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潮
宋代:蘇軾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少時的東坡先生才華橫溢,躊躇滿志,一心報國,其詩詞風格大氣磅礴、豪放奔騰如洪水破堤一瀉千裡,如大漠長天,揮灑自如。中年的東坡先生經歷烏臺詩案,經歷了宦海沉浮,其詩詞轉向了大自然,轉向了人生體悟,其詩詞風格空靈雋永,淡如梨花,醇如美酒。晚年的東坡先生經歷兩次貶謫,已變成一個從容睿智,參透生活禪機的風燭老人,其詩詞風格平淡致遠,大有莊子化蝶、無我皆忘之味。
這首詩就是他晚年的作品,相傳是他聽說小兒子蘇過即將就任中山府通判,遂寫下此詩。這首詩頗具禪宗情調,禪宗提倡「無念為宗」,惠能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就是這個觀念。
蘇軾這首詩從字面上很好理解:
詩人對廬山的風景和錢塘江的潮汐慕名已久。似乎如果不能身臨廬山,一賞廬山煙雨之夢幻、迷離;如果不能一睹錢塘江潮汐的萬馬奔騰之勢,勢撼山嶽之壯,真是辜負此生,萬般遺憾。可是後來攀登廬山,飽覽了廬山的煙雨,欣賞了一年一度的錢塘江潮汐,反倒覺不再那麼心潮澎拜,不再那麼殷切激動,客觀的景物是曠世稀有,還是平淡無奇,其實只不過是受自己主觀意識的影響,不過是風幡不動心妄動。
每個人都有藏於心底的美好嚮往,可能是一個可望不可即人,也可能是一處聞名已久的景點,也可能是一個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位置。在沒得到之前,就像那遙不可及的皎皎白月光,又像那夢寐以求的豔豔硃砂痣,橫亙在心頭,心心念念,千般想像,反覆在心中勾勒那天上的白月光,心頭的硃砂痣,該有多麼優美的線條,該有多麼斑斕的色彩,該有多麼美妙的聲音,該有多麼震撼的觸感。得不到是那麼遺憾,是那麼的不甘心,輾轉反側,萬般思慮,千般愁思,總是會生出人生缺憾的感慨。
等終於觸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人,等終於看到了那處嚮往已久的景,等終於坐到了那個渴求的位置。經歷過,領略過,才發現,那個人還是那個人,那處景還是那處景,沒有了先前的濾鏡,沒有了先前激動澎拜的心情,反而更容易認識到這個人,這個景的本質,是一種豁然開朗的釋然。
宋代青原惟信禪師說過一段很有名的話:「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人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說的是禪宗的三個境界。
對「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的理解一直以來都有爭議,有的人說是「不過如此」的意思,有的人說是「原來如此」的意思。我覺得蘇軾這裡想表達的是禪宗的第三個境界: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是一種已經歷盡千帆,胸有溝壑的篤定;是對事物已經充分了解,看透其本質的淡然;是刨除附加在客觀事物上的主觀感情,淡然視之的釋然。
這首詩第一句和第四句完全一樣,但讀來卻讓人回味無窮,禪意盎然,值得好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