘機。晚上的時候,挖掘機開始動工,我看著挖掘機巨大的手臂,挖出了一個三米多的深坑,心裡感嘆道:「爺爺啊,您給別人打了一輩子的墓,沒有想到的是您是挖掘機給您挖的!終於您也要住在裡面了。」
第三天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已經就緒,就剩下如何把喪事辦理好。在這一段時間裡,我幾乎是忘記了哭,感覺就像是別人家裡逝去了老人一樣。
在第六天的時候,到了下葬的時間,我們四點多就醒了過來。開始忙裡忙外。
父親卻在廚房裡哭著:「你爺爺我剛才去看了,他的眼睛沒有閉,嘴巴也張著。」
看著家裡的精神支柱哭泣著,他像個孩子一樣,依偎在奶奶的懷裡,我這個每天可以寫好幾千字的人,這個時候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二叔在旁邊安慰著:「你那樣幹嘛呀!老人又沒有受什麼苦,這可以算的上是壽終正寢了。」
父親哭了一會,擦乾了眼淚,繼續出去準備出殯的事宜。看著父親出去的背影,我想:「這個男人一定很累吧!連哭都要找個理由。」
五點的時候,一切都準備完備,嗩吶吹了起來,一百多人的隊伍向著墓地走去……
棺材下到了墓地,一粒粒黃土蓋住了墓地,最後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堆。
在姑姑姐姐的哭聲裡,一行人回到了家。
家中的大事已經解決,屋外的大棚帷幔卸了下來,東西一件件收拾了起來,該走的都走了。
父母親在家裡安置好一切,呆了一天又踏上了工作的徵程。
在走的那天,父親抱著奶奶哭著不肯撒手,奶奶也閃爍著淚花。最後隨著汽車向遠處駛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家還是那個家,只是冷清了好多。
還是會想起那個早上天還沒有亮就起來掃院子的人,早上會很早的起來,叫奶奶收拾飯菜,叫……
昨天鄰居家的阿姨說起:「記得他爺爺在的時候,門口和田裡是不會有一顆雜草的,沒想到這才過去了多久,屋外已經雜草叢生了。」
我望著屋外的一株株野草,突然發現:「那個老頭子已經離我們而去了。」
偶爾還會一不小心說起爺爺,只是那個人早已不在。
作者簡介:亦城,一個用文字溫暖每個孤獨的靈魂的95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