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徐悅東
近日,理想國引進並出版了日本講談社「興亡的世界史」叢書,這套書是由日本一流的歷史學者面向大眾讀者而撰寫的,兼顧學術前沿和通俗性,聚焦於全球變遷的各個時段,構建出全球歷史的圖景。在普及性的學術寫作中,日本學者是如何做到兼顧學術性和通俗性的?與西方學者相比,日本學者書寫的世界史,又具有怎麼樣的特色?中國的歷史學者何時才能寫出這種兼顧學術和通俗的世界史著作?
12月15日,新京報·文化客廳第二十三場活動聯合理想國、建投書局,邀請到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晏紹祥、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彭小瑜以及首都師範大學全球史中心副教授嶽秀坤,一起對談「興亡的世界史」叢書的讀法和寫法,以及中國歷史學界裡的世界史研究現狀。
日本對世界史的研究積累很深,因此能兼顧學術前沿和通俗性
彭小瑜認為,這套「興亡的世界史」叢書體現了日本學者很大的開放性,借鑑了許多國際學術界的最新研究成果。比如在《近代歐洲的霸權》中,作者認為中世紀的重心是在七八世紀,而學術界上傳統認為12世紀是中世紀時期最重要的世紀,這是非常前沿的新觀點。但是,彭小瑜也指出,有些地方的觀點也比較陳舊。比如在《亞歷山大的徵服和神話》裡,作者提到羅馬人是向希臘人學習的,這是一個很舊的觀點;現在的國際學術界普遍強調羅馬人的獨特性。
此外,彭小瑜非常佩服這套書在細節上的著力。比如在《俄羅斯:羅曼諾夫王朝的大地》裡,寫到拿破崙攻打俄羅斯後,俄羅斯的現代化過程伴隨著沙皇權力的增強。作者舉了俄羅斯著名歌劇《伊凡·蘇薩寧》的例子,該歌劇當時叫《為皇帝獻身》。一個故事般的例子,就體現出沙皇權力的增強和個人崇拜的歷史狀況。而這樣的例子的背後經過了學術性很強的選擇和編排,與學術前沿有著密切聯繫。通過這些通俗易懂的例子,作者能把一些非常深刻的歷史研究發現,深入淺出地闡述出來,對普通讀者的吸引力會大大增加,這是中國的世界通史著作需要注意的一點。
晏紹祥對此表示贊同。日本人對西方的研究比中國早得多,他們在明治維新之後就開始有意識地系統研究西方的文化、制度和歷史。他們對古希臘羅馬的研究在十九世紀就開始了,而中國比較系統地研究古希臘羅馬得等到1949年後。因此,日本對世界史的研究積累要比中國更深。
此外,日本學界對西方著作的翻譯也非常多,這也是他們能追蹤到學術前沿的原因。有了比較多的學術材料積累,日本學者在寫世界史時,這類故事性的例子就能信手拈來,前沿的觀點也比較多,給讀者的印象也就比較深刻。
「興亡的世界史」叢書,森谷公俊等著,徐磊等譯,理想國丨北京日報出版社2020年1月版
在歷史上,亞歷山大有著非常多的形象。以徵服著稱的羅馬人對亞歷山大就十分推崇。到了近代,西方的殖民者因為有擴張的需要,也往往在歷史上把亞歷山大寫得非常正面,把兩河流域寫成野蠻人一樣;甚至有學者認為,最早的「人類大同」的理念是在那裡出現的。
但是,在二戰後,殖民體系解體,對亞歷山大的另一種評價就得到了注意。亞歷山大對東方的徵服也是一種侵略行為,他所帶來的文化未必是被徵服者願意接受的。而且,兩河流域、印度和埃及的文明都比希臘文明要古老。
在亞歷山大徵服的後期,他越來越殘暴。在印度的馬利亞,他們把全城人幾乎都殺光了。在今天的阿富汗地區,他留下了一萬五千名步兵和五千名騎兵,這是非常大的規模了。因為亞歷山大出徵時步兵一共三萬多人,騎兵不到一萬人。亞歷山大之所以在今天的阿富汗地區留那麼多士兵,說明他在那的統治十分失敗。
歷史都是帶有很強的時代色彩的。晏紹祥認為,《亞歷山大的徵服與神話》裡對亞歷山大的批評還是到位的。日本學者對於亞歷山大的觀點還是比較持重的,他們很重視相關的材料,會直接引用古代文獻的記載,並顧及正史和野史,這是日本學者的特別之處。
嶽秀坤看完《亞歷山大的政府和神話》之後,對一些細節的印象也十分深刻。他記得書裡面說,亞歷山大徵服印度後,大家都想回家,他以為沿著印度河而下進入大洋就能回家了。他們走了十個月,路上遇到乾旱等氣候災難,還有當地族群的反抗,最後他們在海邊發現印度洋和尼羅河並不通。
活動現場
中國的世界史研究隊伍不夠大,而且研究領域並不均衡
中國的世界史學者什麼時候可以像日本的學者一樣,面向普通讀者,寫出兼顧學術前沿和通俗性的著作?彭小瑜認為,這套書的作者都是日本名校畢業的博士,而且日本的世界史研究歷史悠久,隊伍龐大。而中國優秀的世界史通俗讀物的缺乏,關鍵就在於中國對外國問題的研究力量過弱。如今,中國的國力大大增強,在國際上的影響力也變大了,所以彭小瑜呼籲,中國的年輕人應該更多地投入到外國問題的研究上來,這樣才可能誕生一批優秀的通俗著作。
晏紹祥也認為,比較高水平的普及讀物,首先建立在專業的研究基礎之上。《亞歷山大的徵服和神話》寫得很通俗,但其背後也有著很多考證功夫。如果沒有紮實的研究基礎,寫作者就可能只會抄一抄阿里安和昆圖斯筆下的亞歷山大,這樣寫出來的書可能就會神化亞歷山大。
當然,這些年的情況有些好轉,學術環境也在好轉。晏紹祥相信社會的需要是第一位的。接受大學教育的人越來越多,對優秀的世界史著作的需求也會越來越大,市場的力量遲早會表現出來的。
彭小瑜認為,中國這三十年學術水平提高很快,若是讓中國最好的學者來寫一套「興亡的世界史」叢書,他相信也不會比日本學者差。彭小瑜相信,中國的世界史研究會與中國史的研究水平越來越相近。
晏紹祥認為,不管從數量還是質量來說,中國的世界史研究水平提高得都很快,但是,中國的學術界的眼光過度局限在歐美發達國家。其實,像印度和東南亞的古代史都是很值得研究的,中國幾乎沒有什麼學者在做這方面的研究。晏紹祥統計了2018年下半年到2019年整個世界史研究的情況,他搜集到大約100篇論文,但關於古埃及的論文一共才5篇,關於兩河流域的論文比較多,而關於古希臘的論文最多,其中有關古代印度、非洲和美洲的研究論文幾乎是空白。
活動現場
在中國走向世界的過程中,我們不僅需要了解歐美,也要了解拉美、非洲和伊斯蘭世界的情況。所以,中國的世界史研究的一大問題是人員隊伍不夠大,另一大問題是中國的學者研究的領域並不均衡。所以,世界史的研究隊伍還要擴大,並在過去沒有照顧到的地方多投入些人力,等中國積累到足夠多的專業人才,才有可能給大眾寫出深入淺出的普及性著作,這需要時間。
但是,嶽秀坤對此有保留意見。對閱讀有期待的讀者來說,他們不可能等待那麼長時間。因此,嶽秀坤希望,中國的50後和60後一流學者,在他們熟悉的領域,能夠開始寫一些這樣的普及性著作,因為這些學者大多已經不需要考慮學術的考評了。
作者丨徐悅東
編輯丨徐悅東
校對丨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