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精英不是通過精英教育而形成的,而是出身於大眾化教育,甚至沒有什麼特別教育學歷,但這些不是精英的主要來源。窮人是否能夠成為精英的問題,關心的是窮人是否有機會通過精英教育而成為精英。
我想結合一點兒個人成長的經歷來聊一聊這個問題。
坦誠地說,我現在是一個還沒有完成培養的「精英」。我的幼兒園、小學是同一個地方,我們天天走下山上學、上完課又爬上山回家;我天天看著大叔大嬸挑大糞、犁大田,他們的孩子——我的同學,你你我我相差不太多,「每天的意義是太陽東升西落,不是爬竹子,就是鬥蚌殼」,那種平等自然、同處一世界的狀態簡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狀態,那是真正的大眾化教育。後來,我的初中是一所農村鎮中學,那時有了期中、期末考試,給了排名,學生的競爭意識有所增強,但是每個班上的學生資質都差不多,教師水平和配置方案總體也比較均衡,仍然屬於大眾化教育。
我第一次參與到精英教育是在高中,那是在城裡。我憑著初中時期努力獲得的一點兒成績被拉進了一個叫「火箭班」的地方,還有幾位與我同一所初中畢業的同學也去了這所高中及另外一所我們的競爭對手高中。在「火箭班」、「實驗班」、「平行班」中,「火箭班」被投以了最多的關注和學校認為最好的師資。第一次資源匯集,是把表現突出的學生聚做一團;第二次資源匯集,是把所謂好的老師和機會聚在一起和前面那一群學生相遇。這就是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教育的故事,這種故事甚至延伸到了初中、小學和幼兒園,現在,那群優秀的學生不僅被成績定義,也已經擴大到競賽、藝術和家長。
高中三年,我和班主任就過分嚴格的班級管理進行理念對抗,和語文老師對抗作文的範式約束,反對把成績欠佳的同學「趕」到「實驗班」去,和其他班幹部集體辭職表達不滿,畢業後電話裡有些「冒昧」地「提醒」我們的校長「要真正地『為造就千姿百態的人才奠基』(高中學校辦學宗旨)」。我一直抵抗這個把我們一致化和最大化的精英教育,可我同時也極其自律、一絲不苟地做精英教育要求我做的事情,我是帶領班級高考宣誓最聲嘶力竭的那個人,是內心不滿精英教育的精英教育吹鼓手。精英教育給我提供了能夠脫離比較貧苦、閉塞的窘境的機會,可也在挑開所謂「精英」和「大眾」的資源和知識距離,抑制著我內心最原始的追求和渴望。
高考招生的時候,中科大的老師要把我拉去「少年班」,也就是電影裡面放的那個《少年班》。這聽起來牛大了,可是和真正的「少年」比起來,我是「老爺爺」了,我不懷疑他的真誠,但我清楚我的資質,我也不想再一次抑制自己,就選擇了上海交通大學。可是,交大還是有什麼致遠學院、錢學森班、各種試點班、巴黎高科學院、密西根學院等等。直到現在,我念博士,也有什麼「博士生致遠榮譽計劃」,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不把人分門別類起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不把人分門別類起來搞事情就像搞不了事情一樣。唯一不變的是精英教育思維和教育的精英化。
前面的故事仿佛證明了窮人也能成為精英,但事實並非如此,我認為我只是因為比較努力而且比較幸運罷了,窮人能不能成為精英我也沒有答案。但是下面的情況我們不應該忘記:
1)我的高中同學絕大部分來自城市,或者初中、小學都具有一定水平。(我不是想要對立城市和農村,相對富裕與貧困,我愛我的同學們,我只是想把這些當成一個整體來看一看)
2)同時進入城市和農村的中學就讀,獲得公認意義下更好未來的學生比例城市大於農村。
3)一流大學農村學生和人口結構不成比例,農村學生減少。
4)許多西部地區學生儘管可以通過政策工具進入一流大學,但就我了解到我所在學院的某些年份的本科生數據而言,他們面臨學業困難的可能性更高。
5)在競賽、藝術、社會實踐、家庭教育投入上農村更是不能望城市之項背,欠發達地區弱於發達地區(當然,我並不支持把孩子培養成「超人」)。
6)這一條是我的推測:比起父母不是精英的孩子來說,有精英父母的孩子自己更有可能成為精英。
窮人能不能成為精英,說到底是一個「公平性」問題。那這公平嗎?儘管我主張採用更加平和的心態看待世界,無論何時都保持陽光、樂觀、向上的態度,力求最大可能的公正,但就事實而言,現實世界的真實是「公平個錘子」。現實世界在制度公平上做得相對比較好,但是事實公平由於財富、權力、知識、人性與個性等原因那就相去甚遠了,絕對的公平是無法達到的。不過,這不足以使我們沮喪,而應使我們更睿智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