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兩米一的馬克·布拉德福德(Mark Bradford)走在上海大街上,常被小孩子認為是籃球運動員。刻板印象是許多人都難以避免的,許多情況下也並非出於惡意,可它會使封閉的人更封閉。我們從布拉德福德的抽象畫中看不出直白的訴求,但這位藝術家用自己的每一件作品,甚至自己的每一個行為、每一句話,打破人們的思維定勢。
藝術家的特性之一是質疑
「刻板印象隨處可見,就像一隻黏在你背上的猴子。」馬克·布拉德福德從小開始,最厭惡的事物之一就是刻板印象。「我沒有決定要成為藝術家。我一直就是個藝術家。」從小,身邊的人就告訴他,他是個奇怪的孩子:「這可能是藝術家知道自己是藝術家的渠道之一——他們就是這麼奇怪。藝術家從很小時就會開始質疑,關於性別角色、種族、階級。」
布拉德福德身高接近兩米一,少年時期一個夏天就長了25釐米,把所有人嚇了一大跳。黑人!大高個!於是,身邊所有的人都說他應該去打籃球,但是他毫不理會這種期待,13歲時開始在他媽媽開的美髮沙龍做學徒。「這是我第一次反抗。」 不過,他還真的拍過一個自己打籃球的視頻作品。
錄像裡,從上半身看只是一個穿著橘黃配深藍色運動衣的黑人大高個在打籃球,鏡頭拉遠發現運動服在他下半身變成有裙撐的大裙子,藝術家因而動作笨拙,然而裙擺隨風飄揚,又有種罕見的美感。「這件作品表達了破除多個層面阻礙的願望:文化的,性別的,種族的。」視頻的最後,他投籃。得分!這件視頻完美地表達了布拉德福德的藝術理念,乃至生活信念。他致力於反抗刻板印象和主流價值觀加給人們的桎梏。刻板印象無處不在,藝術領域也一樣。
高中畢業後,布拉德福德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進大學,四處旅行,靠給人剪頭髮謀生。每回提到這段經歷,他都會說:「我去了好多夜店啊。」將近三十歲時,他進了加利福尼亞藝術學院,拿下學士和碩士學位。2001年,哈萊姆工作室美術館(Studio Museum in Harlem)新任總監Thelma Golden把布拉德福德的作品選入新晉藝術家群展「自由式(Freestyle )」,正式將他拉入主流藝術界的視線。「他的作品太值得一看了,因為他從關於自己與個人史的角度,也從涉及美學的角度定義了藝術創作。」Thelma Golden這樣評價道。
「我1997年畢業,到2000年就是做些小事情。後來,2001年,哈萊姆工作室美術館,砰!一切由此開始。」那時候布拉德福德對藝術界的認識幾乎為零:「我知道畫廊都在切爾西,不過我不知道哪個畫廊好哪個畫廊不好,也覺得走進畫廊有點不好意思,沒什麼人,工作人員冷冷地看著你。」就在這樣的時候,藝術界一下子關注到布拉德福德的作品。
去精英化的抽象繪畫
布拉德福德在介紹自己的繪畫風格時曾經說過:「我希望能成為抽象表現主義歷史中得一部分,但同時又希望摒除許多它所呈現的形象。」他總是使用他人廢棄的紙張、布料,加入填料、漂白劑、複寫紙、美發用的襯紙等材料,經過混合、粘貼、堆疊、揭除等手法,製造出複雜又和諧的視覺效果。「抽象藝術總被看做是非常西方、非常精英的流派,所以我使用不屬於傳統藝術創作的材料,使用屬於勞動階級、工人、平民的材料。要看出去。西方的抽象藝術是看向自己的內在,而我要看向外界。」曾任洛杉磯現代藝術美術館負責人的Jeffrey Deitch曾經評價說布拉德福德的作品「不僅是關於藝術,也是關於生活」,認為其價值在於其表現了「被美國經濟落下的人們生活中的掙扎」。
在上海外灘美術館展出的作品,是他用在上海文廟書市買到的舊書、海報、地圖做的,能分辨出上海外灘的鳥瞰圖,湊近還能看到作為繪畫材料的舊海報上依然能分辨出的美人廣告。紙張是一種非常平民化的物品,是信息的載體,像是皮膚一樣。他用自己的雙手把這些材料鋪在畫布上,親手操作。「我的手指特別靈活,觸摸物體時,我總能用手指感受到很多東西。小時候,我媽媽會拿著我的手說:『摸摸這個女人的頭髮,你看她的發質很乾,需要用護髮素。』也許我們做的每一件事……你可能覺得沒有關係,但某個角度來說都是有關係的。」
「我在藝術圈15年了。我不是個小男孩了。」布拉德福德早不是當年那個不敢進畫廊的「小白」了。他現在和白立方畫廊及豪斯&沃斯畫廊合作,好幾年前就拿到麥克阿瑟基金會「天才獎」,今年年初剛收穫了美國國務院發的藝術勳章。去年,他的一件作品在佳士得被拍出96萬美元,創下新紀錄——聽到我提這個,他開心地說:「是嗎?我都不知道。啊呀,這是個好消息!」他堅定地說,藝術市場不會影響自己的創作:「市場不會,畫廊不會,收藏家不會,這些東西都不會進入我的工作室,我的創作。我要給自己去探索的自由,如果連這個都失去了,那我就什麼都沒有了。」要看向未來,看向下一張畫,下一個雕塑,甚至下一輩子。他的媽媽就是這樣。
然而刻板印象無處不在。現在,當他告訴別人自己是「painter」時,還有人會請他去粉刷自己家的房子——「painter」這個詞有「畫家」和「漆工」的意思,面對一個非裔美國人,有人自動理解成後者。「當面對類似的問題,尤其是在藝術世界中,你必須得有點幽默感。有時候我們需要去教育、糾正別人,但一定要保持體面,用一種尊重的方式。內心裡,我不在乎這些事情。」
(文/靜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