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人生在世,漫漫長路,命運的安排總是均勻的。或許在此時此刻擁有著,而在未來的某個時刻,你就會失去;如果現在你有所缺失,那麼以後你就會復得。一切都在於時間,不緩不急。
然而貪心的人們總是如此的著急,他們不願意按部就班地等待時間的安排,他們不願意浪費一分一秒,不願意放棄每一個機會、每一個可能,他們總是想要做自己人生的主宰,想要掐住命運的咽喉,去擊敗自己的宿命。拼搏之中,困難重重,仿佛走入了一座又一座圍城,漸漸地,我們會在城中扭曲自己,迷失自己,讓自己的人生變成了悲哀的存在。
圍城中的人,都想要得到同類的認可和尊重,可是想得而得不到,或者隱忍失落,或者恃才傲物,錢鍾書亦是如此,直到那一座圍城向世間打開大門。
01(一)
故事中的錢鍾書從一出生開始,就如此的與眾不同。
因為錢鍾書的伯父沒有兒子,按照習俗,錢鍾書從一出生就被過繼給了他的伯父。周歲「抓周」的時候,因為他抓到一本書,因此才有了「鍾書」這個名字。而事實也證明,日後的錢鍾書真的與文學創作有著割捨不掉的緣分。
11歲的錢鍾書,上了東林小學去學習。然而不久之後,養育他的伯父便去世了。雖然父親也會負責他上學的費用,可是畢竟能力有限,捉襟見肘,除去學雜費,其他的花銷就無法支付了。能夠繼續上學,對於錢鍾書來說,已是莫大的幸運。沒有做作業的本子,錢鍾書就用伯父曾經訂起的舊本子;鉛筆的筆尖斷了,他就把吃飯用的竹筷子削尖了代替。
正值青春年少的他,雖過早地經歷了人生的苦難,但雨過天晴,他的人生因為斐然才華而被重新定義,他有理由期待未來人生路中綺麗的風景。
沒有辜負他「抓周」的希望,錢鍾書從小就在文學上顯現了自己的過人天賦。他喜歡自由自在地發揮,喜歡獨特的思維邏輯,對於理科,錢鍾書卻深惡痛絕。
進入中學以後,錢鍾書喜歡上了英語。雖然錢鍾書從來不上英語課,也從來不看英語書,但他的英語成績卻是很好。他將自己上英語課的時間,都用來看英文原版小說。一個是他喜愛的文學,一個是他喜愛的英語,一本英文小說,結合了以上兩點,錢鍾書因此愛不釋手。
1929年,錢鍾書考入了清華大學,也成了校園裡最怪的學生。他總是一邊聽課一邊看閒書,或者是作圖畫,或者是練書法,只是從來不記筆記。但每一科考試,錢鍾書都是第一名,甚至有一年的成績還破了清華的記錄。
大學畢業,清華的校長告訴錢鍾書,學校要破格錄取他留校,可錢鍾書卻一口回絕:「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充當錢某人的導師」。
率真狂傲如他,才情斐然亦如他。錢鍾書天資聰慧,這讓父親很欣慰。他知道兒子是個可塑之才,他相信這顆正在萌芽的種子,終有一天可以長成參天大樹。
02(二)
曾經有外國記者說,來到中國,只有兩個願望,一個是看看萬裡長城,另一個是見見錢鍾書。
如果不是因為《圍城》,或許很多人還不知道錢鍾書,也不能真正懂得錢鍾書和他的文字。那些不了解錢鍾書的人,總覺得他是一個古板清高的老學究。
但當人們面對《管錐編》的時候,卻又忍不住驚嘆:「其內容之淵博,思路之開闊,聯想之活潑,想像之奇特,實屬人類罕見。一個人的大腦怎麼可能記得古今中外如此浩瀚的內容?一個人的大腦怎麼可能將廣袤複雜的中西文化如此揮灑自如地連接和打通?」
這就是錢鍾書,一個簡單而又複雜的人。
他一生鍾情於書,只喜歡讓自己沉浸在書的海洋裡,對於拜客訪友,同數理化一樣,錢鍾書沒有興趣。他簡單,只喜歡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複雜,因為他經常以生病為由謝絕拜訪看望,即便是信函也不作回復,讓他的行蹤變得撲朔迷離,引人猜測。
他就像是遨遊在雲層中的龍,被薄薄的霧靄和雲朵掩蓋著,只能見首,不能見尾,偶爾會讓人看見一鱗半爪,也只能引起人們無限的神往和想像。
紛繁的塵世,幾代浮塵,隨波逐流的人們終將被歲月洗刷在浩渺的煙海中。起起伏伏的紅塵往事,和錢鍾書曲折而粲然的一生,為世人所知。
一本《圍城》,一本《管錐編》,讓錢鍾書成為了神話。從悠遠的民國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六十多個春夏秋冬,都承載了錢鍾書極高的評價和讚揚。一個「二十世紀人類最智慧的頭顱」的頭銜,將錢鍾書封為了傳奇神話的代表。
生命本來就是一個悲喜疊加的旅途,今日的痛苦是為了讓你感恩他日的幸福,此刻的奮鬥換來的是他日的成就。成功的背後,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也有著褒貶不一的評論。
無論世人如何看待,怎樣評價,錢鍾書都等閒視之。1989年,《錢鍾書研究》編委會成立了,但錢鍾書卻極力反對編委會的組成,因為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慨,錢鍾書向發起人發表了自己的抗議:「崑崙山快把我壓死了。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讀書人如叫驢推磨,若累了,抬起頭來嘶叫兩三聲,然後又老老實實低下頭去,亦復踏陳跡也」。
這就是錢鍾書,他始終堅持在做自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看自己喜歡看的書,成為自己喜歡的那種人。堅定了自己的理想目標,那麼生活中所遭遇的種種,就無須太在意,萬物皆是虛幻,此刻羈絆著你的,總會過去,因為世事無常。
03(三)
人生一大幸事,不過擁有完美的愛情。
屬於錢鍾書的這段愛情,與那些轟轟烈烈、至死不渝的情節相比,是如此溫婉平和,沒有艱難險阻、沒有崎嶇坎坷、亦沒有世俗鄙夷。
對於愛情,錢鍾書曾期待過、曾迷茫過、也曾畏懼過。愛情不需要過於完美,也不需要過於唯美,那只會讓人感覺不真實,那樣的愛情只有童話中才會有。
當然,愛情也不必轟轟烈烈,轟轟烈烈的愛情也只會如曇花一樣成為過眼煙雲。才子錢鍾書喜歡的是那種平平淡淡的感情,如小橋流水般恬淡、自然,也如小橋流水般長遠。
對於愛情,他似乎有一種近乎苛刻的偏執,他在期待,期待那種不帶瑕疵的純潔愛情。
上帝是眷顧他的,因為他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愛情,等到了自己的愛人楊絳。
1932年,早春,清華大學古月堂門口,是兩個人初次相遇的地點。那時候的楊絳「頡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錢鍾書則是眉宇間「蔚然而深秀」,他被她的清新脫俗所打動,她被他的機智儒雅所吸引。彼此眼眸中流露的愛慕與欽羨,滋潤了徐徐萌發的愛情的種子。
不期而遇,一見鍾情。原本毫無瓜葛的兩個人,因為那奇妙的愛情,而有了交集。至美花開,淡淡的香氣掠過了年輕男女那顆情竇初開的心,美得讓人如痴如醉。這突如其來的愛情,讓那相思成災的花季,更加的嬌美柔情,搖曳多姿。
錢鍾書急于澄清自己:「外界傳說我已經訂婚,這不是事實,請你不要相信。」而楊絳也藉此機會表明:「坊間傳聞追求我的男孩子有孔門弟子『七十二人』之多,也有人說費孝通是我的男朋友,這也不是事實。」
互生好感的兩個人,仿佛有著別樣的默契,無須多言,也別無他行,就可以感受到濃濃的愛意。宛如前世走散的情侶,只等今生重聚。
迅速滋生的愛情,充溢在首首情書之中。錢鍾書將自己斐然的文採發揮在了給楊絳的信箋裡。撩人心弦的情話,溫暖了楊絳的那顆芳心。
有一次,楊絳在給錢鍾書的回信裡寫到:「現在吾兩人快樂無用,須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可是不知為何,這封回信落到了錢鍾書父親的手裡。出於好奇,錢父拆開了信件。看完後,錢父喜上眉梢。從信中的一言一句,錢父看得出來,這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做事周全不魯莽。這樣的賢內助正是兒子錢鍾書需要的,能遇到如此的好姑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歲月輾轉,每一個人都在經歷著起起伏伏的故事。此時的錢鍾書與楊絳的心中都明白,愛情的花朵,正在彼此心中靜靜綻放。兩顆年輕而火熱的心,越走越近,一定要開花結果。如是,1935年,一對恩愛的伴侶手牽著手,信奉著心中的誓言,走入了愛的圍城。
04(四)
胡河清曾經讚嘆錢鍾書與楊絳的愛情:「錢鍾書、楊絳伉儷,可說是當代文學中的一雙名劍。錢鍾書如英氣流動之雄劍,常常出匣自鳴,語驚天下;楊絳則如青光含藏之雌劍,大智若愚,不顯刀刃。」
命運促成了他們相遇的緣分,而偏偏二人又是志同道合者。他們都愛好文學,都受過高等教育,彼此真誠相待,他們命運中的一切都仿佛是為了與對方完美地契合。
1935年,錢鍾書赴英國牛津大學讀書,楊絳也一同陪伴。
學習之餘,錢鍾書和楊絳還會比賽誰讀的書多。同是文學愛好者,自然所讀的本數不相上下。能夠和相愛的人相攜坐到一起,共同翻閱一本有趣的書籍,分享著彼此的見解,這是愛情裡的美好回憶。有一次交流心得,錢鍾書與楊絳說道:「一本書,第二遍再讀,總會發現讀第一遍時會有許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之後才會發現。」而楊絳則不以為然:「這是你的讀法。我倒是更隨性,好書多看幾遍,不感興趣的書則瀏覽一番即可。」
說說笑笑,讀讀寫寫,生活中充滿了點點滴滴的小情趣,也許,就算當兩人白髮蒼蒼的時候,彼此也不會忘記那段甜蜜歲月帶給自己的幸福感。
1942年年末,楊絳創作了話劇《稱心如意》。隨著話劇的上演,作者楊絳也一炮而紅。妻子大展才華,讓作為丈夫的錢鍾書按捺不住了,他便想要寫一部長篇小說。對於丈夫的想法,楊絳是全力支持的,不僅讓錢鍾書減少了授課時間,還將家裡的女傭辭退了,只為了節省生活中的不必要花銷。
辭退了傭人,家務事就只能楊絳一個人去做。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劈柴生火,楊絳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從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變成了任勞任怨的賢內助,楊絳無怨無悔,也從未抱怨過一句話,她心甘情願地做錢鍾書背後的女人,只盼著丈夫的作品能夠早些時日問世發表。妻子的默默付出,錢鍾書看在眼裡,疼在心中。他明白楊絳的付出,而自己只能對她充滿疼愛與感激。
錢鍾書潛心創作的長篇小說就是《圍城》。在《圍城》的序中,錢鍾書說道:「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裡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地督促,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
時間一定會把我們生命中的碎屑帶走,飄遠。而把真正重要的事物和感情,替我們留下和保存。兩年間默默無聞地付出與支持,成就了愛的圍城,而圍城裡,住著的不僅僅是愛情,還有相濡以沫,還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05(五)
酸甜苦辣都嘗盡了,才算是真正經歷了人生歲月,有味道的生活,才多彩,有痛的愛情,也才難忘。
女兒阿圓出生的時候,錢鍾書致「歡迎辭」:「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歡的。」作為母親,楊絳說女兒阿圓是自己「平生唯一的傑作」。
當時的錢家上下,都對這個孩子的出生充滿了喜悅。可是他們中又有誰,能夠想到這個看起來格外可愛的孩子,將會成為愛情中無法彌補的傷痛。
從牛津大學回國後,剛剛添了新成員的三口之家沒有固定的住所。直到1962年8月,錢鍾書一家才搬進了乾麵胡同的新建宿舍。那是一個有著四個房間的家,還有一個小小的陽臺。喬遷新居,夫妻兩個人又置辦了一些家具,儼然一個溫馨的港灣。
他愛妻,愛女兒,他總是想要給她們最好的。那時候的錢鍾書,會經常帶著妻子和女兒出去吃飯。在等菜的過程中,錢鍾書會和女兒阿圓一直觀察其他飯桌上的客人,看他們的舉止,聽他們的言談。不明所以的楊絳問到,女兒阿圓便解釋說:「觀察生活是件很有趣的事,你看那一桌兩個人是夫妻,在吵架,那一桌是在宴請親戚……」頓時,楊絳明白了,原來這是父女二人在看戲呢。來來往往的人,一幕戲下場,一幕戲上演。每個人都在扮演著自己的角色,演繹著各自的故事。
美好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本以為生活就將如此平靜地上演,但命運就是這樣弄人,讓屬於錢鍾書一家人的悲傷故事即將上演--愛女錢媛被病魔帶離了這個世界。
一個年輕的生命總是承載了太多的單純和熱情,想像著以後能夠成就的偉大事業,能夠成為名垂青史的人物,就像是路邊綠色的小草,看似渺小卻蘊含了強大的生命力。可是如今生死離別,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無人能夠承受。
女兒去世時,錢鍾書也已經臥病在床。看著黯然神傷的妻子,眼睛是空洞的、無光的,流盡了眼淚,他只能讓痛苦的淚水默默地流淌在心底。
在《我們仨》裡,楊絳寫道:「
1997年早春,阿圓去世。1998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
女兒走了,丈夫走了,圍城裡的愛,卻始終未散。
忘不了他與愛人的伉儷情深,忘不了碧桃花下、新月如鉤的浪漫,忘不了心靈相惜的長相廝守。
斯人已去,物是人非,只留下痴纏深情,在光陰的流轉中涓涓細流,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