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條之美,美不勝收!若說中國畫的線條承載了中國文化的精神,似乎有點玄虛。但當你體悟線條產生、延展、變幻的過程之後,便會明了這份承載的意義。那是誕生於一支毛筆之下的線條。筆鋒是柔軟的,初執毛筆的人不知所以、不辨輕重,有如嬰孩執筷勺時不聽使喚的懊惱,然而經過長期的訓練,滴水穿石,守得雲開見日出,那份喜悅是何等的珍貴。詹勇同樣經歷了這一過程。
大學畢業後不久,由於對自己畫中的線條不甚滿意,他開始了系統的線條訓練,日復一日,一練就是十餘年。春秋冬夏,他與線條結下了一份難分難捨的緣分。每當拉線時,詹勇是執著與堅定的,不遲疑、不散亂,絲絲入扣。在他的手下,筆與紙永遠有著最濃情的依戀。
他力求讓每一筆稔熟於心、純熟於手,畫出的每根線,甩將出去須有著氣貫長虹的態勢和四兩撥千斤的力道,收攏起來又含著絲絲縷縷的纏綿逶迤。或許,在詹勇的眼裡,它並不是一根線,而是林徽因詩中的「愛」和「暖」,是那「人間的四月天」。
由一根根這樣的線,組成了詹勇筆下林林總總的影像——《玉簪記》裡的陳妙常、《驚夢》裡的杜麗娘、《鳳凰山·百花贈劍》中的百花公主、《雷峰塔》中的白娘子。那繁複的頭飾、搖曳的長裙、層疊的披掛,都給了線條最好的發揮餘地。詹勇筆下的古裝女子,或低眉、或側身,明眸流盼、朱唇微啟,那一顰、一瞥、一彈指,無一處不明媚,無一處不妥帖。絲絲鬢髮緊貼於耳旁,朵朵簪花微顫於風中,蘭指微翹、蓮步輕移、長袖搖曳,儀態楚楚。
透過紙素,仿佛可以聽見咿咿呀呀的崑曲唱腔,這嬌柔、低婉叫人恨不能穿越數百年的時光與畫中女子一同翩翩起舞,真好比「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般風情卻與誰人說?
鳳凰山·贈劍
白蛇傳
靜態人物畫多了,詹勇又畫起動態人物,刀馬旦成了他經常表現的主題。刀馬旦是戲劇旦角的一種,會武功、能翻打,衝鋒陷陣,威風八面。人物動態對於畫面的表現力提出了新的要求。一處動,處處動,這給線的表現增加了難度,也給了詹勇新的挑戰。他通過控制線條的速度、走勢和壓力,展現出刀馬旦那神採奕奕的風貌和英姿颯爽的氣勢,又在此基礎之上,賦予她們一種別樣的玲瓏之氣。他筆下的刀馬旦,手執長刀,裙下帶風,翎毛舞動,靠旗招搖,雖武卻不魯莽,雖動卻不毛躁,一招一式一亮相依舊是清朗朗一派好風光!
「刀馬旦」系列之八
近年來,詹勇的「非洲人物」系列更是為他贏得了諸多讚譽。幾年前,一個偶然的契機,他到非洲納米比亞寫生考察,第一次看到了辛巴族人,瞬間就被那種撲面而來的原始氣息所吸引。辛巴族人保留著最原生態的生活方式,他們的物質條件極其簡陋,但卻自在安然、與世無爭。這種不經汙染的淳樸深深打動了畫家的心靈。回國後詹勇便創作了一系列的非洲人物。非洲人捲曲的頭髮、脖子上佩戴的奇特飾品、服裝的紋路及皮毛的質感,都是詹勇以前在中國畫中所沒有接觸過的。他經過幾年的摸索,漸漸把握了其中的門道。在他的畫中,辛巴人原有的野性和蠻荒之氣被過濾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超然世外的高貴氣。或許,他將非洲的原始純淨和都市的前衛時尚相結合,呈現出的即是他內心深處嚮往的、遠離浮躁和喧囂的桃花源。
「非洲人物」系列
詹勇還創作過少數民族人物、歐洲古典人物等。不管什麼題材,他筆下的人物絕大多數都是年輕女性。他從不掩飾自己對女性形象的偏愛,與其說這是一種出於男性視角的讚美,不如說是來自全人類心中的美好情感。女性的柔軟與曼妙、寧靜與寬容,都深深打動著畫家敏感的心靈。
他從她們的一笑一顰間,總能覺察到那最細微處的知覺,並以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來。詹勇筆下的青春少女不是躁動的,而是充滿一種寧靜溫潤的氣息,就像米開朗基羅創造的大衛含著甦醒後的勃發和孩童般的赤誠。並非歲月不艱難,著實是畫家的心向美之深、尋美之切。通過刻畫這些美好的人物形象,詹勇的線條理想得到了實現。他說自己畫裡的所有人物形象都是為表現線條而服務的。可見他對中國畫的線條已經有了相當深的理解。
線條從表層來說,是繪畫的一種技術呈現,比如古人總結出的「十八描」;從深層來說,它承載了畫家的複雜情感和自由意志。畫家於喜、怒、哀、樂不同的情緒中,筆下線條的力度和狀貌都不盡相同。可以說,中國畫的線條,已經遠不僅是繪畫的要素之一,而是具有了自身獨立的語言內涵。和大多數畫家一樣,詹勇也是從臨摹入手,從對線條懵懂的一知半解中走過來,在長久的實踐中磨合完善直至漸入佳境。創作時,他與線條仿佛融為一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畫女子,不完全為了視覺之美,或許是因為女子的神態更為嬌憨、形態更為婀娜、衣飾更為琳琅,因而在他心中她們成了表達中國畫線條最純淨、最唯美的載體。近年來,他畫面的人物形象尺幅加大,裝飾更為繁複多變,對線條的表現力要求更高,這是在不斷挑戰自我。所謂「無限風光在險峰」,於詹勇而言,意味著認定了一條路,即便前方艱難險阻無數,也無怨無悔地走下去。
為了練就線條功夫,他勾勒了許多的白描作品,從小幅到大幅、從局部到整體,他的手法越來越嫻熟,即使毫無墨色、不事雕琢的純白描作品也極具視覺震撼力。有這樣足具功力的白描功底,後期的填墨和深化便有了堅實的基礎。細觀詹勇的作品,可見他不僅注意整體氣息的鋪陳,又顧及每一處細節的處理,通過各種線條的整理排布、穿插往復,由外而內、由表及裡來表現人物的風神與氣度。這些線條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或長或短、或輕或重、或疾或徐,密而不贅、繁而不亂,絲絲見分曉,筆筆有交待。
他不僅注意線條的流布,還注重線條的形態。比如,他吸收了古代梁楷、陳老蓮等人的運筆之法,常以方筆入畫,令畫面剛柔相濟,表現力更為豐富。又如,他畫刀馬旦頭飾中的絨球、身上的披掛,常常用內實外虛的線條勾勒,不施暈染便令對象產生出十分自然的立體感。再如,他根據皮毛製品光澤度和軟硬度的不同,用輕重緩急不同的線條去勾勒,令衣物呈現出伸手可觸的質感。
他的筆法既能在傳統中找到源頭,又融入自己的實踐體會,從而變得靈活多樣,於新穎中藏古意、於古法中見變通,不由令人讚嘆他平實的外表之下隱藏的機敏與聰穎。他會總結,亦會創造;他欣賞別人,亦豐富自己。在他的畫裡,線條會說話、會舞蹈,是有溫度、有情感的生命存在。
詹勇通過筆下的線條,詮釋了他對中國畫的理解,對自然與生命的感悟。十餘年過去了,他仍然在探索,畫著、描著總覺得還不夠完美、還不夠精到。線條成了他今生的執念,在每一筆線條裡明心見性。「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在那逶迤宛轉的世界裡,他困惑、了悟,忘記了歲月更迭,痴痴地沉浸在這一片又一片線與面所構築的澄明世界裡。
詹勇,1978年生於浙江溫州,畢業於南京藝術學院中國畫專業。現為江蘇省國畫院藝委會辦公室副主任、人物畫創作研究所專職畫家、二級美術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工筆畫學會人物畫藝委會委員,江蘇省美協中國畫人物畫藝委會委員,江蘇省中國畫學會理事。
作者:王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