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記者在訪談《百年孤獨》的作者加西亞·馬爾克斯時曾問到:「有些批評家含沙射影地說,你寫的《百年孤獨》剽竊了巴爾扎克的《絕對之探求》。1970年,岡瑟·勞倫茲在波恩召開的一次作家會議上提出了這個說法。巴黎的一位巴爾扎克專家馬塞爾·巴爾加斯對兩部小說做了研究,注意到這樣一點,一個社會和一個時期的惡習,如巴爾扎克所描繪的,被轉移到了《百年孤獨》中。」
馬爾克斯回:「某個聽說過這些評論的人,把巴爾扎克的這本書給我送來,這本書我還從未讀過。我把它匆匆翻了一遍,突然覺得說一本書取自另一本書是相當輕薄膚淺的,另外即使我做好準備接受這一點,我以前讀過這本書並決定對他進行剽竊,那我的作品大概也只有五頁,可能是來自《絕對之探求》。而且說到底是一個角色,那個鍊金術士。五頁和一個角色比起並非來自巴爾扎克作品的300頁和200個左右的角色,我覺得批評家應該繼續搜索200本別的書,弄明白其餘的角色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除此之外我一點都不怕剽竊的想法。」
以上對話出自《加西亞·馬爾克斯訪談錄》。從上面一問一答的對話中,我們可以看出,馬爾克斯的名作《百年孤獨》,因為和巴爾扎克《絕對之探求》中都有個鍊金術士的角色,就被外界一些批評家認為是剽竊。
認為,馬爾克斯的自我澄清是極其有說服力的。第一,他本人並未看過《絕對之探求》;第二,巴爾扎克書中有200多個人物,而鍊金術士是其中之一,不同的作家都寫一個角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況且寫的完全不同。
下面,我就從人物語言、寫作風格兩個方面來對比下兩本書所述的「鍊金術士」,讓我們一起來鑑賞下他們二者的不同之處。
《百年孤獨》與《絕對之探求》鍊金術士處細節對比
01 語言
『一個人在這兒藏著創造的奧秘,預感到絕對的時候,跟著那幫定時互相衝擊而不知所為的人隨波逐流,這不能算是活著。我的身體來往活動,處於兵器、火炮和人們中間,按照我既服從又瞧不起的勢力的意願橫穿歐洲。這個現象也適用於蠶,用同樣的樹葉餵養的蠶,雖然表面上構造沒有差別,但有的吐黃絲,有的則吐白絲;還適用於人本身,他們的婚生子女往往與父母完全不同。這個事實的邏輯演繹不是包含著自然界一切效果之因嗎?——《絕對之探求》
首先我們來看巴爾扎克在《絕對之探求》寫的人物對話,是充滿類比、借喻等各種文學修辭手法,詳盡地記述並解釋著一個現象,讓讀者從深入淺,又從淺入深體味文中人物語言的魅力。
他的筆下,充滿了對人性身體、靈魂的深層探求,他怕讀者不明白不同人性之間的細微差異,特意把靈魂的無意識,比喻成不同樹葉餵養的蠶這種自然生物;為了貼合讀者的日常生活,顯得文字更接地氣,他又從子女和生身父母也不相同的角度,繼續解讀著自然邏輯的不同演繹。
巴爾扎克的文字,總是會讓你讀的通透明白。因為當你讀不懂第一句的時候,總會有第二句、第三句為你繼續詳細說明,他的文字是為直擊每個人內心而精心設計的。
他對每一句話、每一個新觀點的解讀的篇幅,勝於故事本身。
但我們再來看馬爾克斯的筆下的對話:
「世上正發生著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對烏爾蘇拉說,「就在那邊,在河的另一邊,各種魔法機器應有盡有,而我們卻還像驢子一樣生活。」——《百年孤獨》
馬爾克斯所寫的對話,是簡潔明了的敘述。他力圖把一件事情用一句話勾勒清楚明白就算達到目的,不會給你更多的註解。
他需要每個讀者自己去開發想像力來讀懂他真正要表述的東西。「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馬爾克斯的語言,就是為讓讀者自己去釋義的。
你可以不懂他所寫人物對白的語言深意,但你卻可通過簡短的描述,來自己總結和概括,激發自己的創造性思維,去探索那些人語言背後的真正含義。比如這一句「各種魔法機器應有盡有,而我們卻還像驢子一樣生活」,給我的感覺便是,很多人在科技愈加發達的日子裡,放著高科技省事兒的東西不去探索,不去簡化他們的時間,反而仍願像驢一樣,不停的在原地打轉,重複著過去的老路,寧願日復一日的勞碌,不停消耗著自己的時間。
人們寧願繼續過著熟悉而繁重枯燥無味的生活,也不願抬起腳,向上看,邁出那象徵性發展的實踐之步。
雖然《百年孤獨》人物所說的話語簡短,但他的語言後勁兒卻很大。因為他可以讓每個讀者從中隨意增添自己的註解和想法。
而巴爾扎克的《絕對之探求》,他把自己的意思反反覆覆說的太細了,也說盡了,給讀者的思維空間就變得狹小了。
02 寫作風格
有機界和無機界很可能建立在四個要素的基礎上,如果我們能夠分解氮,就該把它視為一個負數,那麼只剩下三個要素了,這已經接近我們錯誤地加以嘲諷的古人和中世紀鍊金術士的大三元。現代化學還僅僅停留在此。這既了不起,又很不夠;了不起是因為化學習慣於不在任何困難面前卻步。很不夠是與剩下要做的事情相比而言。這門美好的科學,偶然的機遇幫了它的大忙!就拿純結晶碳粒鑽石來說,它似乎不是最後一種可以創造的物質。——《絕對之探求》
巴爾扎克的寫作風格,更加學術化,他很擅長使用自然界的符號,利用化學要素去解讀他要表述的東西。他習慣以一物去釋義另一物。
他的文字,更適合有點兒知識品味的人去消化和理解。
而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則是雅俗共賞的。無論你有沒有文化,處於哪個階層,你都可以看懂他的文字。因此,《百年孤獨》超出了《絕對之探求》好幾個層級,因為它的文風,更符合大眾的口味,它所描述的場景,更加生活化。
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當初建功立業的雄心,迅速在磁鐵迷狂、天文演算、鍊金幻夢以及見識世上奇觀的熱望中消磨殆盡,曾經勇於開拓、儀表整潔的他,變成一個外表懶散、不修邊幅的男人。他那野蠻人一樣的鬍鬚,烏爾蘇拉費盡力氣才能勉強用菜刀收拾乾淨。甚至有人將他視為某種詭異巫術的犧牲品。——《百年孤獨》
我們通過上一段可以看出,馬爾克斯亦很擅長細節描寫。他寫布恩迪亞,巧妙的運用了對比,來形容他過去和現在不一致的精神面貌。
過去的布恩迪亞,是「勇於開拓、儀表整潔」的,而現在的他,是「外表懶散、不修邊幅」的,這兩組對比詞,讓我們對布恩迪亞的轉變有了很濃烈的畫面感的認識。
為了加強人們對這個人物的印象,馬爾克斯還特意描寫了他的鬍鬚,運用了「野蠻人一樣」的比喻,和「烏爾蘇拉費勁力氣才能勉強用菜刀收拾乾淨」的誇張,幾番印證下,終於得出了他要得出的結論:他是詭異巫術的犧牲品。
細微之處見真章。馬爾克斯通過對布恩迪亞的細節多方面描寫,讓我們認識了一個立體的男人,一個曾經有夢想,最終又歸於平凡的普通人。
而這個普通男人,卻恰恰是我們大多數人生活的縮影。曾幾何時,我們在校園裡都是意氣風發、敢想敢做的少年,而現在人過中年,在任何事面前都開始變得畏畏縮縮,不敢再張揚個性。
當我們讀《百年孤獨》,其實就是在細微之處,感受那一個個變化著的自己,感受著自己與他人孤獨的瞬間重合。
他覺得這一切如此簡單而神奇,一夜之間又對鍊金研究完全失去了興趣,陷入新的情緒危機,無心飲食,整天在家中踱步。——《百年孤獨》
馬爾克斯也擅長利用側面描寫。他通過「無心飲食、整天在家中踱步」這種身體和情緒上的記述,來寫出小說中那個男人所遭受的危機。
他的風格大多是平鋪直敘的,以眼中所見的事實為依託,只描述外在的表現,讓讀者通過文字的力量,自我揣摩小說中人物的內心世界。
結語
為什麼兩位作家的寫作風格完全不同,作品也全然不一樣,仍有評論家給《百年孤獨》扣上「剽竊」的帽子呢?
《百年孤獨》是馬爾克斯的成名代表作,在別人的閃光背後,肯定隱藏著很多小人的嫉妒之心。嫉妒讓他們產生了挑刺兒的心裡,好像只要從中找出了破綻,馬爾克斯的光環就能減少一些似的。
但卻覺得,部分讀者的較真兒,也深刻體現出了他們對文學作品精益求精的執著。
我們現在生活在網絡時代,抄襲、剽竊的事件屢見不鮮,只有對文學、對作品有著近乎苛刻追求的人,才會求一方百分百純淨之綠土。
而只有那些真正熱愛文字的人,才能獨具慧眼,他們翻出巴爾扎克《絕對之探求》這本書,仔仔細細查看校對,突然發現了有個職業一樣的人物又出現在了《百年孤獨》裡。
所謂的「剽竊」風波,寧願相信,那是真愛文字的粉絲對頂尖文學的一種純淨的翹盼!
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被推崇至世界的頂端作品,是毫無瑕疵,是完美無缺的。《百年孤獨》之所以會被人詬病,就是因為它還沒有完美到百分百。
如果我是馬爾克斯,對於這種「指責」,可能會淡然一笑,並感謝讀者的細心與認真。因為每個著作背後,都少不了追逐和熱愛它的人對它的百分百無暇的期待!
正因有了這些讀者的挑刺兒和認真,才有了創作者為了原創,努力耕耘,不懈奮鬥的勵志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