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學生娃娃的食物鑑賞水平深信不疑,今中午跟在他們後頭沿著學府大道走了兩遍,發現了賣一塊錢一串的冷蘸蘸,賣三塊一個滷得金黃的鴨掌,還有被圍了三層人的「鮮飯糰」。
看人那麼多,師傅急得連擠醬瓶都握不穩,滑到飯坨坨上面,不過他這兒的味道肯定得到了學生娃娃的一致好評,就可以放寬底線,裝作看不見,等飯糰卷好,張嘴就吃。給那個師傅幫忙的還有他老婆,背上背了個屁大點的奶娃娃,抓了一坨飯在手上耍,他倒是一群人當中最悠閒的那一個。
學生娃娃帶我去的最遠的地方是一家麵館,招牌上寫的「大足小面前十強」,想來老闆怕是有點臉皮薄,不好意思掛「重慶」的名頭,是個實在的人。我看到門口一個男娃娃夾起一筷子比他臉還寬的面往嘴巴裡面喂,心裡衝他抱拳,有這樣的野心,以後肯定是個前途無量的小夥。
那時候麵館烏泱泱的全是人,我不跟他們擠,抬腳繼續往前走,進了四公裡到菜市場。中午的菜市場遠不如清早八晨的熱鬧,叔叔嬢嬢都坐到攤攤後面眯瞌睡,人都杵到攤攤面前了,也不起來招呼一下。
不過也會看到一些活得很質感的菜市場嬢嬢,我在一個轉角的菜攤前面,看到裡面的嬢嬢正抱著保溫桶吃午飯,面前放了一個小屏手機,音響卻配的是廣場舞大媽專用的高配音箱。我走過去的時候,剛好聽到一句帶了哭腔的女聲「我都懷上他的孩子了,難道讓我打了嗎?」氣貫如虹,響徹整個轉角,我虎軀一震,為嬢嬢轉身,覺得這個嬢嬢真他媽高級!有調性!是個技術流!
就憑這點,我就覺得四公裡菜市場太來勁了。
我走到菜攤,看得到帶泥的蔬菜,聞得到生薑洋蔥小白菜的味兒;走到肉攤,看得到一片片掛得抻抻展展的肉,聞得到鋪面而來的腥鮮味兒;走到魚攤,看到魚攤老闆宰魚刮鱗把猩紅內臟精準地甩進桶裡;就連站到出口的梯坎往下往,都可以一眼看到一個嬢嬢在給豬頭肉刮毛。踩到菜市場汙水橫流的地上,總感覺這些周而復始永不停歇生生不息的生活場景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和難以名狀的安全感。
回來的時候喊了碗豌雜麵,湯兮兮的,端上來的時候有點失望。第一筷子吃下去,就覺得我還是太年輕了,重慶小面哪能這麼輕易言敗?這碗不像幹雜那樣吃起單調,佐料混面一口吞。
吃湯豌雜,面含在嘴裡,首先吞下去的卻是混著佐料的麵湯湯,幫你潤一下喉,順便往胃裡添幾把火,再等面下肚,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精細!一碗麵下來,吃得我清鼻涕長淌,走出舒口氣,霧氣順著額頭往上爬。
今天下午上的視頻剪輯課,看了一下午電影,心情美得很,提前二十分鐘跑出去吃麵。在一家被我喜歡的作家推薦過的店裡吃,等面的時候來了三位中年朋友,就怎麼用支付寶付錢這個問題打了一場辯論,很有激情,有點意思。老闆不說話,在一旁撈麵,臉上一直掛起笑容,像個彌勒佛。
面端上來,豌豆煮得軟耙耙,不像其他家小面老愛用藤藤菜下面,這家用的小白菜,吃起來甜,像一個譽滿天下的俠士藏在心窩窩裡面的那點柔情,不光溫柔,而且珍貴。
今天下雨,外面只有我坐的那張桌子上沒沾水,於是那三位中老年朋友順理成章地跟我搭上了夥。有兩個人點的面,先煮好,埋頭在那吃;另一個人點的米線,要等得久點,就在說「老子今中午吃了火鍋,現在腳後跟還痛起來了是囊個回事哦?」沒人理他。過一陣米線端過來了,那個人吃個口說「還沒得我各人在屋裡弄得好吃。」有人抬起頭回他「你放屁。」簡短有力,我喜歡!
面才吃幾口,就有人端起碗走到一缽缽佐料面前添了一大勺榨菜回來,我喜歡的作家說這是「原味的上等涪陵榨菜」,我覺得很高級,她是個嘴巴很刁的作家,她說啥我信啥,畢竟我是個連小白菜長啥樣都要百度的菜雞。
面吃到一半我就沒吃了,不是面的問題,是本妙齡少女的胃實在漲不下了,沒死在爬坡回寢室的路上全憑一口仙氣吊起。
吃多了,走得慢。爬坡的二十多分鐘,我在想今天看到坐在菜市場門口乞討的老爺爺,突然想起裡爾克的一首詩「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死,無緣無故地在世上死,望著我。」這句話冒出來得莫名其妙。
你說人生憂鬱,我不言語,大家都在默默承受這一切,承受數不清的春來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