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供圖
小峰和明,日本古典文學研究領域著名學者、立教大學名譽教授,中國人民大學講座教授。他於1947年出生於靜岡縣,1971年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國文科,1977年在早稻田大學研究生院修滿博士課程學分後退學,1987年獲早稻田大學文學博士學位,曾任教於德島大學、國文學研究資料館和立教大學,2013年在立教大學榮休。其主要研究領域為日本中世文學、東亞古典文學、宗教學。小峰教授著作等身,代表性專著有:《〈今昔物語集〉的形成與構造》《解讀中世說話的世界》《宇治拾遺物語的表現時空》《院政期文學論》《中世法會文藝論》《遣唐使與外交神話——〈吉備大臣入唐繪卷〉解讀》等。另有合著、編著、監修著作幾十部,包括《新日本古典文學大系 今昔物語集》《漢字文化圈的說話世界》《東亞的佛傳文學》等,曾獲「日本古典文學會獎」等多項學術獎。
在古代歷史上,中國文化曾經對周邊國家和地區產生過非常大的影響。這一影響所及範圍,被學界稱為「漢字文化圈」。今天,曾經的漢字文化圈是全世界最有活力的地帶,是經濟發展最迅速的地區,也是社會整體文化發展變化最為劇烈的地區。面對當今國際形勢的風雲突變,習近平主席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主旨演講中特別強調,「應對共同挑戰、邁向美好未來,不僅需要經濟科技力量,也需要文化文明力量」。他非常重視亞洲文明對話。從長遠的文化發展角度看,加強東亞地區文化史研究是非常必要的。而中國如何整合自己的歷史文化資源,也成為新時代的重要課題。
日本著名學者小峰和明長期從事日本中世文學研究,近20年來更是突出東亞區域文化的整體性學術立場,做出了非常出色的研究成果,在學術界具有廣泛影響,值得中國學者大力借鑑。近日,筆者有幸在北京與小峰和明教授請益學問,圍繞「東亞文化比較研究的新視野」這一主題,從方法論角度就研究對象、研究方法、研究手段、研究目標等進行了認真的討論。
「異文化交流」是我的研究主題
劉曉峰:小峰先生您好!您是活躍在第一線的研究東亞古代文學與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學者之一,有機會向您請益學問,非常高興。在我看來,您是真正站到東亞文化整體立場上,從宗教、思想、歷史、文學、藝術等各個層面展開多角度多方位比較研究的學者。我們今天生活在社會激烈轉型的年代,大學學科知識細化、社會信息傳播加速、技術推動資訊流動增快,這一切導致知識碎片化傾向越來越嚴重。越是在這樣的時代,實際上越需要更多的學者能像您這樣從大處著眼,展開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異文化交流和比較研究。我非常好奇您是怎樣走上這樣一條研究道路的,很想聽您談談學習和研究歷程。
小峰和明:我於1967年進入早稻田大學之後,一直閱讀12世紀成書的故事集——《今昔物語集》。當時,同學們自發組織了「《今昔物語集》讀書會」,每次在一起解讀其中一個故事,並一直延續至今。可以說這是我研究的原點。我的本科畢業論文,對《今昔物語集》第28卷中的一系列笑話故事進行了整理,構建「笑」的理論,解析並考證《今昔物語集》中相關的人物、場景及其關聯,並對古代至中世有關「笑」的故事進行比較。我的碩士論文,是對與《今昔物語集》關聯很深的13世紀成書的《宇治拾遺物語》進行比較分析,一開始研究還比較順利,但是後來還是無法還原兩者之間所關聯的本來面目,於是從博士課程開始,我又回到了《今昔物語集》的研究之中,從最初的天竺部開始重新閱讀,並以本人多年積累下來的長篇論文為基礎,提煉集結而成了我的學位論文,最終成為我出版的第一部學術專著《〈今昔物語集〉的形成與構造》(笠間書院,1985)。
其後,我一直都以《今昔物語集》為中心進行研究,進而嘗試對其他領域進行擴展。首先從多種角度對「說話」(泛指神話、傳說、民間小故事、笑話等,在近代日本民俗學中專指口頭傳承故事)進行趣味解讀,撰寫了個人專著《說話之森》(大修館書店,1991),並修訂發表了續篇《說話之聲》(新曜社,2000);從語言表述、文本比較研究的角度進行研究,出版著作《宇治拾遺物語》(森話社,1992),集結編纂《宇治拾遺物語的表現時空》(若草書房,1999)等書。我寫《說話之森》這本書的時候,有意面向大眾讀者,如何將艱深的學術研究寫得通俗易懂,是對本人的一次挑戰,同時,也是一次巨大的機遇。這部書成為我諸多著作中最為暢銷的一本,以至於十年之後的2001年,被巖波現代文庫選中再次發行。此後,我將與《今昔物語集》同時期(12世紀)的文學資料群作為研究對象,撰寫了《院政期文學論》(笠間書院,2006)一書。同時,對佛事法會的講唱文學進行了聚焦研究,撰寫了專著《法會文藝論》(笠間書院,2009),並刊行了大部頭的論文集。所幸,這些基礎研究(以講唱文學、琉球文學、東亞比較文學、天主教文學、預言文學、佛傳文學、環境文學等為題,每一個題目三年周期)一直得到日本文部省(相當於中國教育部)科研基金的經費支持。特別是2000年前後,本人的研究終於邁入了東亞的領域,以琉球文學為起點,逐步涉及朝鮮古典、越南古典的研究。
劉曉峰:這樣多的文學研究領域,內容涉及這麼多個國家和地區,展開研究需要豐富的預備知識,您能走進這個領域,一定是有一份巨大的勇氣。在史料閱讀方面,您是怎樣克服語言障礙的呢?
小峰和明:我雖然不懂漢語,但是使用日本傳統的「訓讀」方法,可以幫助我對漢字、漢文文化圈內的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古典著作進行解讀。漢字漢文讓各國研究者持續以研究會和讀書會的形式,共同參與中國、朝鮮、越南、琉球幾部古代典籍的研究。現在,共設有6個古典研究會。以北京為例,是以研究者共同閱讀《釋氏源流》為中心的讀書會。我的學術信條是:學術開放,群策共進。如此一來,集體的科研成果必然增進。諸如多部論文集的出版,抑或《亞洲遊學》雜誌的特輯號即是證明。此外,平凡社東洋文庫還為集體研究者們出版了朝鮮佛教典籍《新羅殊異傳》(注釋版)和《海東高僧傳》。但有關東亞研究的最新學術成果尚待完結,這一點始終縈繞於心。
除卻東亞比較文學研究,我的另外一個研究領域是圖卷繪畫研究。應該說,圖卷繪畫研究促使我的研究發展到了一個我從未設想過的方向——關於12世紀繪製的《吉備大臣入唐繪卷》的研究。遣唐使吉備真備來到中國有一系列的出色傳說。如唐皇設難題,讓他解讀中國僧人寶志(南朝齊梁間高僧)所作的日本百王之後將會滅亡的預言短詩(即《野馬臺詩》,後由吉備真備帶回日本——編者注)。詩詞文字錯亂難以解讀,吉備通過觀音的神啟,藉助蜘蛛吐絲的方式得以破解。儘管繪卷上這個場面是欠缺的,但卻為我開闢了預言詩歌的研究領域。此類預言詩在日本中世稱之為「未來記」。當時出現了很多關於《野馬臺詩》的注釋書籍,亦有像聖德太子的預言書(《聖德太子未來記》)等諸如此類的書籍。自開啟了未來記、預言書的研究後,我陸續出版了《野馬臺詩之謎》(巖波書店,2003)、《中世日本的預言書》(巖波書店,2007)、《遣唐使和外交神話——〈吉備大臣入唐繪卷〉解讀》(集英社,2018)、《預言文學所敘述的中世》(四冊,吉川弘文館,2019)等與預言文學相關的書籍。這使我有一種被蛛絲牽引的感覺。
當下,我研究的課題主要有《今昔物語集》前五卷有關釋迦牟尼生平的佛傳文學,伊索寓言及天主教的聖人傳,對《今昔物語集》涉獵很深的博物學家南方熊楠的批註筆記,還有環境文學等。從廣義上來說,「異文化交流」是我的研究主題,但研究的原點發軔於《今昔物語集》,又最終回歸到《今昔物語集》上。
■小峰和明監修並參與撰稿的《東亞的文學圏》第一卷,其論文作者涵蓋了中日韓等多國學者。
■小峰和明著《宇治拾遺物語的表現時空》
■小峰和明著《說話之聲》
資料圖片
比較是學術研究的基本方式
劉曉峰:這樣看來,東亞文學和文化比較的大門也是一點點被您打開的。我最近閱讀了張世林先生編著的《家學與師承》(2007),發現中國很多的大學者也是這樣,先在一個知識點上深入進去,然後次第延展開來。《今昔物語》的研究對您學問的展開實際上起了重要的作用。從內容上看,書中的佛教故事,原本就是在東亞地區廣為流傳的。從您後來的研究歷程看,佛教文學佔了很重的分量。可否請您描述一下您視野中的東亞佛教與文學的關係?
小峰和明:談到東亞的佛教文學,如上所述,《今昔物語集》是從講述釋迦牟尼的一生開始的。由「佛是什麼」這一問題進而探討「人是什麼」。因此,佛傳文學的傳播路徑必然是由印度擴散至東亞。近來,學界的研究不僅包括傳統的「北傳」路徑——西域絲綢之路、中國、朝鮮、日本,也將「南傳」路徑——南亞的佛教文學納入必要的研究對象中。事實上,佛教經由伊斯蘭世界流傳到西洋,在歐亞大陸傳播,這也是一個非常大的題目。其傳播影響,不僅體現在語言、文字資料中,亦體現在如敦煌壁畫等繪畫、雕像造型藝術上。各類媒介的參與,使其影響無處不在。我認為任何一個從東亞文學角度思考的問題中,佛教都可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便是「佛教」這兩個文字,在不同的時代、社會、地域也持續發生了諸多變化。因此,不能以單一的形式去考慮「佛教」。為了宣揚佛教的宗義,文學從來都是必不可少的媒介。將佛教與文學一分為二地區別看待,我認為是錯誤的。即使是《法華經》,也會用譬喻、比喻等文學方式,促使其可以以講唱的文學形式呈現。經典本身即是文學——至少對我而言,如果離開佛教,是無法從整體上去考察東亞文學的。
劉曉峰:看來在東亞,不僅是佛教文學,在佛教藝術等領域也都需要進行比較研究。您怎樣理解東亞文化比較研究?這個領域有哪些重要的課題?
小峰和明:比較是學術研究的基本方式。為了弄清A,進而去和B比較。相對於B來說,A的特徵搞清楚了,它的使命也就結束了。這是一般的方式,談不上是真正的比較。事實上,用A比較B的特徵,同樣也應該是問題的關鍵。核心之處在於明確我們是為什麼而比較,需要達到怎樣持續驗證的效果,而非單純地為了比較而比較。例如,《今昔物語集》與中國的故事進行比較。大多數研究在總結了《今昔物語集》的故事特徵之後就完結了,但是,通過這樣的比較,我們對於中國故事有什麼樣更深刻的認知,它具備什麼樣的特徵,也同樣是值得考證的問題。
進入現代社會,日本從國家層面到民眾層面,都開始有意識尋找自我主體性、民族認同感。基於此,日本的國文學反映出同西洋文學的抗爭。過去日本學界通常是將關注點聚焦在日本本身。時至今日,在全球化時代的背景下,僅僅研究日本自身的事情顯然是不夠的。目前,日本學界對上述問題,既有持開放態度的支持者,也存在堅持保守態度的反對者。這就是學界的現狀。在我看來,僅研究日本內部的研究者猶如井底之蛙。如果不了解外國以及其他地域的事情,就看不到事物的整體與本質。譬如過去,學者發現什麼問題就會認為「這是日本獨有的」。一旦將自己的學術視野放大,就會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如同使用筷子吃飯一樣,並非日本的獨有現象。
在對外面的世界不了解的情況下,凡有所發現必稱之為日本獨有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所以,為了弄清楚日本文學,必須要知道異國文學及文化。這樣一來就涉及語言的問題。如我,即使不懂外語,但是至少可以通過漢文訓讀的方式去解讀東亞文學。在19世紀以前,東亞都是使用漢字漢文的共同文化圈。所以,可以從這裡的關聯開始。即使口頭交流存在障礙,但是還可以採用筆談的形式,這就是漢字文化圈的特徵。
同時,漢字文化圈中,也出現了基於自身民族偏好而使用非漢字,乃至反對使用漢字的語言文字現象。日語的假名、韓國的韓文、越南的喃字等,和漢字不同的文字在東亞各個地域都出現了,這些也應做通盤考慮。簡體漢字不也是這樣的嗎?漢字漢文以前是「豎行排列文化」,現在即使在中國也都是橫向排版為主流,簡體漢字和原來的繁體漢字差異是非常大的。那麼,首要的是我們要通過漢字文化圈,解讀其他地域的文學,比較它們之間的異同,這是擺在我們當下的課題。
文本與繪卷的比較研究
劉曉峰:20世紀90年代初我剛到日本留學時,日本學界已經有學者撰文呼籲今後是「讀圖的時代」。現代社會生活中的圖像,是人們獲取信息、了解世界的重要渠道。在報紙、書籍、網絡等載體上,圖像傳達著豐富的信息、生動的畫面,給讀者非常直觀的視覺體驗。很多學者都認識到,在東亞古代世界,同樣存在著大量包含著豐富層面的圖像。今天我們看到,日本最重要的人文領域,都有大量圖像正在被研究、被解讀。圖像解讀被應用於不同文明的比較,也被使用於同一文化內部譜系的編訂,經常會對研究產生意想不到的支撐作用。我注意到您在研究中,也使用了大量的圖像資料。對此您是否有方法論的思考?
小峰和明:20世紀80年代,繪畫研究在人文學科開始受到矚目。特別是日本文學與繪畫之間有著密切的關係。除卻繪卷、繪本,還有壁畫、屏風繪、掛幅圖等多種人文表現形式。視覺文化與表象文化研究之興起是有其必然規律的,文學與繪畫相結合的研究傳統也就延續至今。例如,《宇治拾遺物語》中就有與12世紀著名的《伴大納言繪卷》《信貴山緣起繪卷》相同的故事。我個人是從文本與繪卷相互比較開始研究的。80年代後期到90年代中期,本人就職於日本國文學研究資料館,有機會在歐美的美術館調查留存在海外的日本繪卷。這一經歷使我的研究平臺得到了有力的提升。在海外,有許多俗稱為「奈良繪本」的御伽草子(日本室町時代的大眾文學——編者注)和一些講唱物系的繪卷,所以研究領域自然向著這個方面延伸。繪卷實際上是邊展開邊觀賞的,有一種自身融入了繪卷世界當中的感覺。有一個時期,我似乎變成了「繪卷狂」。即便去紐約,也會首選去公共圖書館的展覽館,把時間都用來研究繪卷。事實上,去異國這件事情不也是一種異文化交流嗎?
所以,我對繪畫的研究,其焦點都在繪卷上面。繪卷是邊展開邊欣賞的,如此一來,繪卷上就會呈現出一種流動的美感。在賞析其動感之美的時候,其繪卷的畫意也就自然呈現在了欣賞者的眼前。在日本中世時期,繪卷中就出現了有關人物的文字,稱之為「畫中詞」。這可以說是現代日本漫畫及動畫的濫觴。繪畫與文學相互交集,如何解讀自然就成為新的課題。
目前,本人計劃提出「繪畫物語」理論並考慮付梓刊行。從文學方面講,我們需要從「畫中詞」來研討繪畫;從繪畫方面講,我們需要從繪畫研究物語。繪卷、繪本可視為文學與繪畫交融的媒介。從文學和繪畫兩方面同時入手是研究這一課題的基礎方法。這種方法有別於美術史的研究,我提倡應該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解讀日本繪畫。2018年出版的集英社新書《遣唐使與外交神話——〈吉備大臣入唐繪卷〉解讀》就是我的嘗試之一。
■2019年歲末,本文作者(左)與小峰和明教授在清華大學歷史系。 高陽/供圖
以當代視點重建東亞典籍內在價值
劉曉峰:對於做古代研究的學者,如何將古代世界與現代社會連接起來,為自己的研究對象賦予更多的現代意義,是需要我們共同思考的問題。您現在是日本古代環境文學研究的首席專家,據我所知,您正通過辦講座、召開學術會議和撰述、編寫相關著作等學術舉措,積極推動整個東亞古代環境文學研究的發展。環境問題是社會普遍關注的大問題。在我看來,東亞古代環境文學研究這一課題,就是將古代世界和當代世界非常巧妙地聯繫到一起的新的學術生長點。有趣的是,我的同事、清華大學歷史系梅雪芹教授現在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就是環境史,因此我有機會了解到一些環境史方面的研究情況。兩相比較我感覺到,從歷史學進入環境史研究和從文學進入環境史研究還是非常不一樣的。古代環境文學研究是您現在重點關注的領域,關於這方面的研究,您有哪些自己的構想?
小峰和明:「環境文學」對我來說是一個最新的課題。我並沒有完全建立起自己的研究範式。目前,我是借用白根(哥倫比亞大學教授,他在2012年出版的《日本的四季文化:自然、文學和藝術》一書中提出了「第二自然」的理論)先生所提倡的「野生的自然和人工的、人為的二次自然」的觀點來看這個問題。可以說,「環境文學」的範疇很廣,今後的課題也必將越來越多。現在,日本立教大學的研究小組,正在建立「名副其實的環境文學」文學庫,致力於編輯貫穿從古典文學到近代文學,具備通史性的 「環境文學」文集。
「環境文學」肇始於美國,以歐美文學為中心,漸入亞洲。其焦點集中在近代的生態環境批評方面。我期待今後能夠有更多專業研究者在東亞的古典及近代文學方面共同探討這個問題。2018年劉老師曾參與立教大學的學會,此前中國人民大學和清華大學也召開了類似的研討會。這些都是此方面的嘗試。我預期這個課題的研究領域和前景是非常廣大的。
同時,寄希望於「環境文學」能夠扭轉長期以來以《源氏物語》為日本文學頂點的權威論調。以「環境文學」為軸心,希望可以重估過去被學界忽略的部分。即使是古典名著,也希望從當代不同的視點重新解讀和構建其內在價值。
目前關於「環境文學」的研究方法可以說是五花八門。本人就從天體、氣象、四季、災害、動植物、名所聖地、異國文化等多種多樣的角度去探索它們之間相互的關聯。「環境文學」在中國方興未艾,本人亦是剛剛起步。
劉曉峰:從年齡上說,您屬於20世紀40年代後半期出生的學者。你們這一代日本知識人既有放眼世界的目光,又有自我批判的精神,是非常優秀的一代人。站在過去的研究和生活經歷基礎上,您認為今後東亞需要什麼樣的研究?您想怎樣推動它?
小峰和明:研究是沒有終點的,好比玄奘三藏七次轉生,始把真經求回東土。我也渴望可以像他一樣,幾次轉世,一直做研究,這是我的心聲(笑)。暫且撂下這一話題。從各自的立場去解讀東亞的古典文學,其意義不僅在研究者所屬國別,更在於從東亞整體的角度去評判其價值,這是最重要的。中國傳統典籍對東亞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其中不少典籍早已在中國散佚,但在日本仍得以保存。無論何時,如果沒有東亞這個共同的基礎,研究是難以為繼的。只會日語的研究者如何通過訓讀通讀東亞各地域的典籍,這是一個需要我們持續挑戰的邊界。在研究日本古代經典作品的優秀之處時,應竭力避免將「東亞」一詞簡單地泛概念化,而不具備實質內涵地進行研究。如果沒有以異國古典文化為研究對象的話,很難談得上真正的東亞研究。
當下,日本在東亞研究中最為緊迫的問題是尚沒有「東亞文學史」的研究。中國有一些,韓國有類似的綜合文學史,而日本尚屬空白,儘管在歷史、宗教、美術等領域,日本已經有了很多將東亞納入研究視野的學術講座、論文結集出版等大型的學術舉措。就此而言,文學方面的研究是最晚的。為了實現構築「東亞文學史」這一急迫目標,需要純粹地、踏實地解讀各地域、各時期的各類古典名著。單一地強調理論研究是缺乏實踐意義的,必須從文本的基礎研究入手。這需要實地考察,面對面地與各領域專家交流,搜集並消化理解本地資料。
例如,日本對於中國古代典籍的研究,認知度是比較高的。如《論語》《西遊記》等大家耳熟能詳。但是提及朝鮮的古代典籍有什麼,能夠知道名字的人可能都很少,況乎越南的!克服上述困難之路,還很漫長,但我們需要從現在開始,點滴積累我們觀點的擁護者,等待我們學術思想的繼承人。治學如同攀山,需要接力傳承。劉老師您執筆的論文也被收入四卷本的《東亞文化講座》,即將由日本文學通信社出版,這是當前東亞研究嘗試的開端,希望能夠儘快刊行出來。
(作者系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翻譯整理:清華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高陽)
原標題:東亞文化比較研究的新視野——對話日本著名學者、立教大學名譽教授小峰和明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7月9日第1963期 作者:劉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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