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代表著宋詞發展的一個新階段,在他之前,詞大抵只是一些抒發一時感興的小令。一直到了年紀輕輕就精通音律、雅擅填詞的柳永手裡,這才極大地促進了長調的成熟,開拓和豐富了詞作的種類,使詞的精神與內涵愈加富於變化。
他還創造了以白描見長、鋪敘層次分明、細緻而又直露的藝術表現手法。長調本就宜於鋪敘,因此柳詞往往曲盡形容,淋漓盡致,雖不求含蓄,但講究結構嚴謹、層次清楚、首尾完整、點染工致,把抒情詩中融情於景的傳統與賦體敘事鋪寫的特點結合起來,又時有一二優美警句在篇中生色。他的這首《雨霖鈴》就是北宋早期非常成熟的長調,也是柳詞和有宋一代婉約詞的代表作。
此詞乃詞人離開汴京與情人惜別之作。全詞起伏跌宕,聲情雙繪,將離情別緒抒寫得纏綿悱惻,悽婉動人。
上片從日暮雨歇、送別城外、設帳餞行到蘭舟催發,淚眼相對,執手告別,半句一轉,層層敘述離別場面,以清秋暮景渲染別離的況味和留戀的深情,寫出複雜微妙的內心活動,悽婉蘊藉,感情深摯。「都門帳飲」,語本江淹《別賦》:「帳飲東都,送客金谷。」而從章法上看,有說其仿照的乃是近體詩起承轉合的結構:「寒蟬悽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三句是起,「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是承,「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是轉,「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是合。
「念去去」三句,把看不見、摸不著,只能以感覺得之的別離之緒,轉化為歷歷如繪的意象畫面,是由實返虛的高明之筆。細加琢磨,上片確以末三句的「合」最見手段。從首句「寒蟬悽切」開始,詞人就已經道破感情,直到「無語凝噎」,語勢已老,難以再沿正常的順序講說下去,故引出景語使已說的和未說的變得形象化,既曰「煙波」,又曰「暮靄」,更曰「沉沉」,著色一層濃似一層;既曰「千裡」,又曰「闊」,一程遠似一程,去路茫茫,道裡修遠,豐富了我們對於離情和別後世界的想像。
下片想像別後情景。就整個作品而言,過片二句承擔了全詞之「轉」的功能,詞人由具體的別離寫到自古皆然的別情。的確,真正的離別該是在送行之後,獨自面對周遭蕭瑟的落木、冷落的季節,心中那份驀然而生的沉重緩慢湧上心頭。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該句畫龍點睛,乃全篇之警策,迭經後人賞析、解讀、積澱和接受,歷來傳誦不衰,成為一種有關離別的典型情境。詞人想像今宵酒醒夢回,一舟漂泊,所見唯有楊柳岸邊的曉風殘月,而伊人早已遠隔煙波千裡,其時心頭的冷落悽清也就自可體味。
清人劉熙載《藝概》中說:「詞有點、有染。柳耆卿《雨霖鈴》云:『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上二句點出離別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意染之。點染之間,不得有他語相隔,隔則警句亦成死灰矣。」也就是說,這四句密不可分,相互烘託,相互陪襯,中間若插上另外一句,就破壞了意境的完整性,形象的統一性,而後面這兩個警句,也將失去光彩。
「此去經年」四句,改用情語。詞人意猶未足,放筆直寫經年遠別的孤獨寂寞,寫得深沉婉約,卻又極富回味和感染力。「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詞人以問句歸納全詞,雖徑言「更與何人說」,但文學的魅力恰恰也在於此:說者無法道得,讀者自有共鳴。由此可見獨特的生命經歷中與眾不同的體驗,有時其況味卻又是人人可感的,而這種況味同時也是深藏心底難以向人敘說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