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惜吾
上篇文章咱們講到了南子其人,那麼歷史上關於子見南子是如何看待的呢?
子見南子最早被記載在《論語》中,即:"子見南子,子路不悅。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其後,多種文獻對此事皆有記載,尤其是《史記》中的記載更廣為人知。《史記》載:
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
此後關於子見南子的傳聞在各種典籍中被傳得沸沸揚揚,王充甚至記載了子路認為孔子與南子有淫亂行為,甚至於被稱為"朱子"的朱熹也說:"此是聖人出格事,而今莫要理會它。"後世對此事的記載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在此基礎上,後世諸多學者皆對此事加以詮釋,並由此形成了三種主要的觀點:第一,否認此事,這一觀點以宋代學者孫奕為代表,他們認為孔子根本沒見南子或者南子不是衛夫人;第二,合乎禮節,該觀點以朱熹、閻若璩等為代表,這一觀點認為孔子見南子是符合禮制要求的;第三,為出仕而見南子,這一觀點以漢代學者為代表,他們認為孔子之所以去見南子,只是為了能夠在衛國出仕以推行其"道"。
一、否認說
否認此事的觀點出現極早,孔子六世孫孔穿在與平原君對話中既否認子見南子一事的發生,他根據孔子的行事方式提出"昔先君在衛,衛君問軍旅焉,拒而不告,色不在己,攝駕而去。衛君請見,猶不能終,何夫人之能覿乎?"孔穿以《論語衛靈公》的記載來反駁子見南子一事的發生,但孤證不立。此外,大多數持否認此事觀點的學者立足於孔子所見南子為南蒯而非衛夫人南子。《晉書夏統傳》言:"子路見夏南,憤患而憂愾。"所謂夏南,春秋時期陳國司馬夏御叔之子,《晉書》以夏南為南子一說開南子非衛夫人之說先河。宋孫奕在其著作《示兒篇》中明言南子為南蒯,其後何孟春的《餘冬序錄》、陳絳的《金壘子》、焦茲的《焦氏筆乘》、顧起元的《說略》、魏晉之的《椒園文輯》等文獻皆認同南子為南蒯的觀點。
南蒯為春秋中後期季孫氏家臣,任季氏費邑宰。季平子為季氏宗主後,作為前朝舊人的南蒯並沒有得到季平子的信任,於是南蒯以費邑叛。南蒯發動叛亂的時間為魯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31年),時年孔子二十二歲,而子路其時不過是一頑童。因此,宋代學者王應麟認為:"以《傳》考之,昭公十二年南蒯叛,孔子年方二十有二,子路少孔子九歲,年方十三,其說鑿而不通矣。"程樹德也認為:"唯以《傳》考之,昭公十二年蒯沒,孔子年方二十有二,子路小孔子九歲,年方十三,於情事皆不可通矣。"綜上,所謂孔子所見南子並非衛夫人的說法是站不住腳的,近現代學者中附和這種觀點的已無。
二、合乎禮儀說
合乎禮節的觀點最早亦出於《孔叢子》一書,該書認為"古者大饗,夫人與焉,於時禮儀雖廢,猶有行之者。意衛君夫人饗夫子,則夫子亦弗獲已矣。"按照《孔叢子》的說法,孔子見南子是出於禮節性的需要,是出於對"大饗"禮制的遵守。清代學者錢坫對此頗為認同,既"此《孔叢子》之說,必有所據。"朱熹亦提倡此觀點,他認為:"孔子至衛,南子請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而子路以夫子見此淫亂之人為辱,故不悅。""《記》云:'陽侯殺繆侯而竊其夫人,故大饗廢夫人之',,疑大夫見夫人之禮亦已久矣。靈公南子特舉行耳。"閻若璩認為:"見南子禮之所有,故可久則久,為次乘禮之所無,故可以速則速。"真德秀則言:"居亂國見惡人,惟聖人可。蓋聖人道大德宏,可以轉亂而為治,化惡而為善。"近現代學者附和此觀點者亦甚眾。
但合乎禮節說的觀點也遭到了有關學者的反駁。清毛奇齡認為:"古並無仕於其國見其小君之禮,遍考諸《禮》文及漢晉唐諸儒言禮者,亦並無此說,驚怪甚久。及觀《大全》載朱氏《或問》,竟自言是於禮無所見,則明白杜撰矣。"最後他斷定子見南子"正以無典禮可以引據也,有則據禮以要之,子路夫子俱無辭矣。"也就是說,毛奇齡認為如果孔子見南子真的符合禮的要求,那么子路為什麼會感到不悅呢?孔子又何必發誓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呢?毛奇齡的觀點可謂是對合乎禮節觀點的一大辯難,但這也為該觀點進一步完善其理論提供了方向。
三、為出仕而見南子說
為出仕而見南子的觀點主要立足於從孔子見南子的目的出發來考證此事。持此觀點者,尤以漢代文獻為多。《呂氏春秋》言:"孔子道彌子瑕見釐夫人因也。"《淮南子》言:"孔子欲行王道,東西南北,七十說而無所偶,故因衛夫人、彌子瑕而欲通其道。"《鹽鐵論》言:"孔子適衛,因嬖臣彌子瑕以見衛夫人。""憂百姓之禍欲安其危"這些文獻皆認為孔子之所以見南子,是為了通過南子來獲得權位以推行其"道"。何晏認為:"孔安國等以為南子者衛靈公夫人,淫亂,而靈公惑之。孔子見之者,欲因而說靈公使行治道。矢,誓也。子路不悅,故夫子誓之。行道既非婦人之事,而弟子不悅,與之祝誓,義可疑焉。"後世學者亦有贊同此觀點者,但大體上都是符合以上文獻中的觀點。
對於漢代學者將孔子見南子作如此解釋,清代學者劉寶楠批註尤多。劉寶楠在其《論語正義》中對子見南子一章作出了縝密的剖解,並針對漢代這一觀點作出了反駁,他認為:"南子雖淫亂,然有知人之明,故於蘧伯玉、孔子皆特致敬。其請見孔子,非無欲用孔子之意,子路亦疑夫子此見為將屈身行道,而於心不說。正猶公山弗擾、佛肸召,子欲往,子路皆不說之比。非因南子淫亂而有此疑也。"
劉寶楠所註解之意要點有三:一、他認為南子雖然淫亂敗俗,但是她卻有知人之明,故於蘧伯玉、孔子等皆特致敬,且衛靈公長期徵戰於外並將國內政事託付於南子,孔子欲在衛國為政,不見南子去見何人呢?二、子路雖然不悅,卻是由於他懷疑孔子見南子為詘身行道,猶如孔子欲應公山不狃、佛肸處之召而子路激烈反對一樣,這不值得懷疑;三、漢代諸文獻言孔子欲因南子而為政治乃"此皆當時所傳陋說,以夫子為詭道求仕。不經之談,敢於侮聖矣。"劉寶楠對於南子的評價以及對子路反對理由的分析,可謂對解決這段史實有著極大裨益。但至於"侮聖"之說,大可不必,漢代諸文獻之意也不過是為了說明孔子欲行其道而權變而已。
除了以上三種主流的觀點以外,還有一種關於極為少見的觀點。這種觀點主要是王充一人提出並加以揣測,他主要從子路不悅與孔子發誓這兩點出發,認為孔子見南子實為淫亂之舉。王充的這一觀點可謂是標新立異,但是其說法皆為其自行揣測之意,其觀點可謂是荒謬之極,故不再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