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南北朝是儒學衰、玄學興的時代。由於現實的苦難,人們對「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社會思想進行重新思考和審視。人們希望尋找精神的支撐和心靈的慰藉,而老莊「以無為本」的哲學思想,正好符合當時人們心靈的需要。同時,這種思想與新興的佛教互相融合,形成了魏晉玄學體系。這種新的學術思想樹立起了新的社會意識和新的價值觀,同時也影響著魏晉的美學思潮和服飾觀念。魏晉南北朝時期,是強烈、矛盾、熱情、濃於生命色彩的一個時代,是中國美學思潮大轉折的關鍵」。它獨特的「魏晉風度」,打破長期以來儒家的禮制服飾觀,所以說,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一個藝術自覺的時代,一個美學自覺的時代,一個服飾自覺的時代。
一、從《三國演義》看魏晉風尚
《三國演義》在描述壯闊恢宏的戰爭場景之餘,塑造出了一群清高灑脫、任情適性、追求本色、崇尚自然的隱士人物形象。雖然這些隱士在小說中著墨不多,而且他們作為人物形象出現在小說中又都是為描寫政治和戰爭服務,但是他們的言談舉止、容貌服飾和居所環境都蘊含著形成於魏晉時代的特有文化現象——魏晉風度,不僅為小說文本注入了別具一格的文化張力,也成為後世了解魏晉文化的一扇窗口。
諸葛亮在小說中首先是以一名隱士的身份出現的。當時他正值青年,有著過人的才智,且心懷大志,常常以名士自居。如同諸葛亮淡泊名利者還有司馬徽、崔州平、石廣元和孟公威等隱士。
下面是《三國演義》中對這幾人的形象描寫:
司馬徽:松形鶴骨,器宇不凡。(第三十五回)峨冠博帶。(第三十七回)
崔州平:容貌軒昂,丰姿俊爽,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第三十七回)
石廣元:白面長鬚。(第三十七回)
孟公威:清奇古貌。(第三十七回)
諸葛亮: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第三十八回)綸巾羽扇,身衣鶴氅,素履皂絛,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長八尺,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第一百十六回)
下面是全繡像版中的人物圖片:
《三國演義》中的隱士形象,無不給人一種仙風道骨之奇感,從他們一身以質樸素雅為主的衣裳中,我們又能感受到魏晉士人嚮往自然美的精神風貌,即追求出塵絕俗的氣度,注重瀟灑放達的
修養。
二、老莊玄學對魏晉服飾的影響
玄學作為中國三大哲學高峰之一,是從老莊哲學發展而來的,是道家之學一種新的表現方式,其宗旨是「貴無」,玄學家們認為:「儒家的『禮法』、『名教』、『人道』等思想,其主旨都是道家的玄學,即強調『虛無』、『自然』和『無為』」同時南北朝道教吸收玄學理論構建了神學,追求長生成仙和歸本反樸,形成了獨特的哲學理論和修行解脫觀。 在此基礎上,魏晉服飾藝術開始逐漸將「禮」制削減,便服性質擴張,與日常生活緊密結合,將老莊的自然美學思想融入其中,「自然無為」、「道法自然」使魏晉服飾藝術在「道」的作用下,變得的浪漫超脫。 老子的「自然無為」的思想和以莊子為代表的「逍遙無為」的思想為虛靜美學發展奠定了基礎。以自然為美,講究去繁求簡,追求清淨寡慾的氣韻風度是中國道家美學的主要觀念。
由於受到玄學和老莊「清淡」哲學思想的影響,當時的人們追求自然和自由,試圖擺脫儒術的普遍性和約束性,追求清淡脫俗,無拘無束的自由精神境界。 這種精神狀態反映在服裝上首先是服裝款式的「松」,男子寬衣博帶「飄如遊雲,矯若驚龍」「濯濯如春月柳」「謖謖如勁松下風」,體現出一種超脫世俗的美,更有崇尚清淡,瀟灑放達的「竹林七賢」,《世說新語·任誕》說到「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女子服飾則以其輕靈飄逸、華美繁複來達到嫵媚脫俗、飄飄若仙的效果。「服裝上飾以『纖髾』,所謂『纖』,是指一種固定在衣服下擺部位的飾物。 通常以絲織物製成,其特點是上寬下尖形如三角,並層層相疊。 所謂「髾」,指的是從圍裳中伸出來的飄帶。由於飄帶拖得比較長,走起路來,如燕飛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絕非一般俗豔女色可比。 從審美角度看,當時人們追求虛無縹緲、超凡脫俗的精神境界;「天衣飛揚,滿壁飛動」勾勒出了魏晉變幻曲折的服飾美學線條。下圖為《洛神賦》插圖:
三、佛教傳入對魏晉服飾的影響
東晉時期,來自西方的佛教給戰亂中的中國人民帶來了心靈的慰藉,使中國佛學真正走向了圓融之境,形成了「禪學」;也帶來了新的審美觀,使得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服飾文化帶有佛教的色彩和氣息玄學和佛學相互影響和融合,對當時及後世影響極大。
(一)服飾
褒衣博帶的佛像是外來佛教融入中國本土的文化印記。魏晉時期男子服裝中以長衫最有時代特色,而衫較之於袍,其區別最大的就是其寬大敞袖的特點。出土於南京西善橋的《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印壁畫刻畫了竹林七賢喝酒論道的場景,其中的文人雅士穿的衣服既不是西漢以前的深衣,也不是東漢以後的袍子而是以褒衣博帶為特點的衫子。竹林七賢對這種衣衫的喜愛,或許同他們長期服食五石散,需要散熱且防止緊身衣物磨破肌膚有關。另一方面,他們袒胸露臂,披髮跣足,不拘禮法,明顯是這一時期士人抵抗儒家思想,追求思想自由的表現。
佛教在服飾上的影響更主要體現在染織紋樣上, 象徵著「淨土」與「純潔」的蓮花紋和忍冬紋在此時興盛起來,在染織、陶瓷、金銀器等領域都得到了大量的使用,標誌著「從商周到六朝以動物紋為中心的裝飾題材已近尾聲, 即將過渡到隋唐以後以植物紋為中心的歷史階段。 」這是中國裝飾圖案史上的重大轉折。
下圖為新疆吐魯番出土的魏晉染織紋樣:
(二)髮髻
髮髻的種類大體可分兩種,挽在顱後或頭頂。挽在頭頂的看起來較高,稱為高髻。六朝時盛行高髻,且種類繁多,有名目記載的就有數十種,如靈蛇髻、百花髻、芙蓉歸雲髻、涵煙髻、蛾眉驚鵠髻、芙蓉髻等。其中部分已難以考據實際形態,但是從名字來看,都是具有典雅氣質的美麗髮髻。這些髮髻名目中有些是因造型得名,有些則伴有名人典故,如靈蛇髻,相傳便是由魏文帝的皇后甄氏所創,東晉顧愷之所繪《洛神賦圖》中的洛神,梳得就是這種靈蛇髻。飛天髻也是在此基礎上發展而成的。靈蛇髻和飛天髻是唐之前最有名的高髻。
相較於女子千姿百態的高髻,男子髮髻要相對簡單。男子多梳單髻於頭頂,上戴冠、巾、帽等,也有文人名士,作放蕩不羈之態,披髮或梳丫髻,以示不屑世俗禮教的約束。南朝磚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中,榮啟期披髮,嵇康、劉伶、王戎梳丫髻,可見一斑。
這一階段流行過的諸多髮髻樣式, 除了對美的追求和自身精神世界的外露之外,還受到佛教的影響,現在多說六朝流行高髻是因為善男信女們模仿著佛陀高聳的肉髻,以其能夠與佛更加的接近,早日修成正果。 時人作何想已不可知,但如飛天髻、螺髻明顯是受到佛教壁畫、造像中的飛天和佛陀髮髻的影響演變而生。
四、胡漢融合對魏晉服飾的影響
自司馬氏偏安長江以南之後,北方的鮮卑、匈奴、羯、氐、羌等胡族紛紛入主中原, 這些馬背民族在服飾上有著鮮明的民族特色。他們入主中原後,自然而然的與當地的農耕文明相互影響交融。自東晉偏安江南,五胡入中原以來,戰事不斷,南北交流頻繁,是一個文化交匯融合的時期,表現在服飾上,典型代表是「褲褶 」,從最初的胡服到後來風行南北,可以說它是南北服飾文化結合的典範。
北方民族為適應以狩獵和畜牧為主的生產方式的需要,服式形制上衣下褲,名為「褲褶」。 褶在式樣上為左衽袍服,長不及膝,下身穿褲而不穿裙。這種褲褶服輕快便利,易於行動,在北方各族中,它兼任了朝服、賜服、常服、戎服,喪服等多重角色。如「魏舊制,群臣季冬朝賀,服褲褶行事,謂之小歲。」又如「高車阿伏至羅及窮奇遣使如魏……魏主賜以繡袴褶及雜彩百匹。 」說明當時褲褶服的應用面的廣泛性。
這種上衣下褲的服式因為輕便實用, 所以被漢族應用在軍中,吳國時就有將褲褶作為戎服的記錄。後又在式樣上逐漸改進,用廣袖和寬口褲,衣襟改為右衽,外形似上衣下裳,符合漢族的衣冠制度,而遇急事,可將褲腿紮起來,便於行事。這種經漢族改良後的褲褶,又反過來影響了鮮卑諸族,這在北朝出土的一些陶俑中可以看到。
褲褶服不單是男子服飾,女子也同樣穿著,《鄴中記》中記載:「石虎皇后出,女騎一千為滷簿,冬月皆著紫衣巾,蜀錦褲褶。」褲褶作為北朝皇后儀仗隊的禮服使用。 《世說新語》中也有「武帝降王武子家,婢子百餘人,皆綾羅褲褶。 」武帝指的是南朝宋武帝劉裕,說明在南朝時,褲褶被作為女子常服。
一種服式,可以讓人無論民族性別廣泛穿用,這在有著嚴肅的衣冠制度的古代無疑是神奇的, 褲褶的形式在南北相互影響間逐漸豐滿,它是民族碰撞與融合的結果,是南北民族服飾文化審美交融的典型代表。
結語:魏晉南北朝服飾風尚飾上承秦漢古樸莊重, 下啟隋唐之繁華富麗,以其飄逸瀟灑、秀骨清像的時代氣質而獨樹一幟。服飾文化作為一個時期重要的文化標識, 是當時複雜社會形態的鮮明產物,四百年亂世減弱了禮教思想對人們的束縛,胡漢之爭除了災難,也帶來了與少數民族文化藝術的交流和融合,借朝不保夕的現狀使西方佛教終於融入中國社會,與其相伴的文化體系也在此時進入中國人的生活。諸多影響下,在服飾風尚上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奇思妙想和大膽創新,可謂是異彩紛呈,與其說它扮演著承上啟下的角色,倒不如說它是歷史的轉折,為之後盛唐妝飾奠定了豐厚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