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位日本的新聞記者被川普總統無情地嘲諷了。川普總統直截了當地說「我聽不懂你說啥」,也是real耿直。然後日本記者又用英語說了一遍,總統先生到底是母語英文,抓住其中一個關鍵詞猜出了記者是要問「貿易」的問題,總算是給出了合理的回答。
這一幕不僅出現在美國。前不久,有一位日本記者向咱們的新聞發言人華春瑩提問,問她對「中國贈送的大熊貓香香今天開始和日本民眾見面」 有什麼看法。伴隨著日本記者的英語提問,華女士的臉上還是明顯有了一絲沒有聽懂的迷惑。但她依然帶著優雅的微笑鎮定地回答說,希望中日之間可以遵守之前約定的「四個原則共識」…日本媒體點評說,「會場散發著尷尬不失禮貌的氣氛」。
然後呢,會場有一位中國記者,大概和我一樣擅長聽懂日式英語,於是好心地向華女士解釋這位日本記者的問題是大熊貓香香。一貫淡定的華女士都給逗樂了,直接說:「原來是大熊貓香香啊,我還以為是日本外務省的杉山先生呢。」感情華女士也只能從一大段提問裡抓住一個勉強聽懂的關鍵詞啊!但是呢,「香香」和日語「杉山」的發音其實還是差得挺遠的。我妄加揣測一下,華女士其實也完全沒聽清楚日本記者在問什麼,但為了不失禮儀,她用了最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回答談到了中日的原則共識等。當中國記者解釋的時候,她又利用「香香」和日本外交部官員的名字諧音巧妙地為記者解圍。
看到這,我在內心為華女士的機智猛烈鼓掌。而日本媒體也在此時給出了結論:「聽到香香的名字,每次回答日本問題都如臨大敵的新聞發言人居然笑得如此開心,可見大熊貓的魅力真大啊!」拜託,難道不應該感慨一下日本記者在國際場合提問的時候英語太需要加強了嗎?我又翻出日本網站關於川普直言聽不懂日本記者英語提問的新聞,看看網友評論,居然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網友說記者的英語確實不行,還有三分之一的網友天真地問:「是因為這個關於貿易的問題本身問得太籠統了嗎?」還有三分之一的網友直接嫌棄川普總統聽不懂其他國家的英語,說一國總統太沒風度等等。總之,大多數日本人不覺得是自己國家的記者英語表達能力確實有限。
在此我們不去過多評價這位記者的英語和川普的反應。客觀地討論一下,日本人的英語到底怎麼樣呢?
說到日本人的英語不好,其實就像這兩次日本記者提問一樣,主要是覺得日本人的英語口音太重,「日式英語」幾乎所有人都聽不懂。無數中國遊客應該也在日本親身體驗過了。能說英語的日本人太少,真的跟你說英語了,還不如拿筆寫中文容易溝通。好幾年前我去瑞典旅遊,正抬頭看公交車的站牌,突然背後有人英語問我:「你知道你要去哪裡嗎?我可以幫你找路線。」我一聽就知道是日本人,而且因為我在日本的VC基金工作,聽日式英語已經完全沒有問題。於是我微笑著回頭對他用日語說「謝謝」。這是一位日本老爺爺, 他特別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是日本人?」我心說就您這口音,不是日本人才怪呢。
那時候去瑞典旅遊的中國人還非常少,亞洲人其實都不多。老爺爺非常熱情陪我坐公交車,跟我說他一直在為聯合國工作,去過八十多個國家,已經許多年沒有回日本了。我在內心不禁感慨:您用英語工作了一輩子啊,去了八十多個國家哎,可是日本英語的口音一點點都沒有改變,真是鄉音未改啊。
關於這個問題的分析大家也應該聽過許多。主要問題就是日語裡有大量的「外來詞」——就是直接把英語拿來用了,但是又把發音改成日語,這就把英語的發音規則給改得亂七八糟了。舉個例子,以ing結尾的英語單詞,中國人發音都沒有問題,因為咱們漢語拼音裡也有ing這個發音。但是日語就大為不同,最後的g要發「gu」的音,也就是ing要讀成「in-gu」。那麼會議meeting就是「米聽古」。再加上日本人的舌頭或許更硬一些,發不了捲舌音。這一點中國人又佔便宜了,咱們拼音聲母裡有「r」,所以「tr」「dr」開頭的英文單詞不至於發音太困難。日語裡把tr發成「to-ra」, 「dr」發成「do-ra」。更要命的是,日語是一拍一個發音,沒有連讀,沒有拼讀。可是中國人因為拼音就是要拼起來發音,所以對兩個讀音連讀可以很好掌握。比如dry,日語裡讀「do-ra-i」,而且用這個詞來指代一種啤酒的口味。當我第一次被人問到你要不要「多啦衣」的時候,死活也無法想像這問的是啤酒啊!喝啤酒的drinking就讀成「do-rin-gu」,諧音「多鈴股」。「多鈴股 多啦衣」——誰能想到這是喝啤酒啊!
當然,這些規則一旦掌握了,就會成為聽懂日式英語的利器。現在我已經可以第一時間迅速把日式英語翻譯成正常的英語讀音,從而完整地理解他們說的英語是什麼。我還練就了一項小技能,就是每次日本人要我教他們說一句中文的時候,我就看心情。如果心情好我就教「你好」「好吃」,因為這幾個發音日語裡都有非常類似的;心情不好,我就教他們說「日本人」「計程車」。相信我,他們快要把自己的舌頭吃進去了都說不好這兩個發音。因為日本人需要用到兩次捲舌音「r」,而「計程車」需要連續「翹平翹」地轉換發音,而他們真的做不到。
不過呢,我們也沒什麼可值得驕傲的。中國人說英語有「中式英語」的口音問題,中國人說日語也有很多人帶著口音。而且,因為日語裡有大量的英語詞彙,所以日本人普遍的英語詞彙量非常大,所以在英文閱讀和寫作上,日本人是絕對領先於中國人的。加之日本開放得更早,所以在日本能經常遇到可以英語溝通的老人家。我剛到日本的時候,經常遇到年輕的店員無法溝通,倒是旁邊的老年顧客幫忙翻譯英文的情況。這一點在中國就比較稀少了。另外,日本很早就有中學就在美國讀書的人,而這些留學生基本都會選擇回到日本,所以在日本能說流利英語的人並不少。在我工作的環境中就有好幾位,英語發音非常標準。
那麼,為什麼這些國際記者不選拔一些英語好的人去呢?其實我覺得這一點挺值得咱們借鑑。日本人非常崇拜西洋文化,也尊敬英語好的人。每次我在日本說英語,都能感覺到對方對我的態度明顯發生了變化。但是呢,日本人絕不以英語不好而自卑或看不起誰(大概因為大家的英語都不夠好哈哈哈)。比如日本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好多人都是完全不會說英文的,領獎感言都用日語發表也坦然自若。更重要的是,父母不會窮兇極惡地逼孩子練好英語。我朋友一年花好幾萬給還沒讀小學的孩子上外教課,就為了讓孩子有一口標準的英語口音。這一點在日本真的比較少見了。
當然,早年日本父母也窮兇極惡過,甚至有人動口腔手術,把舌頭下面的系帶割開一點就可以讓英語發音更標準(感謝拼音的r和zhi,chi,shi讓我們子子孫孫免了這一刀)。但是,當手術都拯救不了口音的時候,日本的父母終於變得「佛系」了。畢竟,連在國際露臉的記者的英語也就那樣了,反正費腦筋猜測意思的是聽話的人又不是說話的人。而且,科技日新月異,也許以後機器就可以實現同步傳譯了。咱們的孩子,都可以少受一些學習外語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