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和妻子到湖畔露營,在寧靜美好的氛圍下,丈夫向妻子坦白,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但問題是他並沒有因此而少愛妻子一些,他還是像以前那樣深愛著妻子。當時,妻子沒有多說什麼,那一晚他們依舊同床而眠,一切似乎跟以前一樣。隔天清晨,丈夫起床,發現妻子不見了,他裡裡外外找了好幾遍,最後在湖裡發現了妻子的屍體。故事最後,包括丈夫在內,沒有人知道妻子究竟是死於意外,還是投湖自殺。
馬爾克說得極好,每篇好小說都是這個世界的一個謎。
有了謎,就帶來了折磨。」
作家許榮哲在其新書《小說課》的開篇講述了這樣的一個故事,以此來進一步引出自己的觀點:「平庸的讀者像檢察官,他把所有的心力,都集中在找出正確答案上。對他而言,『真相』最重要。然而聰慧的讀者在意的不是正確答案,他在意的是哪一項選擇,才能呈現出人性的複雜度。」
《小說課(壹)——折磨讀者的秘密》許榮哲新書《小說課》分上下兩冊,以65部經典的文學作品為例,每一節圍繞一個小說元素或小說技法展開,結合經典作品中的橋段和手法進行分析。八月初,澎湃新聞專訪了許榮哲。
如第14節——小說時間的花式跳水。這一節先由兩個影片橋段入手,第一場中出現的電風扇和第二場出現的螺旋槳,因二者的相似,將不相干的戲很好地連接起來。接著引出「將前後兩場不同時空背景的戲連接起來,就叫轉場」的觀點;之後他舉了黃凡的小說《賴索》中的片段:
寫賴索痘痘的一段,很好地將時間滯留住,再切到現實中時,已經是兩年之後。「一次漂亮且流暢的時間跳水完成了」許哲榮說。
「希望沒寫作過的人知道自己也可能會成功」許哲榮《小說課(壹)》的標題是《折磨讀者的秘密》,《小說課(貳)》的標題是《偷影子的人》,書中牽涉進中外作家的經典作品如《三國演義》《紅玫瑰與白玫瑰》《百年孤獨》《哈姆雷特》《變形記》等65部多。
每一節討論的諸如 「開場」「敘述者」「遲滯效應」「自訂規則」等關鍵詞加以展開闡釋。講述的過程中除了有邏輯分析,更不乏用數學比例式來倒推例證,找出小說創作的規律所在。「我去看電影的時候,最渴望的就是先知道結局。先知道答案,然後去理解每個步驟是想要通往答案的哪裡。」許榮哲告訴澎湃新聞,這樣的分析與自己學習理科的背景密不可分。
如他談俳句:
一顆痣因肉體的白他說正如數學1:2=3:6,痣:肉體=島:海,「作者利用譬喻的手法,將痣和身體,島嶼和海兩組相似的事物聯繫在一起」「痣和身體是小情小愛,變成島和海的豐饒,不管是大小規模,精神層次,還是情感的豐沛度,皆不可同日而語。」
許榮哲說:「因為我是理工科背景,我的某一種思維確實是比較數學化、理科化的。數學是簡單的,而文學有它的抽象性。我們通常拿我們熟悉的東西來比喻不熟悉的,剛好對我而言這些數學的東西是我熟悉的,所以我就挑裡面簡單的部分來說明其中複雜的部分。」
許榮哲用美國作家歐亨利的《最後一片葉子》為例分析,「《最後一片葉子》講的是為他人付出,但是為他人付出這件事情可以用什麼方法完成,我教你技術,讓你看看這些作家如何用技術完成情感的傳遞。」談到這套「文學工具書」的時候,許榮哲說: 「有些小學生也在看這部書,讓我覺得很開心,小學生也看得懂,代表真的是能夠雅俗共賞。」
「我不會用各種套語、理論,我希望讓一個沒有寫作過的人也知道,其實你也是有可能(寫作成功)的。」 他將寫作的目標定義為情感的表達,而其中寫作的技巧則是手段,通過技巧手段把情感傳遞出去。「我教你這些技巧,是當你面對一個目標的時候你有東西可以用。」 許榮哲說,希望自己能把一個複雜的概念簡化後講給大家聽。
許榮哲「講好一個小說,基本上就是兩件事情,一個是故事,一個是人物。人物與故事基本上是相輔相成的。」當記者問到一個好的小說哪些因素是必不可少時,許榮哲就《哈姆雷特》的例子來闡述自己的理解,並且分析了東西方塑造人物和故事的不同側重點。
「《哈姆雷特》講的是一個丹麥的王子,他的父親被殺,叔叔篡位,他去復仇的故事。可是《哈姆雷特》來到了中國,它的題目就會變成《王子復仇記》。」許榮哲解釋,因為東方人對故事本身有強烈的渴望,使得在東方《王子復仇記》這個名字可能會比較吸引人。「可是為什麼在西方作品要叫《哈姆雷特》?因為哈姆雷特有個特質就是優柔寡斷,他的優柔寡斷造成他的悲劇,西方更看重傳達哈姆雷特這種優柔寡斷的性格所造成的悲劇。」許榮哲說,「所以對我們而言,東方比較側重的是故事,我們追求的是《王子復仇記》的戲劇性,可是他們(西方)追求的是哈姆雷特代表的人物的背後的悲劇性格。」
許榮哲認為,講一個有趣的故事,情節很重要,但是有時候大家往往會忘記驅動情節的是誰,忽略了人的重要性。「情節會淡會忘掉,但是人物不會忘掉。所以要抓緊核心,是通過情節去創作的那個人,所以情節是手段,人物是目標。」
此外,他認為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因素就是場景。他舉了史鐵生《命若琴弦》中的片段為例:
方圓幾百上千裡的這片大山中,峰巒疊嶂,溝壑縱橫,人煙稀疏,走一天才能見一片開闊地,有幾個村落。荒草叢中隨時會飛起一對山雞,跳出一隻野兔、狐狸,或者其他小野獸……「一個是故事最初的場景,一個是故事最末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甚至到了重複的地步,但讀者讀時的心情已經和當初大不相同,開頭的場景不過是個場景,而最後的場景,則象徵了兩個瞎子的人生:重複、輪迴。」許榮哲說。
「雖然場景是被動的、沉默的,無法跳出來大聲疾呼,但聰明的小說家卻懂得利用它來說一個不斷重複、輪迴的悲傷故事,沉默的場景一樣可以感動人。」 許榮哲說。
網絡文學是金字塔的底端在《小說課》中,許榮哲提到了之前紅極一時的《甄嬛傳》。當記者問到對於網絡文學作品的看法時,許榮哲用「開拓邊疆」這一概念來解釋。
「網絡文學或者通俗文學幫我們創造了一群讀者,它先幫我們建立了一個金字塔底端比較大的基數,而這個量可能會慢慢縮減,慢慢地可能會變成一個嚴肅文學的讀者,網絡文學培養讀者群這一現象,就像是在開疆拓土一樣。」
許榮哲認為,網絡文學較之純文學,其更大的意義在於吸引讀者,提高大家對文學的關注,是橫向的;而純文學則更側重於深入人心的挖掘,更縱向一些。「假設現在都沒有人看小說了,網絡文學出來後很多人再繼續看,那不就是貢獻了嗎?它做的貢獻跟純文學是不一樣的。純文學是往下走,網絡文學則是拉更多人進來,拉更多的人進來以後,或許以後會有20%跑到純文學那邊去。」許榮哲解釋。
現下關於網絡文學的褒貶不一,而對於網絡文學的批評幾乎是如出一轍,尤其是隨著IP改編這一概念的喧囂塵上,許多人認為行業內出現了對IP資源的哄搶現象。對於這一問題,許榮哲說:「網絡寫作會造成一種互動性,我寫了一個章節,大家跟我互動,隔天又寫了一個章節,整個書寫的模式跟以前的傳統是不一樣的。」許榮哲認為,許多網絡文學的創作者的創作初衷有別於傳統意義上的小說家,他們是在跟讀者不斷互動的過程中進行的,他們本質就是要迎合。「他們某種程度上受歡迎是因為網絡世界的流動太快了,他們有比較大的群眾基礎,或許最初只是在網絡,但是因為網絡文學的作品紅了,所以就有人想要把他從網絡上拉到實體書店、拉到影視媒體上,因為他有流量,有觀眾,有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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