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惠凱
2020年可謂是信託公司爆雷大年,不僅是四川信託一家爆雷,時代信託、華信信託等公司均出現了大量信託產品兌付集中違約現象,涉及違約項目金額高達數千億元。也正是在信託產品不斷爆雷下,監管層也積極出手幹預,接管並整改,要求信託公司樹立起賺「辛苦錢」的理念。
多年來,信託業一直以高業績高薪酬的正面形象示人,可在近兩年卻是形象大變,不斷傳出有產品逾期兌付消息,特別是在今年,四川信託、華信信託、新時代信託等多家信託公司的扎堆爆雷情形讓投資人著實震驚,對信託業的不信任感明顯提升。
對於信託公司近兩年的頻頻爆雷現象,有投資人對《紅周刊(博客,微博)》記者表示,除了監管升級因素外,不排除有部分信託公司為維持管理費收入,故意主動爆雷延長信託計劃的存續期。
記者了解到,在目前爆雷的信託公司中,安信信託(600816,股吧)的重組進展最快,但接近面值的股價讓其保殼壓力很大;四川信託的資金缺口可能超300億元,因其交易對手不乏有中小城農商行,目前被牽扯進多宗訴訟中;華信信託則選擇通過「引進戰投+出售資產」的方式來化解危機,有意向外出售旗下大通證券股權。
信託業頻頻爆雷,引發監管升級
長期以來,信託業依靠非標+融資類業務做得風生水起,人均創收和薪酬水平在所有行業中長期領先,如目前已爆雷的安信信託就曾在2017年A股員工薪酬排行中位居最高,人均收入高達231.03萬元。不過在「強監管、去槓桿、降風險」的政策指導下,信託業自2018年開始進入寒冬,違約愈加頻繁。從規模變化看,信託資產總額從2018年一季度開始,已連續11個季度環比下降。信託資產總額從2017年末的26.25萬億元下降到今年三季末的20.86萬億元。
「壓降規模是為了減少通道業務規模和一些繞監管套利業務的空間,也是為了提升真正的信託主動管理能力,減少行業風險。」一家中型信託公司的相關人士向記者坦言,「據說監管部門將推出針對信託公司的資本充足管理辦法,加之此前的《資金信託新規》對資本實力提出很高的要求(直接影響業務開展),所以信託公司在規模上會繼續承壓」。
信託業的規模壓降何時到頭?上述信託業人士表示,未來不能再簡單地以「規模論英雄」,至於總規模可能壓縮到什麼規模,」要看現有規模下,主動管理業務佔比多少、盈利能力如何?壓降規模的同時,能否繼續維持一定的營收和盈利」。
另一位要求匿名的資深信託行業研究員向《紅周刊》記者坦言,壓縮通道業務、壓降融資類業務,行業總規模的縮水還會繼續,「預計可能整體規模壓縮到15萬億元左右才能企穩」。
就在壓降總規模的同時,風險項目規模卻在節節攀升。據信託業協會的數據顯示,2018年6月末,信託行業風險項目總規模尚為1913億元,可到了今年1季度末,由於「新冠疫情以及監管部門加大風險排查力度的影響下」,風險資產規模激增至6431億元、涉及項目1626個。或因風險大於預期,信託業協會9月發布的2020年2季度末數據已不再披露風險項目情況。
信託業風險如此之大,以至於央行不久前出版的《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20》中罕見地為信託業單獨成章,直言部分信託公司「偏離信託本源、合規意識淡薄、風險管控不足……少數信託公司已劣變為高風險機構」;在12月初召開的中國信託業年會上,銀保監會副主席黃洪再次點名信託業存在四方面問題:信託公司主要圍繞融資人的需求創設信託產品;千方百計為金融機構的監管套利和限制性領域的資金融通提供便利......監管層之所以痛心疾首,與2019年以來信託業頻現整體爆雷甚至被接管的現象有關。
今年7月,銀保監會宣布接管新時代信託、新華信託。這兩家公司同為「明天系」旗下資產,顯然違反了監管層對銀行信託公司股東「一參一控」的原則。此前,《紅周刊》在包商銀行被接管後曾報導過,新時代信託是明天系旗下核心的內部融資平臺。2017年前,新時代信託曾大量發行以包商銀行股權為抵押的信託計劃,比如「新時代信託·慧金359號非上市公司股權收益權投資集合信託計劃」,募資就用於受讓包頭市布魯貿易有限責任公司持有的包商銀行股權收益權。
由於新時代信託被託管後新產品發行被暫停,而舊產品也陸續到期,產品規模的持續壓縮導致營收受到極大衝擊。曾有新時代信託前員工向《紅周刊》記者透露,在公司被託管後,員工薪酬驟降,「有銷售人員的月到手工資只有2200元,太慘了」。
投資人質疑信託公司主動爆雷
惡性循環形成爆雷「鏈式反應」
值得注意的是,從今年出現整體爆雷的多家信託公司來看,其風險初期還僅有幾隻產品逾期,但最後卻擴散至大部分產品都無法正常兌付了,如四川信託、華信信託就是如此。在2020年之前,兩家信託公司還很少有產品逾期兌付情況,尤其是後者幾乎是「零曝光」,然而在零星產品兌付逾期後卻快速演變成整體產品爆雷,這令諸多的客戶和市場措手不及。就爆雷的原因看,除了大家熟知的資金池問題外,有業內人士和投資者甚至提出了「陰謀論」一說。
「我覺得有些信託公司確實是有意違約的。」購買了中泰信託·弘泰21號信託計劃、中泰信託·遵義播州水投股權收益權集合信託計劃的投資人李先生表示。他表示,中泰信託自2017年底被監管部門處罰後,至今無法發行新產品,其業務上僅依靠存續的老產品維持,「產品兌付一旦出現違約,他們可以繼續收違約期的管理費用於日常開銷。如此下去,即便是正常的項目,信託經理也可能會千方百計想法違約,因為這關係到個人收入問題。」
李先生提供的材料顯示,作為同意延期的回報,遵義播州水投項目融資方提出把收益率從原來的8.7%~9.2%提高至10.7%~11.2%,管理費也相應做了調整,「延期後的每百萬元的管理費達2.31%/年,比以前更高了。」
《紅周刊》記者也了解到,部分風險較高的信託計劃,一旦出現信託經理更迭,到期前夕才接任的信託經理主動違約的可能性很高,因為如此做法,既能把發行、管理和風控的「鍋」甩給前任,也能理所應當的延長存續期。
「有能力的員工都走了,剩下的員工不乏只想混日子,這會影響後續的管理和催收」,而這恰恰是一些原本底層資產良好的信託計劃在被接管或整體爆雷後,最後無法按期兌付的原因之一。李先生坦言,他曾給上述一家信託公司打電話諮詢情況,「公司的電話客服人員回應稱『公司目前已經這樣了,專業的、優秀的人員能留下嗎』」,如此回復讓他頗為無奈。
四川信託:資金缺口或達300億
同業業務波及多家城農商行
在2020年新增的爆雷主體中,很具代表性的四川信託涉及客戶最多,而大量客戶的高調維權也引起了輿論的高度關注。從風險看,四川信託的風險主要集中在TOT類型的信託產品。據四川信託此前公告看,公司管理的TOT類信託計劃總規模超過250億元,其中2020年底前將有近百億元的信託計劃集中到期。
從《紅周刊》記者從四川信託多位投資人處了解到的情況看,四川信託方面近期提出了「主動管理型的風險項目按底層資產兌付」,但對此方式有不少客戶強烈反對,希望能夠按照委託人的財產份額實施統一兌付,並且能夠在2020年12月底之前啟動兌付。「四川信託的思路意在分化8000多名委託人,我認為很難執行。」委託人雷先生向記者分析,川信只有少部分底層資產對應產品的兌付預期不錯,其他產品如果按照底層資產兌付、很可能會打折,因此大部分客戶反對按照底層資產來兌付。
之所以強烈反對,有投資人認為,爆雷前,四川信託發布的季報很少披露主動管理型產品的底層明細;爆雷後,今年7月開始陸續披露真實的底層資產。經委託人查詢,部分底層資產在信託計劃成立幾年前就已經出現重大風險,如按照底層資產進行兌付,則委託人最終的兌付比例可能會很低。
另一處爭議是來自於審計報告的何時披露。《紅周刊》此前曾獨家報導,畢馬威在川信爆雷初就介入並進行財務審計,四川監管部門等也曾表示會儘快披露審計報告,但一拖再拖,從承諾的7月底到10月初公布,一直拖延至今無動靜。
《紅周刊》記者了解,12月8日溝通會議披露的數據顯示,川信的TOT+資金池總規模達320億元。加上機構客戶和同業業務(以中小城農商行居多)後,其資金缺口或更大。可供佐證的是,9月以來,已有海口農商行、廣州農商行、杭州餘杭農商行等多家銀行因金融借款糾紛起訴了四川信託。
審計報告的延期披露影響了引進戰投的進展。考慮到資金池業務高昂的融資成本,爛攤子久拖不下,則風險規模只會越來越大。據《財新》11月的報導,四川信託很可能會走向破產重整。而信託公司破產一事,在國內還是比較罕見的。
除了資產投向地產和存在資金池問題外,四川信託幾年前還曾發力過證券業務,但多為通道且最終的表現也參差不齊。譬如在被「德隆系」操盤反覆資本運作的斯太爾身上,四川信託·錦宏一號單一信託計劃就曾參與了斯太爾股東的股票質押回購業務,但2015年11月底以來,斯太爾股價持續下跌,錦宏一號最終被動成為了斯太爾的大股東。今年6月,*ST斯太公告稱,因淨利潤連續為負被暫停上市。
安信信託:退市危機迫在眉睫
重組曙光或已現
就存續規模來說,在現有的爆雷信託公司中,安信信託規模堪稱最大。安信信託2019年年報中透露的受託管理規模為1940億元,到2020年中報時尚有1689億元。
記者了解到,安信信託的存續項目仍在龜速兌付中,特別是其擅長的地產信託業務,由於疫情衝擊、去化速度過慢影響了兌付節奏。譬如藍天3號新能源產業投資信託計劃,在12月初分配了本金的0.9%,累計分配本金的1.45%。安信長沙項目的客戶宗先生也透露,長沙項目僅兌付了2019年的收益,本金完全沒有兌付。
關於兌付的進展,安信信託相關人士向記者表示,「加強對存量資產的清收工作是安信信託今年以來的工作重點」,截至三季末,信託業務兌付本益275.8億元,其中第三季度兌付本益88.9億元,包含主動管理類兌付投資者本益71.6億元、通道類業務兌付本益17.3億元。
不同於尋常的爆雷,安信信託還同客戶籤署了不少兜底函,以至於如今其被多家金融機構起訴。據上市公司公告,截至2020年6月底,安信信託因提供保底承諾等原因引發的訴訟達40宗,涉訴金額達178億元。
值得注意的是,修訂後的《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於12月14日公布,「退市新規」出爐對ST股形成重大利空,而*ST安信也連續3個跌停。無論是業績還是面值,公司都存在較大的退市風險。抑或是退市壓力的存在,安信信託在12月17日開盤前公告稱,上海電氣(601727,股吧)集團等重組方正在有關部門指導下對公司進行重組,目前已基本完成盡職調查工作,正開展商務談判。其後*ST股價反彈至1.3元。
華信信託:寄希望於引進戰投
擬甩賣大通證券
一向很少有負面的華信信託的突然爆雷令2020年信託市場很震動。作為遼寧惟一的一家信託公司,此前頗為低調的華信信託在今年9月底以來發布了20多隻信託計劃的延期公告。至11月,華信信託官網聲明稱,否認存在「大股東佔款或資金被挪用情況」,只是「受部分融資企業賴帳、新冠疫情持續等因素的影響」,融資方未能償付,而融資方的抵質押物主要分布在大連等4座城市。《說明》還透露,公司正在招募戰略投資者,以充實註冊資本。
華信信託的爆雷規模有多大?
信託行業人士李先生向《紅周刊》記者透露,「剩餘規模80億,至於資金缺口有多大,目前還不太清楚」。而在11月中旬的官網公告中,華信信託對戰投的要求如下:引入資金34億~68億元、註冊資本增至100億~134億元。據《紅周刊》記者了解,若單一戰投注資達到68億元、持有股份超50%,便可成為控股股東。
如何解決兌付危機?
《紅周刊》記者從華冠系列信託計劃的投資人張先生處了解到,12月中旬的線上溝通會上,華信管理層表態稱,正在積極聯繫引入戰略投資人,並且已有一個意向夥伴正在做盡調。李先生表示,華信信託引戰的難度不小,原因是區域位置不佳+股權結構複雜。一方面,華信信託偏居東北,而近幾年東北經濟不景氣、客戶資源少;另一方面,華信匯通集團直接持有的華信信託股權就接近50%,考慮到可能的殼公司代持、則總持股比例更高。
《紅周刊》記者獲悉,業內有傳言稱,某港股上市的頭部地產公司有意接盤華信信託,但截至目前,華信信託仍未公開披露潛在的戰投機構。
張先生透露,華信管理層在電話會議中曾提及,準備出售所持有的大通證券股權。天眼查APP顯示,華信信託是大通證券的大股東、持股28%。大通證券是一家大連本土券商,據證券業協會數據,其僅有46家營業部、全部員工約600人(不包括經紀人),但業務仍依賴傳統的經紀業務、保薦代表人僅4位。據公司財報,大通證券2019年末的淨資產為50億元、淨利潤1.5億元,與行業尾部的粵開證券、英大證券體量類似,其中粵開證券在三板掛牌,市值62億元。參考粵開證券的估值,華信信託持有的大通證券股權變現價值難言樂觀。
此外,華信信託還在同步減持其持有的股票。譬如華信信託自2016年以來一直是東北證券(000686,股吧)的十大股東之一。但從今年中報來看,其已經開始減持東北證券股票。三季報顯示,其已從東北證券的前十大股東中消失。對於這筆投資,華信信託是難言成功的,因為自2016年以來,東北證券股價已跌去近4成(前復權價)。
「華信沒有給出具體的兌付時間,主要原因還是沒錢。」張先生坦言。《紅周刊》記者也就兌付和引戰事宜,通過電話聯繫了華信信託方面,一位女員工表示不便接受媒體採訪。
「辛苦錢」不易賺,轉型也是難上加難
長期以來,受A股IPO政策的影響,加之監管寬鬆+非標業務風生水起、營收不差錢,信託業中僅有安信信託、陝國投A等個別公司在A股上市,近幾年這種情況有所改觀,有不少國企背景的信託公司借上市政策鬆動機會以非銀金融資產整體上市的方式登陸A股(大部分以資產重組的形式),如五礦資本(600390,股吧)、中航資本(600705,股吧)、中糧資本等,但無論是國企還是民營,信託公司多不被二級市場所看好,以信託(中信)指數為例,其2020年至今的跌幅達40%。同樣,對於信託業,賣方非銀研究員也幾乎放棄了對上市信託公司的研究。以Wind披露的數據來看,2020年看多信託公司的研報不足5篇。
信託業面臨著與銀行業類似的困境,即壞帳快速暴露、資本金面臨不足。目前來看,2019年以來的信託公司增資潮已經延續至2020年:建信信託增資80億元、江蘇信託增資50億元、財信信託增資19億元,特別是12月以來,大業、華宸、中糧信託等均表態將增資,密度和力度可謂空前。
在經濟降速和監管強化的背景下,信託業如何轉型呢?前述受訪的信託公司人士表示,每個信託公司的股東背景、稟賦和優勢各不相同,在監管層「回歸服務實體經濟、改善民生」這一轉型大思路下,各公司會根據自身特點,探索務實的轉型方向,比如資本市場業務、股權投資、財富管理、家族信託等等。不同的業務需要補齊相應短板。比如證券投資信託業務,需要信託公司加強IT系統支撐能力、提高中後臺對客戶的響應速度,「特別是智能化合規風控將受到重視」。
前述匿名的資深研究員則表示:信託公司比較現實的轉型方向現在看主要有三類——證券投資、財富管理和傳承、資產證券化,證券投資可以依託我國資本市場的良好發展趨勢,為資本市場提供更多穩定資金;財富管理及傳承則主要針對我國老齡化速度加快,客戶既需要做好財產保值和保護、也需要做好財產的傳承;資產證券化則主要在於我國經濟增速放緩後,盤活存量資產空間較大,今年我國已試點基礎設施reits,後續將推動不動產reits,為信託業帶來新的業務空間。
但記者也了解到,信託公司在轉型養老業務的過程中,面臨不少障礙。此前有西南某信託公司研究員表示,養老業務的主要切入點是養老地產,但投資周期長、與現金流不匹配;另外在證券類業務上,相比公募等機構,信託公司在權益投資上的收益表現較差。以信託重倉指數為例,2018年至今的總收益為12%,相比之下,QFII重倉指數的同期收益為81%、基金重倉指數收益為43%、社保重倉的收益為41%。之所以如此,顯然與信託公司長期依賴通道業務、缺乏主動管理能力的風格有關。
(本文已刊發於12月19日《紅周刊》,文中觀提及個股僅為舉例分析,不做買賣建議。)
(責任編輯:李顯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