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諮詢室的是一位妙齡少女,讓我聯想到青春靚麗,風華正茂等字眼。她叫小文,正滿臉焦慮地望著我,似乎渴望我將她的煩惱一把抓去。
她馬上要進入高一的學習,開學前半個月突然感到強烈恐懼,害怕開學,害怕讀書。
「一想到要開學讀書了,我就焦慮不安,不能吃不能睡,這幾天看到食物就想吐,只能喝點淡湯,晚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最多睡三、四個小時。在醫院看病,精神科醫生開了百憂解和安眠藥,吃了幾天無效,又擔心藥物影響大腦,所以我強烈要求媽媽帶我看心理醫生。」小文急急地說。
「你自己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最可能是什麼原因?」我溫和地看著她,輕聲問。
「初三畢業前兩個月,有一天晚上在家緊張地複習功課,感覺很累了,看一下時鐘才十一點,離平時睡覺還差一小時,我打開電腦,想放鬆十分鐘再繼續學,不知咋回事,一副裸體男女接吻的畫面赫然出現在電腦屏幕中央,我連忙關掉電腦,但來不及了,這幅畫一下定格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當晚就失眠了。考試前兩個月,我拼命和這畫作鬥爭,強迫自己學習,感覺很累,似乎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在極度焦慮狀態下我參加考試,成績不理想,留在本校讀高中,但我已經不在乎成績了,我只需要把那個可怕的畫面從大腦中趕走。假期裡,和父母去新疆旅遊回來後,情緒似乎平靜了,那個畫面也若隱若現,不影響生活。」小文眉頭緊鎖,憂慮地望著我。
「媽媽提醒我,只有半個月就開學了。我一下子回想起在學校那兩個月痛苦難耐的日子,那可怕的畫面又鑽進了腦海裡,我害怕極了,難道要讓我重複那幾近崩潰的感覺。」小文急急地述說,不時抬眼看我一眼。
「畢業考試前,你被一副性的畫像刺激,你希望自己全心全意搞好複習,但那畫面頑固地浮現在腦海裡,讓你不能專心,你拼命壓抑它,然而又壓抑不了,於是感覺焦慮,幾乎精神崩潰,是嗎?」我輕聲問。
「是的,那感覺太可怕,我怕一回到學校,又出現那感覺。現在那畫面已經揮之不去了。我正準備吃飯,那幅畫一浮現,馬上噁心想吐,只能強迫喝點淡湯。睡在床上,那畫面更是清晰逼真,我不得不半小時就起床走動一下,擺脫畫像的控制。「小文的焦慮溢於言表,眼睛因恐懼而發光。
「爸媽知道你的情況嗎?他們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
「爸媽都是醫生,媽媽說青春期有性的想像很正常,不在意它,它就慢慢消失了,可我做不到不在意它。精神科醫生也說這種情況在中學生中很普遍,吃一點抗焦慮的藥,一段時間就會好。可事實上吃藥後越來越嚴重了,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你和好朋友談過這件事嗎,他們是怎麼認為的?「
小文嘆口氣,「我不敢和同學說,在網上我和陌生人聊天說這件事,他們說這是青春期性能量高的一種表現,越是控制它,焦慮越嚴重,唯一的辦法是接受它。」
「喔,媽媽,精神科醫生,網友都說這種情況很正常,不要刻意控制它,今天我這個心理醫生同樣告訴你,你的性幻想很正常,青春期學生百分之九十會有程度不同的這種感覺。而百分之十沒有這種感覺的人或是因為他們遲鈍,或是體內性激素偏低,是他們不正常。你聽了作何感想?」我平靜地說。
「是嗎,沒有這種感覺的人反而不正常,我好像放鬆了一點。只是怎麼從未聽別人說過這樣的事呢?但是別人就是有,也不會有我這麼強烈呀,我吃不好睡不好,根本無法正常生活,高中後又怎能面對緊張的學習呢?」她的臉上閃現出憂慮的表情。
「我也很奇怪,為何你的性幻想會這麼強烈,以至於影響生活和學習?「
「我和別人不同,我很純潔,我和男同學除了學習接觸要講話,平時基本不來往。我不喜歡性的畫面,那畫面讓我噁心,一出現我就要趕它走。我很後悔初二時做的一件事,短遍小說中關於性的描述,我鬼使神差看了好幾遍,有一個多月我都忘不了那種感覺。從那以後,我就決心避免一切與性有關的事情。」她用手揮了一下,似乎要把與性有關的事從腦中揮掉。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你平時拼命壓抑正常的性幻想,一旦稍微放鬆警惕,性幻想就乘虛而入,頑固佔據腦海,揮之不去。」我望著她,微笑說:「你想與你體內高漲的性激素作鬥爭,你註定失敗。「
「我是在與體內的性激素作鬥爭,很新鮮。我從沒這樣想過。你的意思是別無他法,只能把它當作正常接受。如果它不影響我的學習,我也就算了,可問題是它讓我無法安心讀書,高中的學習非常緊張,我無法一心二用,怎麼辦呢?」她無奈地說。
「今天的諮詢時間快到了,一次我們不可能探討太多問題,這一次交流我希望你認識到青春期性幻想很正常,越是壓抑越是強烈。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你每隔一天來一次,我們再作深入溝通,好嗎?每次結束我都會布置作業,今天的作業是你期望的高中生活是什麼樣。把它寫下來,後天帶過來一起討論。好,再見!」
望著小文遠去的背影,我想,她的性焦慮之所以如此嚴重,就是她不允許自己有性幻想,把性當成羞恥,這是中華文化的一大特色。經常聽人說九零後的學生如何性開放,其實很多只是表面的開放,集體潛意識中性的羞恥感仍在控制著很多青少年。
小文帶來了她的作業,也帶來了她的開心,她說:「前天走之前,大腦亂糟糟的,並不認為諮詢有效果,還在想,我是不是要再來。回家後,竟然胃口大開,吃了三大碗飯,晚上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第二天神清氣爽,跟同學去看了一場電影,晚上做你布置的作業時又開始焦慮,不過不太嚴重,能控制。」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帶著好奇問。
「我不知道,」小文有點茫然,「就這樣自然做到了,我沒有刻意去做什麼。」
「當你知道性幻想是自然現象,沒必要刻意控制它,你就感覺輕鬆了,是嗎?」
「是的,這麼多人都說這種性感覺是正常的,我又何必在乎它呢?不過我仍然擔心,這種輕鬆狀態能持續多久。給,這是我的作業,你看看。」小文輕鬆的表現和上次形成鮮明對比。小文在作業裡寫道:期望高中階段能專心致志的學習,不被胡思亂想控制,不早戀,成績好。
「你以前有過心無雜念的時候嗎?」
「我在小學階段心無雜念,學習很輕鬆,從初二開始雜念就特別多,我很希望自己成績好,能專心學習,初中對自己嚴格得近乎苛刻。期中期末考試前,我都會學習到十二點。我特別希望高中階段不被胡思亂想控制,努力學習,考一個好大學。我爸媽都是醫科大學的高級醫生,我不能讓他們沒面子。」小文把後一句加重了語氣。
「你的雜念主要是些什麼內容?在什麼情況下,你能控制自己的雜念,在什麼情況下,你就無法控制?「我關切地問。
小文臉紅了一下,「唉,說出來不好意思,我的雜念大部分與性有關,有時候男同學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會讓我聯想到愛和性,有時一幻想就是一個多小時,我需要經常與這種雜念作鬥爭。沒有考試壓力時,控制比較容易,每當期末考試,我就過得非常辛苦,又要控制雜念又要專心學習,經常極度焦慮,睡覺吃飯都會受影響。」小文的表情又開始顯出不安。
「以你的經驗,在高中階段怎樣做,就能專心致志呢?」
「這是我最擔心的事。以我初中的經驗,我根本無法自控,除非我不在乎名次,不在乎分數,根據自己的興趣和感覺來學習,但這又可能嗎?」小文很無奈。
「當你根據自己的感覺來調節學習進度,不在乎分數和名次,你受雜念的幹擾就小,是嗎?」
「是的,我有讀書的天賦,語文英語我可以自學不需要老師教,數理化只要不要求前幾名,我都能學得輕鬆。假設我們國家高中像美國高中那麼自由,不給壓力,我會活得很輕鬆。」小文嚮往地說。
「是誰壓著你非得考前幾名,父母嗎?」
「我爸媽原來對我學習要求很嚴格,這幾年看我每次期末考試都焦慮不安,吃不好睡不好,就不再要求了,反而安慰我,考不好沒關係。可我自己不願服輸呀。」
「杭州有個特級教師,退休十年,年年春節很多學生去看望他,他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些在社會有成就的人,在學校的成績大多在十名左右。於是他研究這個現象,後來寫了一篇文章在教育報上,題目就叫'第十名現象'。這篇文章在全國教育界引起大討論,大家最後都認可他的觀點。你認為為何有成就的人反而是學校成績十名左右的學生?」
「是嗎,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是因為這些學生不在乎名次,有大量時間放在綜合素質的培養上,所以適應社會。」
「你很聰明。一天到晚想著考高分的人,精神緊張,意識焦慮,不自覺地禁錮了自己的創造力,想像力,思維能力。生命能量長期受到壓抑,最後成為高分低能的文弱書生。你再看西方那些科學家、偉人的傳記就知道,他們在中小學時成績不好,甚至顯得愚笨,他們不在乎,而是充分發揮自己的創造力、想像力,從而成就偉大的事業。」
「我喜歡看偉人傳記,我知道愛迪生、愛因斯坦、牛頓、達文西、達爾文等很多名垂千史的偉人中小學時成績不好。真奇怪,我以前怎麼就從沒聯想到自己呢。我拼命考高分,得名次,就是要成為高分低能的無用之人嗎?「她啞然一笑。
「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中國的高考是全世界最難的,這些千難萬難考進大學的學生,大學畢業時的能力比西方國家大學生能力相差很遠,很多國家不承認中國大學文憑。中國學生十多年來死記硬背的那些知識不能轉化為能力,甚至僵化到阻礙能力的發展。你願意重蹈覆轍嗎?」我直視她的眼睛問。
沉默,小文在沉思。
「這個問題我以前從未想過,我得好好思考思考。假設追求分數和名次,反而禁錮創造力、想像力,反而阻礙今後能力的發揮。我就得三思是否值得這樣做。」
「今天交流了這麼久,你對自己有什麼新的認識?」
「我的思緒很亂,一下無法理清,我回去再好好考慮,寫一封郵件給你吧。」
「好,再見。「小文站起來告別,臉上少了焦慮,多了思考。
第三天晚上,收到小文的郵件,她說:對不起,我今天失約了。我已經叫媽媽打電話取消了預約。今天白天我和初中幾個同學爬山了,在山上,我們一起討論第十名現象,後來我們達成共識,中國的應試教育已經到禁錮人性的程度了,它只能培養缺乏創造力的無能之輩,我們這些生長在全球一體化,信息商品社會的九零後,應該敢於否定傳統,走一條適合自己個性的道路。謝謝你,醫生,我認為我不必再來了,困惑已經解除,我能夠輕鬆面對高中時候的生活了。
小文真是聰明,悟性也高,這幾年心理諮詢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女孩子的智商越來越高了,其領悟力令我們成人汗顏,怪不得高考狀元女生佔了一半多。小文說她的問題解決了,不需要再來,但我知道,她一定還會來的。她太敏感,暗示性高,在學校那種高壓環境裡,她的人生感悟抵禦不了多久。她仍然會考試焦慮,雜念叢生。
開學第十天,小文打電話預約,下午放學直接從學校來到諮詢室。她臉上的焦慮更甚於第一次。
「醫生,我又出現了新問題,這幾天我總是控制不住去看男生的下體。上周體育課,年輕的男體育老師穿著緊身體操服教我們健美操,我一下注意到他的下體,當時臉就紅了。從那天開始,遇到每個男生我都忍不住偷看,其實我不是想看,而是擔心一看到他們那樣就會引發我痛苦的聯想。放學回家路上,連小孩老人我都會忍不住偷看,老天為何要懲罰我呀,我實在不想這樣呀。」小文痛苦地哭起來。
「你在誘發因素的影響下,不由自主地看男性下體,你認為自己不該有這種行為,拼命控制,可越控制,那種衝動就越強烈,這件事讓你痛苦不堪,是嗎?」我關切地望著她,輕聲問。
「是的,我怎麼就那麼下流呢,我觀察其他女同學,她們都沒這種衝動,她們和男同學打打鬧鬧,顯得很輕鬆。這樣的高中生活該怎麼過呀?我還以為自己一切都沒問題了,不需要再找你了。」她停了下來,靜靜地流淚。
「我理解你,你現在正被一個'瘋狂的念頭'所控制,這個念頭就是'我總是偷看男性下體,我是個下流女生'。告訴我,這個'瘋狂的念頭'在一天中哪個時候對你的控制要小一些呢?」
她想了一下,「午間休息和晚飯後的時間,我比較平靜。我們在教室午休,男同學走來走去影響也不大。數學課時特別強烈,因為數學老師和體育老師的身材有點像。」
「當你休息比較放鬆的時候,這個'瘋狂的念頭'對你的控制就小,對嗎?被這個'瘋狂的念頭'控制後,哪一天你過得最輕鬆?」每當我說「瘋狂的念頭」這個字眼時,我就加重語氣,我暗示小文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只不過被一個念頭控制而已。
「前天我覺得比較輕鬆,開學後我們進行了一次摸底考試,前天公布結果,我竟然考了班級第三名,全校大會表揚,那天心情愉快,那個'瘋狂的念頭'就不嚴重。」小文學我把這種感覺稱為「瘋狂的念頭」。
「每當你心情愉快,精神放鬆時,你就不會被'瘋狂的念頭'控制,是嗎?」我微笑地說。
「是的,我並沒有時時刻刻被'瘋狂的念頭'控制。」小文顯得平靜一些。
「你經歷了幾次強烈的焦慮,假設不焦慮為0分,最嚴重時焦慮為10分,你認為現在的焦慮是幾分?」我使用焦點解決短期諮詢中的量化。
她想了一下,「喔,大概7分吧,應該是6到7分之間。」
「啊,太棒了,你做了什麼使你的焦慮控制在6到7分之間呢?」我充滿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小文似乎有點茫然,「也許是我知道性幻想、性焦慮在青春期非常普遍,時間長了,就會慢慢淡化的緣故。」
我欣慰地說:「你很有悟性,我非常佩服你的理解力。你因為一個誘因引發性焦慮,你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拼命壓抑它,而這種感覺、這個'瘋狂的念頭'就像彈簧,你壓得越厲害,反彈力越強,當你明白這種性焦慮是青春期普遍現象時,你就不過分壓抑了,焦慮自然就減輕了。」
小文舒了一口氣,「我似乎平靜下來了,我不過是被一個'瘋狂的念頭'控制而已,我並不壞也不下流,性焦慮在青春期很普遍。可是醫生,在你這裡我能夠想明白,能夠平靜下來,可是一到學校,我就會身不由己被它控制。我該怎麼做呢?」她懇切地望著我。
「想一想前天,當你沒被'瘋狂的念頭'控制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做什麼,或感覺什麼?」我提醒她。
「前天課間操,學校表揚了班級考試前三名的同學,我心裡特高興,獎勵自己放鬆一下,上課時沒有強迫自己認真聽課,下課和女同學打打鬧鬧,午休和晚上我看新出的《文摘》雜誌,整整一天那種'瘋狂的念頭'都很弱,都不需要特別控制。」
「那麼以你的經驗,在學校怎樣做,你就不會完全被那『瘋狂的念頭'控制?」
她沉吟一會:「讓自己心情好就不會被它控制,可老師不會天天表揚我呀。對,不表揚我也可以自己讓自己開心,下課和女同學笑鬧,課餘看自己喜歡的書,上課嘛,能聽多少就多少,偶爾胡思亂想一下也沒關係。」小文平靜下來,「醫生,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我不可能完全不被那'瘋狂的念頭'控制,但我起碼可以通過自我放鬆來緩解那種焦慮。」
「我們交談了這麼久,對今天的交談有沒有新的認識?」這是我結束時一般會問的話。
「這段時間我被一個'瘋狂的念頭'控制,這個念頭就是:我忍不住看男性下身,我是下流的。我明白這其實就是青春期性焦慮,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雖然以後這個'瘋狂的念頭'不會馬上去掉,但我可以通過精神放鬆,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來緩和焦慮。」她停頓一會,轉換一種語氣說:「學習是人一輩子的事,我有自學的天賦,中學階段我完全可以放鬆對學習的要求,多做一些讓自己快樂的事,比如晚上看自己喜歡的書,周末去打球爬山。我決定不再盲目壓制自己的生命能量,探尋一種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握著小文嬌嫩的小手,看著她白裡透紅的清秀面容,我在心裡祝福:青春,走好!
小文斷斷續續發來一些郵件,報告她的感覺和感悟。我把我的欣慰之情通過附件一次次傳遞給她。
兩個月後,小文再次來到諮詢室,一進門就急急地說:「醫生,這半個月又出現了新問題,我怎麼調節也調節不過來,我又吃不好睡不好了。我心裡明白這也是一種性焦慮,不要在意它,慢慢會緩解的。可我做不到,我完全被它控制住了。"
我沒說話,用信任的眼光靜靜地看著她。
「這個月我們換了一個年輕的班主任,高高瘦瘦的,喉結特別明顯。他經常把我的作文當範文在班上讀,上課時總是向我投來鼓勵的眼神,我能感覺他很欣賞我。我坐第二排,上課看黑板時,總是看到老師一上一下滾動的喉結。我們英語老師,數學老師,生物老師都是男老師,以前我沒注意過他們的喉結,自從注意到班主任老師的喉結後,這幾個老師的喉結也不由自主的注意了。」她停了一下,定定神:「剛開始我還能自控,我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一種性焦慮,不在意它,它會慢慢消失的。問題是,我無法脫離這個環境,我必須天天面對老師的喉結,情況越來越嚴重,班上男同學的喉結我也注意上了。」
她抬頭看我一眼,眉頭緊鎖,表情迷茫,「我不會像上次注意男性下體那樣認為自己下流,但這一上一下的喉結在我大腦中定格了,閉上眼睛也是它,連喜歡看的雜誌也看不下去了。你說該怎麼辦,醫生,快幫我想想辦法吧。」小文焦慮地看著我,仿佛我有靈丹妙藥似的。
「你因為注意到班主任老師的喉結,繼而泛化到注意所有男性的喉結,你知道這是一種性焦慮,你並不羞恥。只是這個畫面定格在你腦海中,你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你想把它趕走,但它偏不走,於是你很焦慮,是嗎?」我理解地說。
她點點頭,「是的,我不喜歡這個感覺,它讓我日夜不安,我希望自己心情平靜,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很高興,你沒有因為這件事而責怪自己下流,你明顯成熟了。你知道青春期的性幻想無處不在,它總會在不經意間撥動少男少女的心,你沒有像前幾次一樣感覺自己要崩潰,你真的成熟了。」我欣慰地看著她。
「我確實沒有羞恥感,我只是奇怪,這些莫名其妙的感覺為何總是糾纏我。我對生活要求不高,我已經不在乎名次了,我只希望靜下心來做自己想做的事。而老天似乎總是和我作對,讓我不得安寧。」她的口氣很是無奈。
「你嘗試過什麼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起書上介紹過的脫敏療法,暴露療法,晚上在家讓爸爸坐在前面,連續半小時看他的喉結。我又從電腦上下載一張喉結的圖片,每天不眨眼地盯著它,但這樣沒效果。喉結的影像依然揮之不去。」
「你知道為何佛教流行的地方要造佛像嗎?那是為那裡修行的人造的。修行的人每天面對佛像,時間長了,睜眼是佛,閉眼是佛,連自己的言行都與佛一樣,那就說明修行到家了。你好像也在對著喉結修行,這喉結的影像不就定格在你腦海中了嗎?」我臉上帶著微笑,心裡也在笑她對著喉結修行。
「是嗎?呵喲,我還以為自己在做脫敏治療呢。真有點聰明反被聰明誤。不過現在已經如此了,我該怎麼辦呢?」
「有例外嗎?什麼時候你的這種感覺就沒那麼讓你焦慮?」
「周末,去打球遊泳爬山的時候。這種'瘋狂的圖像'對我的控制就小很多,還有課間操,體育課,音樂課時也不明顯。」小文說「瘋狂的圖像」五個字讓我欣慰地笑了,這個聰明的女孩。
「也就是說當你身體活動起來時,'瘋狂的圖像'就不能控制你。」
「是的,我不能安靜,一靜下來'瘋狂的圖像'就揮之不去,連雜誌都無法看。「
「當雜誌都無法看時,你會做什麼?」
「在學校上課,我就低著頭在本子上畫小人畫。晚上在家,我就一會兒上網聊天,一會兒跳繩,一會兒唱歌。爸媽都跟著我焦慮不安,他們把上次剩下來的抗憂鬱藥和安眠藥拿出來,強迫我吃。吃了兩天,我堅決不再吃,我知道不能依賴藥物,我要靠意志戰勝它。」
小文臉上閃現出堅毅的表情。
「你感覺一下'瘋狂的圖像』有沒有可能哪一天會自動消失,如果有,需要多久?」
「我不相信它會自動消失,我擔心它一輩子跟著我,我很害怕。請你告訴我有什麼方法可以消滅它。」
「如果這個問題一輩子好不了,圖像一輩子跟著你,你會一輩子這樣生活嗎?「
「我不知道,」小文茫然地回答,沉默了一會,「是呀,假設這個圖像一輩子跟著我,我就這樣一輩子生活嗎?我還想將來寫一本長篇小說呢,我還想全世界旅遊呢,不能!我必須改變!」
「你準備怎樣做呢?「
她沉吟一會,「如果這個問題一輩子也消失不了,我就選擇走文藝這條路,學樂器,學跳舞,或學聲樂。我對音樂有感悟力,一旦唱起來跳起來,這'瘋狂的圖像'就控制不了我。考音樂學院文化分數要求不高,我上課就是低著頭畫畫,晚上不做作業也能達到要求。對,條條大路通羅馬,就算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我也可以活得精彩。」小文臉上第一次顯出開心的表情。
「如果一定要說這個問題有什麼好處,那它的好處是什麼?」
「好處?好處就是讓我明白,人生的路千條萬條,不要一條道走到黑,一條不通,走另一條。」
「你好像不為這個問題擔心了,你想想,這個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是什麼呢?"
」新的問題?我的問題會層出不窮嗎?」她似乎對我的話有點不高興,停頓一會,若有所思地說:「我這個年齡的問題一方面是性焦慮,一方面是學習焦慮,我已經決定不再為學習焦慮,你的意思是我還可能出現性方面的問題?如果天意如此,我照單全收,沒有跨不過去的坎,實在過不去,我還可以來找你呀!我的問題不是來一次解決一次嗎。」小文的臉開朗起來。
「說說對今天的交談有什麼新的認識?」望著她青春洋溢的臉我欣慰地問。
「我今天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到人生的路千條萬條,一條走不通,就選擇另一條,放棄有時候也是一種智慧。謝謝你,醫生,今天收穫很大,我會用郵件跟您匯報情況的。」
小文走了,步履輕鬆。我知道,對這個過度敏感,聰慧的女生來說,前面的路還很長很長。
小文用郵件斷斷續續和我聯繫。假期她從西藏給我發了一封長信,她說和五個同學結伴去西藏旅遊,在奇妙的大自然中,心胸開闊,雜念全消,很為以前一些卑瑣的念頭好笑。她說自從不和那個「瘋狂的圖像」鬥爭後,圖像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具體以後是準備考綜合大學還是藝術院校,現在沒做決定。但不管今後的路千難萬難,她都作好了心理準備去勇敢面對。
我回了一封長長的信祝福她。
校對: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