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chary Bruno - Midnight Sky
04:10來自不是一個人的遠方
幾十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拿起過畫筆,甚至,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學過六年的繪畫,報考過兩次美術學院。當然,兩次報考,我都以名落孫山而告終。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繪畫對我來說,只是一種必須漸漸淡忘的痛。
可就在昨日,我整理壁櫥雜物時,三十多前我背過的畫夾子,竟然,在那麼多陳舊的雜物中,又闖入了我的視線。而且,還讓我,從它內部的一個夾層中,意外發現了一張,(由於噴過定畫液),仍然保存尚好的,我三十多年前的素描習作。
這是一張八開紙大小的,非常清晰的少女肖像畫。我很驚詫,自己當年才17歲,卻在表現手法上,居然如此細膩,致使畫中女孩的形象,無論是根根柔軟的髮絲,還是微微上翹的鼻子,以及她那嘴角略帶一絲嘲弄的笑靨,都無不透漏著,一種恍若隔世般的甜美和親切。而那詩一樣,在我記憶深處永恆的天空,曾經瞬間綻放又凋謝的,一方潔白的手帕上,星光一般閃閃的朵朵臘梅花,再一次佔據了我內心最柔軟的天空。
這也就不免讓我再次想起了,在八十年代初,上高中二年級的我,每個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學後,回到家,一放下書包,就立刻背上草綠色的畫夾子,跑步去擠十路公交車,趕往牛街小學,去那裡的民辦夜校,學習繪畫。當時夜校請來的老師,大都是美術學院的教授,很有水平,也很認真,因此,吸引了一大批熱愛繪畫的少男少女。
那時候,美術夜校,分:初級,中級,還有高級班。我學了半年就跳到了中級班,開始學習畫人物素描頭像,而我座位旁邊的一個女孩,她叫崔薇,在一所很不錯的中學,也上高中二年級。她來夜校學畫的目的,是為了日後報考中央美術學院。她的繪畫基礎比我紮實的多,因此,她總是嘲笑我的素描,畫得不夠準確。而且,有時,她還會主動一邊為我修改繪畫上的不足之處;一邊扭過頭來看著我,嘴角上掛著一絲嘲弄的微笑說:「別老稀裡馬虎的好不好」。
記得有一次,也是在課間休息時,高級班的那個很帥氣的男生,又來到我們身邊,對我說:嘿,哥們兒,你還不出去活動活動。
於是,我就很知趣地站起身,把座位讓給了他。但心裡多少有一點些微的不痛快地走出了教室,來到操場上,與幾個已經混熟的男同學,天南地北地侃了起來。那天,天氣異常悶熱,我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們說笑著,一邊用手抹著已經淌到臉上的汗珠,然後,就習慣地把潮乎乎黏膩膩的手,在褲子的一側使勁地擦了又擦,當我再次重複這個動作時,忽然,一縷特別的芳香,幾乎貼到了我的鼻子上,我扭過頭去,發現,竟然是崔薇,她正遞過來一方繡著朵朵小梅花的潔白手帕。
當時,我有些尷尬地站在那,沒有伸手去接,而是愣愣地看著她。我發現她眼神中,有一絲慌亂讓當時的我倍感陌生;而她那平時白皙的臉頰上,也頓時泛起片片紅霞。而站在我一旁的幾個男同學,笑著起鬨:哥們還不趕緊接過來擦擦,其中一個還訕笑著調侃:哥們別忘了,也給哥們我用用。
於是,我接過崔薇的手帕,象徵性地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迅速遞給旁邊的那位男生。手帕就這樣在幾個男生的手裡傳過之後,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我這才發現,崔薇早已離開了。
直到夜校放學時,我才追上,在課堂裡,一直有意不搭理我的崔薇。我把那方已經沾有大片汗漬的手帕交還到她手上,並且,還愣愣地問,你幹嘛生氣呀。她猛地停住腳步,用一種充滿怨氣的眼神直視著我好一會兒,突然,把已經接到手裡的手帕,像丟垃圾那樣,用力一揚丟了出去。然後,一轉身,她頭也不回地小跑著遠去了。而那方她丟棄的手帕,卻在空中盤旋著,飄舞著,在快要接近地面的那一刻,突然,完全展開,致使那上面繡著的朵朵臘梅花,仿佛在一瞬間,徹底綻放了。
就是從那天以後,崔薇,她再也沒有來過夜校上課。而且,從此我也再沒有見過她。後來我在一本書中讀到一段有關手帕的粗略解釋,我現在還大概記得幾句:「女子的手帕是閨房裡的私物,是不能隨便送人的,送手帕的含義代表愛慕,喜歡那個人,手帕是絲做的,即思念的意思。想表達的即是,橫也思來,豎也思」。
而三十多年後,我從畫夾子裡找到的這張少女的素描肖像,就是自從崔薇再沒有來夜校上課以後,在中級班畢業考試時,老師讓我們憑自己的記憶畫一張熟悉的人物肖像,於是,我就憑著對崔微的全部記憶,很用心地畫了一張她的素描肖像,並且,保存至今。只是那一方潔白而柔軟的芬芳手帕,也許,它還在空中盤旋著,飄舞著,慢慢展開著,讓我一次又一次領略,那手帕上星光一般的朵朵臘梅花,從凋謝到再次綻放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