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高考預估分後,每個考生對自己能否被大學錄取,基本心裡有一個底,都有了各自的打算。黨玉從高考結束沒多長時間就去供銷社上班去了,他爸爸是縣聯社主任,很務實地給他找了這一份臨時工作,他也是認了這臨時工,知道自己考學是沒有希望了,也聽到爸爸說臨時工是一個過渡,一年半載有機會就轉正了。黨玉是七班最早參加工作的,就沒有了守望那個高考分數放榜的事情。
高考分數出來的頭幾天,劉健生就回到了縣城的家屬院,農村的家實在是呆得乏味極了,知道了「終歲不聞絲竹聲」的難受,進城第一天就看了兩場電影,然後就找在城裡住的同學侃大山。晚上來了不速之客連城,他在城裡沒有了下榻之地,就摸到健生這裡來投宿,雖然在高中上學時候兩個人交流不算多,就是高考後的小聚,兩人的同學之誼迅速攀升。第二天就開始把話題引導到班裡女同學身上去了,盤點在城裡住著的女同學,連城提議到思雯雯家裡去串門兒。「你知道她家在哪裡住麼?」健生還是有些膽怯。「知道,我在縣醫院體檢看到思雯雯在哪一個房子住了。」其實在考生集體體檢的時候,連城擔心他心臟會有三級雜音,這個毛病是他初中時候在鄉醫院體檢時的情況,他聽說這會影響高考錄取,集體體檢的前一天他專門去縣醫院打問到思雯雯家,求她給做醫生的媽媽說一下,通融一下做體檢的醫生,不要把心臟三級雜音記錄上去。思媽媽拿著聽診器仔細聽了連城的心跳,「孩子,你的心跳很好啊,沒有問題,明天你們考生集體體檢,我就是抽調做心臟檢查的,你這心跳正常,不要擔心」。
第二天下午,連城帶著劉健生進了縣醫院,走到了家屬區,敲開了思雯雯的家門。開門的是她的姐姐,看見這兩個愣頭青,心裡估計是妹妹的同學,卡在門上問找誰。「找思雯雯,她在家麼?」房子裡洗碗筷的思雯雯聽到對話,趕緊跑到門前,「哦,我在吶,進來連城。」看見尾隨在連城後的劉健生,又加一句「劉健生,請進啊」。她看到健生的踟躕「姐姐,挪挪,勞您大駕把碗筷洗二次吧」,「哦,好不容易贏你洗一次碗,還讓打攪了」她姐姐有意在調侃地說,健生臉就紅了,連城好像毫不關己的不請落座了。
「劉健生你坐呀」,思雯雯拉個竹板凳放在健生跟前,「我給你們泡茶喝。」「不用麻煩,我們不渴」,兩個男生客氣。思雯雯拿出茶盤,打開茶葉桶抖著往兩個玻璃杯裡放了一些茶葉,在廚房提出竹子篾條外殼的暖壺,玻璃杯放在兩個同學面前的竹几上,熱水注入,茉莉花茶的香味與水霧一起升騰在他們三人中間,劉健生看見思雯雯像是霧裡花,水中月。在以後的年月,劉健生進過南北無數的茶館,都沒有今天這樣美的感覺。
「明天分數就要出來了,你們緊張麼?」雯雯身子往前傾了傾。連城搶答「聽天由命吧,怕也怕不行了。」「我看你會是今年狀元」思雯雯看著連城說。「不會,狀元怎麼都是黃濤」,連城口心不一地謙虛著,其實同學們都知道估分是連城的分數最高。「劉健生你上美院沒問題吧,我們的藝術家」,思雯雯美麗的大眼睛忽閃著劉健生。「嗨,說不來,文化課的分數線應該是夠,可是專業考試就估計不來了」長發掩耳的劉健生神情憂鬱,思雯雯看見挺帥的。
美要異性來欣賞,可是這個欣賞是自以為美的人所不知的。倘若你厚著臉皮問異性,礙於面子會答一個好出來,於是乎時髦這個東西就會雜亂無章,和真美是不靠的。當然買眼鏡對眼,王八看綠豆的混搭是常有的。
「我們出去轉轉,看能遇到其他同學不」連城看到思雯雯在欣賞劉健生,就不知發了哪門子酸,信口提出這個建議。兩個不約而至的男生,一個倉促接待的女生,其實在這個一間半住房裡有些侷促,有了這個動議,三人都起身出門上了街。
那個時候的縣城常住人口少,街道就是二裡路,有人戲說從街頭散一盒煙,到街尾都散不完。剛過飯時街上人少,他們並排走,不會阻礙行人,水泥路面的街頭清爽乾淨。他們今天的步伐是散步,一改往日上學時匆匆行走。散步就是有男有女的節奏,腳步在細細品味著路面,擺出一尺的步子,搖晃著跨出五寸,怕一大步會把街道吞掉。
路有一步沒一步,話有一搭沒一搭,縣城中心的電影院伸手可見,劉健生心噔的一下,他看見電影院那一邊的街上飄來個燕燕,她和呂玲玲牽著手,一甩一甩,轉眼間大家都相互看見了,如兩股激流聚在了一起。
他們決議先看一場電影來打發時光,這是一部譯製的外國電影,雖然經過剪輯,但是還有戀人相擁、長吻、褪衣服,倒在床的鏡頭,這鏡頭出來竊竊私語聲停了,磕瓜子的手臂定住了,心跳的厲害,臉發燒的紅了,好在影院的黑暗可以掩蓋,就算銀幕的反光間或照亮,可這一會誰好意思瞄誰呢。這組鏡頭過後,前面一排五六個人站起就走了,聽他們說話是回廠裡要上夜班,電影才放了一半。過幾天,劉健生為了解悶一個人看這個電影,這組鏡頭過後,又是這幾個人站起來離場,還是嘟囔著回廠裡上夜班,趁著他們站起來的時候,健生也順勢起來撤退了,他清楚的記得這組鏡頭過後再沒有好看的鏡頭。
電影劇終,劉健生把捲紙筒裡節省下的一小撮瓜子包好放在褲兜裡,瓜子是燕燕請客給同學一人買了一捲紙筒,健生磕的很慢,每顆瓜子仁都是每口單獨嚼的,看了那組鏡頭,往牙齒間上瓜子的手臂僵了好長時間,直到連城杵了一下他,他才放下了手臂。好戲收場了,同學們退場的時候就開始相互搭話做影評,做觀後感。看了一場電影,一本書,做個感慨文章是文科生的功課。
在出口不知是誰先看見誰,在進口排隊中蹦出黨玉,郝山山,喊叫著和他們包成一圈。連城讓他兩人把票退了,大家一起啦話走,看過電影的幾個人也附和著,少數服從多數,郝山山在賣票口叫賣了一聲,在售票口後面擠著的一個人掉頭就買走了電影票,和著黨玉遞來的五毛錢買了十合瓜子。他們就近來到燕燕媽媽的單位辦公室,辦公室腳地放一張辦公桌,椅子後面是一個公文木櫃,木櫃後面就是一盤炕,炕上鋪著漂亮的褥單子,炕腳有疊放的齊齊整整兩塊被子,玲玲投宿在燕燕這裡。
女生坐在炕沿上,郝山山佔據了椅子,其他男生擠在一把西式長椅上,落座敘話。思雯雯提起明天高考成績能回到縣上後,讓郝山山給打斷了「不提高考這傷心事了,我準備後半年開學後在漁場小學做民請教師,人家黨玉已經上班了,都領工資了。」「黨玉,領了工資還不請客,快表示吧!」劉健生激動地把坐在旁邊的黨玉推了一把,腳後跟隨著往裡一動,「的朗朗」磕出長椅下隱藏的痰盂盆,滾在當地。健生探出身子拿起痰盂盆,看著乾淨的痰盂盆上鍍的圖案挺美,端在手裡看了看。「劉健生,尿盆子你還有什麼好看的。」健生抬頭一看是燕燕嬌叱他,大家掀窗鬨笑,健生臉唰的紅了,他看見燕燕旁邊的呂玲玲臉也紅了。他把痰盂塞回長椅下,想到自己住處冬天才使用的瓷尿盆子,那個醜陋的瓷盆子,城鄉都用的瓷盆子,嘴裡嘟囔「面盆子尿盆子,當做什麼是什麼」,旁邊的黨玉聽見了,壓壓他的肩頭「有才,有才」,黨玉起身立在腳地中間,看著女生「女士優先,想吃什麼,我去買」。
劉健生的思緒又跑回到痰盂上去了,他剛才手端的盆沿,就是燕燕晚上起夜坐著的盆沿,她那蘋果一樣的屁股溫軟著盆沿。他的心思罵著胡想的腦袋,這下流胚子,就是想入非非,耽誤了課堂聽講,分心了寒窗複習,對異性的瞎想,白天夜晚不時佔據了他的腦電波,每天都會想燕燕那麼幾次,有時候要想出故事情節。他有時候會舉起手抽自己腦袋,想抽的重些,狠一些,心裡想,落實的時候落不下狠手。連城來找他投宿,晚上東拉西扯會聊很長時間,健生說學習好的學生專心,是不不會去胡思亂想。連城嗤之以鼻,講了他發現黃濤早醒,吭哧吭哧砍椽子的事情,又說他們住學校集體宿舍,有人趴在女生宿舍窗外,聽見女生說起男生也很黃很色,尤其延永奇是女生們集體意淫的對象。「哈哈」健生聽了在集體中起居的連城所說,從心底發笑,這穩居第一的黃濤,是做甚就專注甚。
高考成績是在地區進修學校學習的艾老師去地區招生辦拿到的,他坐班車中午回到縣裡,趕到黃林中學像是油鍋裡掉進水滴,都滋哇哇的喊叫著他,他頭不抬眼不睜的進了教務處。放榜的大紅紙張鋪在兩張並在一起的桌子上,副校長顧老師已經執毛筆把抬頭寫好,艾老師拿出高考成績上了建檔線、他排序好的文理科成績名次名單,其他兩個老師盯對著念著姓名成績。顧老師漂亮的行楷落在了紅紙上,理科上線五十一人,體育專業上線六人,文科上線二十四人,藝術類上線五人。二十分鐘左右上線的學子就上榜了。兩個老師推開圍在門口的學生,把放榜的大紅紙貼在高處,驚呼短嘆哀嚎嗡嗡的從門窗湧了進來。艾老師給書寫完畢坐下休息的顧副校長敬煙,點火。「唉,這黃濤的衛星沒放成功,那個阿麗也沒上線啊,這攉攪成甚了」,做為七班的代課老師,顧副校長表示著氣憤。艾老師沒敢搭話,整理他拿回來的所有考生成績單交代給教務處。
文科狀元果然是連城,狀元的成績不算高,和全地區文科狀元有幾十分的差距,按全地區考分排名也是三十多名,比黃濤高了兩分。呂玲玲剛過提檔線,所報院校也是在邊邊畔畔。延永奇考分與他所報院校合適。思雯雯也是顯山露水了,高考成績好過她平時的表現。劉健生就是過了美院文化課分數線,專業成績不得而知,半喜半憂。七班參加文化課考試上線的學生就是十幾個,對大部分學生而言這是黑暗的一天。農村戶口,家裡不讓補習的就黑暗一輩子了;城市戶口的黑暗一天後就是陰霾,家長臉上的陰霾,嘴上罵著不爭氣的子女,心裡用著功夫,打聽著縣裡定向委培或者高考下延分數錄取工人的消息。
七月底,錄取通知書陸續來了,一本院校錄取通知書是先到的。偏遠農家子弟的收信地址就寫了黃林中學,被錄取的報喜消息會在五六天傳到山村,沉悶的山村會沸騰。在八億農村人口,兩億城鎮人口的時代,黃林一中農戶子弟考入大學的人數要多於城鎮戶子弟的。當然那個時代農戶與城鎮戶都是無產階級,一個階層。農村學生通過學習,考上大學,不用攥钁頭把,從此坐在城裡辦公室捉筆桿子,謹小慎微後還做了官,管著原先城鎮戶口的同學。到了就業難的年代,做了官的把農村的侄男各女填到行政事業單位,最不濟也弄個公益性崗位,算是有了工作。而那兩代城裡人的第三代往往是沒有工作,成為打工人。
看過金榜題名後,劉健生第二天就回到了農村家裡,他要給父母幫忙做些生活,家裡圈養了幾隻羊,夏天怕吃莊稼不能放養,要打草回來給羊吃,這個活就要健生來做了。下午太陽偏西,上了山坡影子長的能夠到山脊線,健生挎著草筐懶懶地走在小道上,山坡雜草叢生,他眼裡不見羊草,他所認識的幾種羊草不知生長在哪裡去了,心裡懊惱極了,埋怨起了爸爸,城裡人不住城裡,當個農村人,鄉村聲音真是「嘔啞嘲哳難為聽」。他步行上了最高處,是有過農田建設痕跡的圓臺地,這裡張望是360度無死角,他看著夕陽拉著他的影子到達天際,那一輪紅日一幀一幀地沒入西山,西邊的天透明到讓人遐想連篇。
硌的手臂發疼的筐系讓劉健生回到了現實,他趁著天光拿出鋤頭在一塊荒地長的雜草挖了起來,弄滿一筐草,也不能壓,保持膨虛的狀態,下山回到院子,把羊草倒進石槽裡,乾嚎的羊終於住聲把嘴插到草裡,撿著可吃的快速咀嚼馬上吞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村生活的節奏,劉健生是在日頭快落的時候開始出動。早晨草上都有溼氣,等太陽出來溼氣蒸發後,氣溫馬上就升高了,對於在房子裡坐慣的學生來說這毒辣的陽光,這火熱的輻射難以忍受。早晨的生活健生是趁著挑水的小路在背蔭之處,他去村子的水井挑水,擔兩次水,媽媽做的早飯就熟了。吃了早飯就是歇晌,只是健生這個歇晌的時間長,直到太陽偏西他就又挎著筐子搞羊草去了。這樣的日子讓健生感覺度日如年,如年的日子終於在半月以後有了變化,結束實習以及在外溜達的三哥回家看父母,從城裡捎回美院發給健生的掛號信。在全家驚喜的眼光下,信的內容是悲哀的,就是美院辦的補習班招生廣告單子,這個單子就是通知專業成績總分不夠美院要求分數線。
看著健生羞愧、無奈、痛苦的樣子,父親說:「沒事,補習,一年兩年不行,三年四年總可以了吧。」
黃林一中學校門口,校衛攔住了一輛驢拉車,趕車的大叔不滿意地對保衛說:「什麼時候立下你們這些門神,咋就認不得我老漢,我是王鐵錘的大麼,讓我進去把王鐵錘的鋪蓋卷放下。」大叔的叫嚷招來了顧副校長,「哎哎,顧校長,你可是來了,給這些說說把我放進去麼」大叔和顧校長還熟悉。「你家鐵錘了?」「顧校長,那灰驢日的晚上來也,白天沒臉來。沒事,讓他繼續補習,你們黃林一中不倒塌,我讓他補到底。」這做石匠的大叔一氣說出他表決心的話。這一幕讓來補習報名的八九個學生看到了,劉健生也有幸看了這一幕。大叔的這一番話,讓主抓教務的顧副校長哭笑不得,他也找不出個好話來應對,而大叔這個即興所說的話也成為在黃林一中流傳很廣的名言。
補習的日子是沉重的,也許是劉健生過於敏感吧,反正他是覺得這日子比高三要沉重,要長,要難捱。文科補習班按高考成績分了兩個班,劉健生在高考成績低的班級裡,這個班沒有七班的補習生,阿麗那個文科班的學生佔一半,其他的就是前幾屆的學生。補習生因為彼此一樣的心情吧,課間交流得少,劉健生是上了文化課後就跑到畫室裡去了,畫室的氣氛好,同級補習的有幾個,還有低年級新來的同學,這些新來的同學常常在健生後面觀摩他的作畫技法,讓他有一些自得。
美術老師黑白只是在下午自習課來輔導學生,其它時間他在忙於搞副業,給政府某個部門寫牆體標語,或者做一些宣傳牌子之類的手藝活,忙著賺錢,每月他要給戀愛的對象匯一些錢,保持著異地的愛戀溫度。黑老師示範後,大部分時間是學生們相互做模特畫速寫或者素描,星期天的白天幾個人湊錢,買個蘋果、梨子擺靜物畫色彩,學習美術專業時間長的學生傳幫帶剛開始學習美術的。劉健生對自己領悟到的技法毫不掩飾地給新同學示範,當然給女同學示範更耐心一些,可是他對女師妹們純潔的很,有空他是想著遠走高飛的燕燕。
燕燕沒有考上大學,可是她也沒有選擇補習,直接就去西京上自費大學去了,雙職工子弟,有上自費大學的經濟能力,至於工作,走一步看一步,有個大學文憑會有機會找工作的。
(待續)
往期回顧
少年(長篇連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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