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秋季,豆角、南瓜相繼下架。每逢這時節,農家灶間裡主婦們的主打晚飯便是「菜湯」。
菜湯雖名」湯」,卻也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湯,老家人熬菜湯選料是極為講究的。新摘的豆子飽飽的豆角、黃瓤滿籽的老南瓜、綿軟的土豆和那剛剛從石碾上推出來小米,有菜有米,熬菜湯的食材就準備好了。
記憶中每每是吃過午飯剛刷了鍋,母親便張羅上了晚飯。豆角掰成斷兒,土豆、南瓜切了塊兒,小米淘洗乾淨。
等忙秋收的男人們出了門,母親便在灶膛裡生起火大鐵鍋裡添了水,這熬菜湯的準備工作也基本就緒。
秋天是個忙碌的季節,即使待在家裡主婦們也不得閒。院子裡打回來的核桃急需脫皮;成堆的玉米棒子要撕開葉子辮成捆兒碼上架;還得精挑細選一些齊整、乾淨的玉米葉晾乾了,臘月天蒸黃蒸墊籠屜用-。
燒上水後母親就搬了小板凳,或砸核桃或撕玉茭,埋首在無盡的農活中,這時我們這些閒散的孩子就派上了用場。隔一會兒便會被母親使喚去灶間看看水開了沒。
那時候小孩子不知道什麼樣子才算是水開了,只得踮起腳尖費力地挪開鍋蓋如實地描述著眼睛所看到的:或是水面平平,或是中間有大水泡翻來滾去-。
若是後者,母親便會起身來到灶間把各種食材打並下鍋,拿長柄勺子攪了再蓋上,剩下便是漫漫的熬製過程。
在老家常把開水說成滾水,現在想來這方言還是極為形象生動的,開水不就是水泡在上面翻來滾去嗎?想必這「滾水」一詞也是由此而來的吧。
菜湯熬上後,母親便又去忙農活,看鍋的重任便落在了我們身上。彼時我們也是很忙的:新剝的玉米葉子要擰成跳繩,千辛萬苦討來的羊胡要發成鍵子,還有才磨了半幅的石子、串了一半的「瑪瑙」手鐲。
忽然母親一聲喝斥,只能極不情願地放下尚未成型的玩具匆匆奔上灶間,若是鍋蓋掀的及時還好,若是遲了一步溢了鍋,母親一面拾掇一面還不忘賞我一記「爆慄子」。
當鍋裡的菜、米再次滾開時,母親便會把灶膛裡的火撤小一些,鍋蓋啟開一道縫。這可是個技術活。火候得保證食材一直在翻滾,還得保證湯汁不得溢出鍋外。
不過這對於世代和灶火打交道的農村婦女來說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本領,普通的農家菜在她們手裡熬製出了一種別樣的生活滋味。
做好這關鍵的第三道工序,母親又開始落座繼續她手上的活計。而我們的任務亦愈發的艱巨。每隔一會便會被使喚去攪一次鍋,母親說勤攪拌才能使各種食材較好地溶合在一起,才能把其中的精華激發出來。
隨著熬製工作接近尾聲,攪鍋的次數也多了起來,母親說因為有土豆怕糊鍋,一糊鍋一鍋菜湯就糟蹋了,勤攪慢熬味兒才地道。
等水、米、菜相互交溶,菜香、米香飄在灶間,鍋裡的食材基本上看不出原來的性狀,一鍋菜湯才算是熬好了。
若這時母親得閒還會擀上一把雜糧面下鍋裡,再用那新壓榨的花椒油倒在鐵勺裡燒紅了澆在菜湯裡,「滋」的一聲響,咕嘟嘟,湯汁再次翻滾,完成了最華麗的絕唱。
那濃鬱的椒香四散開來,芬芳了整個農家的日子。這一鍋菜湯也瞬間上升成了一鍋「調和飯」,調劑出了農家生活的五彩斑斕。
一切熬製工作停當,母親便會徹底地撤去灶膛裡的明火,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火星隨它慢慢燃盡。
當然我們也不會讓那火堆的餘熱白白浪費,土豆、紅薯、玉米一古腦兒埋進去,不屑多長時間便會成為孩子們消遣的美食。
這時候下地的漢子也回來了,卸下一天的成果和疲憊,舀了一大碗菜湯,用筷子紮上個饃,小拇指再勾上一盅小菜便走出家門,和鄰居們坐在一起,天南海北的開啟了新一輪的話題。
彼時放學歸來的孩子們扔了書包也是直奔灶間,想當然地知道那裡就應該有一鍋菜湯在等著一樣。滿滿的喝上一大碗,那滋味、那感覺一直熨帖到了心窩裡。雖是小小年紀,但每人都抗了一個海碗,鄰裡間四下亂竄,在菜湯的香氣中品咂著童年的樂趣。
時光荏苒,恍惚間已是為人妻為人母。每到秋季瓜蔬落地之時,總時時的想起母親熬製的那鍋菜湯的味道。專門跑到農民家裡買了地道的菜蔬,欣欣然如法炮製,卻總也熬不出母親當年的味道。
常常詢問母親是不是還有什麼秘方沒有傳授,母親亦是平淡地說「操個心、下手勤」些就行了,熬個菜湯哪有什麼秘方?
或許在老一輩眼裡一鍋菜湯可能是平凡日子中最平凡的食物,但就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熬製出一代又一代人質樸的生活品質。
於我、於今,又何嘗不是應該秉承這六字箴言踏踏實實做好當下,勤勤懇懇過好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