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江西武寧縣發生了一起莫名其妙的文字獄。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武寧縣有個楊店村,村裡的餘豹明和另一村民為田界的事發生糾紛,這兩個人都沒念過書,不知道如何打官司。為了勝訴,雙方都找讀書人幫忙。餘豹明找的是舉人餘文璧,對方找的是進士餘騰蛟,餘騰蛟在刑部做過主事,雖然因事革職回鄉,卻依然餘威赫赫。而清代的司法是出了名的黑暗,兩家一鬥,結果不言而明:餘豹明敗訴。
餘豹明是個粗人,敗了也就敗了,官府很腐敗,他也不是頭一次聽說,但幫他打官司的餘文璧不服氣。加上平時餘文璧非常嫉妒族兄餘騰蛟的「好運」,於是他設法找來餘騰蛟寫的五首詩的手稿,加上自己對這幾首詩的批註,整理成一個悖逆材料,企圖扳倒餘騰蛟。然而沒過幾天,餘文璧竟突然亡故,之後,餘豹明便把整理好的材料送到了武寧縣衙。
武寧縣衙收到材料後,一點兒也不敢怠慢,趕緊派人送給江西巡撫胡寶瑔。胡寶瑔看完材料後,也從中琢磨出些許譏訕之意。比如詩中:「南山興雲北山苦,雨中路回徨不知。」餘文璧批註道:「當今是太平盛世,全國到處坦坦蕩蕩,和和平平,怎麼會無路可走、無處安身呢?是何居心?」再比如:「寂寞向古人,誰是同心者?範蠡與張良,空行若天馬。天地一江河,終古自傾瀉。出世不須臾,咄嗟辨王霸。」餘文璧指責說:「古代名人多得很,為什麼偏偏要與範蠡、張良結同心呢?張良復韓,範蠡復越,你餘騰蛟莫非想復明朝的天下嗎?這是什麼樣的黑心腸啊?」
由於事關「悖逆詩詞」,胡寶瑔不敢駁回,怕政敵找岔子。於是他率領手下,第二天一早就趕到餘騰蛟家裡,進行搜查,共搜出詩稿、雜稿各一本,連同其他可疑物品一併帶回,接著便馬不停蹄地審稿、訊問。辦完這一切之後,他給皇帝寫了一份奏摺,先是將此案的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然後告訴皇帝自己擬判餘騰蛟謀逆之罪,斬立決,並將其所有詩稿恭呈御覽。
過了一段時間,乾隆的聖諭下達。大致內容是:餘騰蛟的詩大都是蹈襲前人舊調,根本談不上悖逆……不能抓住餘騰蛟的個別詩詞,生拉硬扯地羅織罪名,判以死刑。假若這樣辦案,不但餘騰蛟本人難以服氣,就連其他寫詩的人再也不敢提筆了。接著,乾隆下令:停辦有關餘騰蛟的所謂「悖逆」案,查處他「武斷鄉曲」(憑藉勢力在民間橫行霸道)的惡行。最後,餘騰蛟被革除查辦,流放雲貴煙瘴之地;餘豹明屬誣告,依律杖100,流放3000裡。
清代文字獄在中國歷史上達到了頂峰。這與清政權是以少數民族的身份入主中原,時刻擔心漢人反抗不無關係。不過,仔細想來,清代的文字獄雖然有許多是由皇帝刻意促成的,但也與某些漢人的火上澆油有關。明知別人沒有悖逆之語,卻為了個人的小算盤刻意構陷。而身處清代,寫悖逆詩詞輕則掉腦袋,重則滅族。我們不難設想,只要餘文璧、餘豹明還有一點起碼的良知,一點基本的對他人的悲憫之心,他們肯定不會這樣做。
不過,從另一角度看,封建時代,構陷者之所以敢於上躥下跳,更與當時的制度對民權的極端漠視相關。如果一個社會對犯罪嫌疑人的審訊、判決,不看領導意志,一切依法律行事,對別人的惡意構陷行為就會失去其基本的支撐。
餘騰蛟是幸運的,當時乾隆頭腦還算清醒,但皇帝並不經常這樣清醒;相反,他們倒有可能經常不清醒,就算清醒,他們也未必對每一個人都如此寬容。餘騰蛟的「悖逆」罪被除,本質上不過是一種刀尖上的幸運罷了。
有趣,有料,有深度
作者|方 子
來源|《百家講壇》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