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紅豆
圖:來自網絡
讀高二的第一學期,深秋的一個晚上,日光燈把窗明几淨的教室照得如同白晝,教室裡稀稀拉拉地坐著晚自習的同學 。那些空著位置的同學,有的是團支部委員,有的是老團員,有的是剛批准入團的新團員。他們都到校團委參加新團員的宣誓儀式去了。
我的同位趴在我耳邊小聲問我:你怎麼沒去宣誓?我白了她一眼沒吭聲,心想,鬼知道我咋沒去!
我心亂如麻,不知道為什麼班裡培養了半年的七個入團積極分子,六個都去參加宣誓了,唯獨沒有我?
我是語文課代表,又是班委會成員。按學習成績在班裡不能算前三,最起碼也是前五。論表現,大小批判會班裡都是安排我發言,大批判專欄裡每期都有我寫的稿子,我平時積極參加勞動,團結同學,還主動參加了宣傳隊……
我哪一點做得不夠好?我百思不得其解,更加心煩意亂 ,書上的字如一行行螞蟻,在我腦海裡爬。我再也坐不住了,想出去透透氣。
我剛一走出教室的門,就被等在那的吳明叫住了。我問他,有事嗎?他說是班主任趙老師讓他找我談談。我沒好氣地說,談什麼?有話就說。他要求我到操場上去談。簡直是遇見鬼了,有話在哪說不一樣!
我氣衝衝地跟他到了教室走廊的盡頭:有什麼話快說!
吳明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吭嘰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說:你一點也不知道嗎?同學們都說咱倆……
我頓時警覺了起來,什麼趙老師讓他找我談談?什麼同學們說俺倆?聽了吳明支支吾吾的話,我頓時火冒三丈,直奔班主任的辦公室去了。
班主任趙老師正在批改作業,見我怒氣衝衝地進來,就放下手裡的作業本。和顏悅色地詢問我有什麼事。
我把剛才吳明的話重複了一遍,並帶有質問的語氣問趙老師:您讓吳明找我啥意思?
此時的趙老師顯得很尷尬,不過他很快調整了一下情緒,委婉地對我說:現在的學生年齡都不小了,人人有喜歡異性同學的權力,但這是學校,不提倡男女同學過早地戀愛……趙老師的話我聽明白了,他和吳明唱得是同一首歌。
我氣憤地回敬趙老師:你弄清楚了再講話好不好?我甩門衝出了辦公室。
此時的我,似乎明白了我沒被批准入團的原因。我一路狂奔,任淚水衝刷著面頰,回到寢室撲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參加入團儀式的同學陸續回到了寢室。好友愛玲和素蘭(她倆都是團支部的)把我從床上拉起來,我們仨一起來到了操場上。愛玲說:你和吳明談對象,也不告訴俺倆,俺倆還傻不拉幾地做你的入團介紹人,弄得俺倆多沒面子,你知道嗎?
「誰和吳明談戀愛?簡直是無中生有!不就是入個團嗎,不叫入拉倒,何必給我捏造罪名」?我憤憤地回擊愛玲。
素蘭按捺不住了:「還嘴硬,吳明啥都告訴老師啦,你輔導人家做作業,替人家寫稿子,去公社禮堂演出回來的那天晚上,你們談了一路子……」
「原來是這樣,吳明說啥您就信啥?我幫他寫批判稿子,輔導他做作業,還不是因為我和甄超、吳明一起演的那個話劇,怕耽誤了對臺詞和排練嗎?幫助誰就是和誰談戀愛?去公社演出那個晚上,我和誰一起回來的,你們去問問甄超,不就清楚了嗎」?
愛玲和素蘭被我嗆得沉默了。這時,團支部書記塗俊也來到了我們面前。我斷定,他是趙老師派來的,就沒好氣地說:「這點事還驚動了你這欽差大臣!」
塗俊一定能聽出我對他的諷刺挖苦,但他是帶著使命來的,自然不與我計較。
他先笑著開了個玩笑:筆桿子的筆厲害,嘴也不饒人!我反駁:我厲害,還不一樣遭人算計?
塗俊知道我還在氣頭上,緩和了一下氣氛,他的思想工作開始了:「你和甄超、吳明演得那個話劇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評,你的付出和功勞是有目共睹的。你和吳明一起排練節目的這段時間接觸得比較多,再加上你又是那麼熱情地幫助他,因此引起了他的誤會。」
「誤會?有他這樣誤會人的嗎?」
塗俊並不在意我的牴觸情緒,接著說道:「吳明最近情緒很反常,他說是趙老師不在班裡樹立他的威信,因此你輕視他,疏遠他。他借趙老師的自行車回家,故意把自行車摔壞,還詛咒趙老師生病的兒子。前天晚上,他還在寢室裡用繩子上吊殉情,差點出了人命!還有……」
聽了團支書的一席話,我立刻感到問題的嚴重性,氣也消了一半。
但在他們三個團支委面前,我依然強硬地說:「吳明即使死了,也與我無關,誰叫他剃頭挑子一頭熱,一廂情願地大白天做夢」!
他們三個到此為止才算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塗俊安慰我:「這次你沒能加入團組織,是我們的責任,你要經受住考驗,下次優先」!
回到寢室,我久久不能入睡,過濾一下事情發生的前前後後,才發現吳明對自己的示好已不是一天兩天了。
吳明是高一開學後才從外校轉來的,據說,他父親在臨縣教育局上班,就這一個獨生子,嬌貴得很。吳明高高的個子,長得白白淨淨,穿著淺灰色夾克衫,淺灰色褲子,白球鞋。和我們這些穿著粗布衣的農村學生截然不同。用當時流行的話說,像城裡下放的知青。
他好像是個自來熟,剛入班的第二天他就和我打招呼,讓我感到很意外,心想,我們熟嗎?後來,我們一起演話劇《一隻破碗》,吳明扮演劇中的哥哥,我扮演妹妹。他的學習成績差,經常不能按時完成作業,為了不耽誤排練,我輔導他做過作業,幫他寫過批判稿。
在我們一起排練時,我只要說有點渴,他就忙去倒水,他聽我打個噴嚏,就忙把棉衣給我披上……原來吳明是喜歡我,處處向我示好,我竟渾然不知,我覺得自己好傻好傻,造成了今天這樣的局面,叫我好尷尬啊!想得再多也沒用,只好硬著頭皮去面對同學們的猜測和誹謗吧!
再後來,我在學校裡無論走到哪裡都覺得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長道短,我只好「破帽遮顏過鬧市,管他冬夏與春秋」。直到高中畢業,我再也沒和吳明說過一句話,我暗地裡稱他「吳家惡少」!直到高中畢業,我也沒再寫過一次入團申請書,直到高中畢業,我還是個非團員。
五十年過去了,現在想起青蔥歲月的那場一廂情願的「初戀」和當時的尷尬,覺得好可笑,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