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淡季「海景客棧」入住率已不到30%,經營者表示無法承受每間客房每月2000元的「保護費」
但大理市在《比選方案報告》中指出,「方案一」經過反覆調研,並經州、市黨委、政府審核同意,較為符合大理市實際,「方案二」也較為合理,但不能實現預徵目標。
該報告認為:「方案一」能「充分利用價格槓桿作用,控制洱海周邊客棧等的經營規模和經營密度,適當提高臨海客棧徵收標準,擠壓臨海客棧利潤空間,實現對洱海湖區及周邊區域的限制開發,合理配置資源的目的。」
從粗放增長到鐵腕治汙
北京青年報記者在大理採訪獲悉,「方案一」由大理市發改局、稅務局等部門參與制定。洱海保護費的收費主體尚不明確,政府將把資金用於洱海的環保治汙工程。
洱海被視為大理的母親湖,地位舉足輕重。洱海長約42.58公裡,東西最大寬度9公裡,湖面面積256.5平方公裡。在雲南九大高原湖泊中,洱海人口密度最大,洱海及流域居住著80多萬人口。1996年和2003年,洱海兩次大規模暴發藍藻,大理白族自治州先後提出「像保護眼睛一樣保護洱海」和「洱海清、大理興」的治汙口號。
有數據顯示,自2006年以來,洱海水質連續9年總體穩定保持在Ⅲ類,其中49個月達到Ⅱ類。今年1至4月份,洱海達到Ⅱ類水質,5至10月份均為Ⅲ類水質。
據云南網報導,2011年至2013年,短短兩年,雙廊鎮的餐飲企業、客棧已由70多家猛增至291家。而整個環洱海沿線共有餐飲企業、客棧459家,其中190家的汙水收集處理不合格,42家存在向洱海、河道或附近區域直接排放汙水的情況。
「早期地方政府採取的是粗放管理模式。」在雙廊開客棧的王建說,2009年前後,鎮領導已看出旅遊經濟有爆發的苗頭,甚至用獎勵措施鼓勵客棧業和農家樂,但當時的基建和規劃都跟不上,所有客棧和居民的生活汙水都是直排洱海,及至2013年,環洱海的鄉鎮才鋪設排汙管道,此後建的所有客棧,化糞池標準都達到五格以上,也就是糞水要被過濾五次,之後進入排汙管。
2013年9月,洱海局部地區藍藻大面積聚集,警鐘敲響。當時大理白族自治州召開發布會,州有關部門分析,洱海水質惡化的原因,既有入湖水質尚未根本性好轉、水體長時間沒有循環置換、農業面源汙染大、管理不到位等老問題,也有沿湖餐飲住宿的汙水、垃圾劇增的新問題。
在那次發布會上,州政府秘書長馬忠華說,近年來,以雙廊為代表的環洱海旅遊呈「井噴式」發展,這既是大理旅遊的亮點,也是洱海保護的熱點,但許多汙水、垃圾未得到有效處理,排入洱海的現象時有發生。
今年1月20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大理市灣橋鎮古生村了解洱海生態保護情況,他同當地幹部合影后說:「立此存照,過幾年再來,希望水更乾淨清澈。」今年2月,大理白族自治州調整政府領導班子。新的領導班子提出「鐵腕治汙」口號,並於今年4月大力整治環洱海客棧業和餐飲業。
汙染與客棧有多大關係?
政府的整風運動持續半年,目前,針對洱海流域的所有服務業,大理市政府正在重新審核2015年4月24日之前已處於經營狀態的商戶資質。
「所有審批都凍結了。很多客棧開了兩三年,到現在沒有拿到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和國有土地使用權證。」客棧老闆劉寧說。
劉寧出具了一張審核表顯示,這張表需要蓋滿村委會、鎮、環保部門、國土、規劃、工商、衛生等9個單位的公章。劉寧的表只蓋了前3個章。「現在只有臨時排汙證、稅證和臨時營業執照可以辦,其他需要走的流程都卡著,等『上面』通知。」
客棧老闆們擔心,怕這輪審核會成為強制他們接受「保護費」的砝碼。
大理市「方案一」顯示,制定該方案的原則是「誰汙染,誰付費,多汙染,多付費」。劉寧對此不服。「我覺得需要弄明白一件事是,合法經營的客棧尤其是臨海的客棧,對洱海造成汙染到底有多少?」
北青報記者了解到,在洱海水質的汙染源中,牛糞的汙染佔比最高。據2010年洱海流域汙染物入湖統計數據分析,流域農業面源汙染佔洱海流域汙染物入湖量的七成以上,是洱海最主要的汙染源。這其中,洱海流域的9萬多頭奶牛對洱海的汙染「貢獻」最大。
2012年大理環境狀況公報顯示,彌苴河、永安江、羅時江這三條洱海主要的入湖河流水質都是Ⅴ類水質,主要汙染物皆為糞大腸菌群、總磷、總氮等,而糞大腸菌群則主要來自人與動物的糞便,其中奶牛糞便佔比最大。
根據央視今年9月的報導引用的數據,畜禽糞便佔洱海的汙染源的40%,另外兩大汙染源中,生活垃圾汙染佔35%,農業方面的汙染佔20%。
大理的對策是:大力發展循環農業,由政府出錢,補貼環保企業用牛糞生產有機肥,農戶既可以把牛糞賣給企業,也可以換回有機肥種地;生活垃圾統一回收後集中處理;客棧立下「軍令狀」,排放達標了才能營業;建設農田截汙渠,汙水處理後再入洱海。
從2014年開始,洱海周邊客棧所有生活垃圾均由轄區統一清理,而一個7間海景房的客棧,2014年全年的垃圾費是7665元,而今年的垃圾費又漲了50%多。
壓死駱駝的稻草和救命稻草
對於政府計劃中的「保護費」,於立等人表示擔心。「如果是客棧沒做好,對洱海造成汙染,我們可以承擔責任。如果我們盡到責任了還要收費,就要協商一下。『方案二』在大家承受範圍內,如果按『方案一』執行,肯定承受不起。很多老闆花三四百萬才把客棧蓋起來,本錢都沒收回。強行實施的話,費用最終可能轉嫁到遊客身上,嚇跑遊客。」
同樣,開客棧的本地居民也對保護費有微議。雙廊鎮雙廊村的白族居民老王家的客棧有10間客房,均為離海100米範圍內的非海景房,旅遊旺季時,房價為300元,北青報記者入住時逢淡季,房價100元,一共只有3個房客。
若按「方案一」實施,老王的客客棧要按二線標準交錢,每間每月交360元,10間客房全年為43200元。
老王說,家裡已經沒有地了,蓋客棧他花了六七十萬元,目前只經營了一年多,還欠著幾十萬的外債,提及洱海保護費,他表示交不起。「實在開不起客棧就只能關張,自己住。」他苦笑著說。
對於外地遊客來講,大理和洱海,意味著潔淨的空氣和藍天,一種慵懶浪漫的生活狀態,和某種蠢蠢欲動的自我放逐感。
在雙廊,來自北京的旅客何先生和北青報記者談起他對環洱海客棧的看法。「我旅行經驗有20多年,給我的感覺是,所有連鎖酒店都一樣,沒有特點。洱海的日出日落,給我的感覺很放鬆,這裡的客棧,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特點,有不同的人情味。如果客棧全變成高檔酒店,我肯定不會再來。」
於立分析,政府「方案一」的意思,就是趕走中低端客棧,那勢必造成一個局面,當地老百姓開的客棧,百分之七八十會倒閉,「環洱海能活下來的,只剩下均價1000以上的高端客棧,而這些都是土豪和有錢人住得起的,大量中低端客棧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倒閉,要麼將保護費轉嫁到客人身上。這樣遊客還會來嗎?」
於立做了這樣一種預測:最後,環洱海山地上的大型酒店集群將會坐收漁翁之利,後果就是大理逐步「三亞化」,背包客、文藝青年退出大理,大理最終變成一個純商業度假的目的地,人文資源消失殆盡。
外地老闆的壓力還來自房東漲租。過去雙廊人氣還不旺時,客棧年租金3萬元至9萬元不等,租期15年到20年不等,雙廊火起來後,房東坐地漲租的風氣嚴重,有的漲到20萬元一年還不滿意。
劉寧說,麗江的客棧發生過遭房東潑糞驅逐的事件,他們擔心類似事件在大理上演,更擔心保護費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為了爭取生存空間,客棧老闆們通過客棧協會向政府遞交過意見書,但最後並沒有說服政府官員放棄「方案一」。
保護費爭議引發社會關注後,雲南省物價局收費管理處處長範惠聲通過媒體作出回應:對於類似的行政事業性收費,論證程序複雜,收取洱海資源保護費尚處於討論階段。論證結束後,物價局根據論證內容修改方案,向社會公示五天後再上報省政府,經省政府批准方案才能施行。
於立專門翻出2014年6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於進一步加強涉企收費管理減輕企業負擔的通知》。這份文件部署加強涉企收費管理工作,要求進一步減輕企業負擔,激發企業特別是小微企業的活力。
對於上述通知,財政部綜合司副巡視員孫燕在做客中國政府網在線訪談時解釋:「地方性法規和其他政策文件都不能作為涉企收費基金的設立依據,地方政府無權設立新的涉企行政事業性收費和政府性基金項目,審批的權限上收到中央一級。」
「洱海保護費的收取,其實和中央的精神是相悖的。」於立把這份《通知》視為拯救客棧一根「稻草」。(記者 李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