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油赤醬,撩撥鼻腔!讓人饞到流口水的大腸線粉湯人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些曾經的故人和往事。失去了,才越發地痴想。四平路是市區通往虹口、楊浦的一條主幹道,一路上要跨過三條河,才能到達五角場。上世紀80年代後期,我曾經在這條路上,騎過無數次自行車。青春年少時的友情,彌足珍貴。四平路通往郵電新村、同濟、復旦,三個地方,有我三個中學摯友。四個人,正好湊起一桌麻將。時光在麻將聲聲中流逝,友情在你來我往中留住。
年少的苦惱,學業的煩憂,在彼此的傾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那個年代裡,大學時候談戀愛的人,很少很少;談友情的人,很多很多。總是在肚子叫喚的時候,才想起了餓,更想起了,饞。饞意一起,麻將一推,奪門而出,四輛自行車,一路飛馳。從沙涇港那邊的橋上滑下,滑到臨平北路,自行車龍頭順勢,左手一拐。拐向那裡亮著燈火的,一個小攤。燈色眩暈,湯氣升騰,暗暗瀰漫,在夜深的寒風裡,如生暖意。擱好自行車,按照老規矩,贏錢的人請客。"爺叔,今朝我贏了結棍,每人多放一份大腸。"
爺叔點點頭,笑笑。爺叔的攤頭上,有一股別的地方聞不到的氣味,我們稱之為"混碰味"。一隻鍋子裡,慢篤骨頭湯,湯香四溢;一隻鍋子裡,現煮生大腸,異味彌散。骨頭的肉香,混著大腸的"騷"香,"混碰"出這種奇異的香味,所以叫"混碰味"。大腸線粉湯是一味獨特的上海小吃。
本幫菜中的草頭圈子和上海的大腸面,大腸都以紅燒形式出現,濃油赤醬,唯獨"腸線粉湯"是白煮。其工藝本身,從字面上看,似乎並不複雜。
大腸現煮是爺叔的絕活,煮得差不多了,他只要用筷子伸進大桶裡,擦上一撩就心裡有數。大腸要煮到微彈、腴肥、凝韌,才是最高的境界。煮好的大腸,歪歪扭扭躺在案板上,爺叔切起大腸來,手勢飛快。舀二勺骨頭湯,再倒入燙好的一漏勺粉絲,捏起一振切好的碎大腸,往湯上一撒。再捏起一撮,再一撒。
冊那,真是"觸目柔腸斷"啊,饞煞!爺叔的攤頭,只有兩張簡易桌子。桌子上有一個筷子桶,還有一個辣醬罐。吃爺叔的大腸線粉湯,一定要放上一點他自磨的辣醬。這種辣醬,上海人謂之"辣火醬",是一種不加一滴油熬製成的水辣醬。
大腸肥腴,白煮入湯,吃口未免有些油膩。只要放入一小勺本地辣火醬,這碗湯就會神奇地變得,不膩而愈加鹹鮮。湯端到桌子上,帶著熱氣,混著大腸的異香味,撩撥鼻腔。四碗湯上,鋪著滿滿兩份碎大腸。八隻眼睛,在大腸的異香中放光。喝一口湯,鹹鮮濃纏;撩一筷線粉,柔韌勁綿;兼幾塊大腸,腴香肥美。四個人在寒風裡,低著頭狂吃!
後來的幾年裡,這樣的情景反覆上演,直到大學畢業,同濟男、復旦生去異國他鄉。麻將桌上,再也湊不起四個摸牌的小子,只剩下我和郵電新村的同學,依然在他家裡,喝著小酒,吃著從爺叔攤頭上買回的大腸線粉湯。吃著吃著,總是感到,好像這湯裡缺了點味道。吃著吃著,看著這些碎碎的大腸一"觸目柔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