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JK、漢服及各類COSPLAY風格服裝隨處可見的當下,個性化的打扮,在很多大城市中,早已不是新鮮事。可在10年前,大眾對於「奇裝異服」的容忍度可沒這麼高,最能喚醒記憶的,便是留著奇崛髮型的「殺馬特」「非主流」群體。
「殺馬特」是21世紀頭十年裡青年亞文化的一支,音譯自英文單詞「smart」,即「時髦」的意思。受視覺系搖滾的啟發,一群年輕人開始用誇張造型來凸顯自己,尤其是用染得五顏六色、支稜朝天的頭髮。他們在QQ空間上傳自己的殺馬特照片與火星文文字,通過嚴格的篩選加入殺馬特家族群,成為「殺家人」。
紀錄片導演李一凡第一次見到那些圖片是在2012年,圖片裡的年輕人梳著五顏六色高高隆起的爆炸頭,搭配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臉上畫著濃妝,李一凡很興奮,認為中國有「朋克」了。但那不是朋克,那是「殺馬特」。
當那群人面對鏡頭毫無保留地講出自己的真實經歷,李一凡才發現,這些人有著很強的共性。他們不是朋克或者審美的反叛者,而是一群十幾年前被困在「超級工廠」中打工,近乎赤貧,極度缺乏安全感的90後青少年農民工。被震撼的李一凡決定,把話語權還給殺馬特,讓他們在鏡頭前自己訴說自己的人生。這就是如今在網上備受關注的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
從16年認識「殺馬特教父」羅福興算起,李一凡在與殺馬特長達4年的接觸與深入交往中發現,消費未必是理解殺馬特的最佳視角:與其說殺馬特行為是希望以消費打破區隔,完成身份轉變,不如說是弱勢者「身體打開的自動保護機制」。他特別關注殺馬特青年「農民工二代」的身份與留守兒童經歷。
因為從未見過大山外的樣子,他們單純、膽怯,很容易相信別人,也很容易被詐騙。有位殺馬特打工者說,他剛來工廠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找到已經租好的房子。別人說著急用錢,就把自己身上僅有的1000塊借了出去。還以為對方過幾天能還給自己,誰曾想是自己被騙。
李一凡認識的許多殺馬特都跟他講過自己剛到城市時被騙、被欺負、被搶劫的經歷,在《殺馬特我愛你》中,觀眾可以頻繁地聽見殺馬特們解釋說,這種誇張帶刺的造型看上去很「震懾」、「像壞孩子」、「一看就不好欺負」。在陌生的城市裡,無人關注、缺乏交流可能會喚起他們的童年留守記憶,讓他們特別渴望獲得存在感,一名殺馬特說,「就算別人罵自己兩句,也有人跟自己說話……別人怎麼看無所謂,哪怕是吵一架,也至少有個人願意跟我吵架。」
在女生眼中,殺馬特造型讓自己變得獨特,有存在感,開始受到其他人的關心體貼。而男生則認為,殺馬特的爆炸頭和冷酷風,讓自己顯得很獨特。不管是男生的封閉,還是女生的示弱,他們本質上都一樣,為了擺脫工廠流水線上的螺絲釘形象。他們不願困死在收入微薄、毫無尊嚴的工作中,所以選擇用最吸人眼球的造型,突出自己的存在。
殺馬特之間的交流大多在線上完成,因為在現實生活當中,繁重的工廠勞動根本沒有給他們留出私人時間,每年只有在國慶的時候,他們才有時間舉行聚會。流水線上的機械作業不僅吞噬著工人的精力,也吸吮著他們生命的色彩,每日坐在車間裡反反覆覆做同一個動作,生活很難變得不貧瘠。
在李一凡看來,殺馬特遠不是自己早年間想像的反消費主義景觀、朋克嬉皮,而是貧乏中的一點顏色和刺激,「很多人都以為我能拍一個特別精彩的殺馬特的故事,可是沒有精彩的殺馬特,只有生命極其貧乏的殺馬特。」
2009年後,網民對「殺馬特家族」QQ群的惡意解散,黑粉假扮殺馬特成員在公眾場合製造黑料,以及暴徒在現實世界中對殺馬特成員暴力相加,一時將殺馬特群體推上風口浪尖,完全妖魔化。這也是為什麼,其後十年,我們再也不曾在大眾視野裡看到殺馬特,因為他們無一不懼怕這種暴力和歧視,紛紛剪短頭髮,穿回正常服裝,乖乖「從良」了。
紀錄片的最後一幕讓人印象深刻,鏡頭圍繞著一個封閉的樓盤旋轉,仿佛在暗喻誰也走不出去。但是毫無疑問,許多青年曾因做了「殺馬特」而被拯救,或許這個社會該對他們有多一點的理解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