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最後一天,空氣清冷。「廢舊衣物回收倡導垃圾分類項目」走進北京市豐臺區太平橋街道麗灣社區,場面不算熱烈。
北京市城市再生資源服務中心(以下簡稱「再生資源服務中心」)工作人員宮方面前的桌上擺著三兩組雕牌洗衣皂、一盒卡通鉛筆盒和一摞垃圾袋,這是回饋參與者的禮物。偶有居民拎來些舊冬衣,登記、稱重後裝入編織袋。
「幾個月前在南苑機場社區,一天回收了934公斤舊衣物呢。」宮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這項覆蓋北京西城、豐臺、海澱三區175個社區的政府購買服務項目,已試水八個月。
北京市統計局發布的2013年北京市主要經濟社會指標穿衣類商品數據顯示,每年北京產生廢舊衣物約23萬噸,床單、被罩等織物類約11萬噸。
也是在太平橋街道,30歲出頭的廢品收購者李剛夫婦在狹窄的出租平房內準備午餐——清湯掛麵裡漂著幾根菠菜。
不到5平方米的社區一隅是他們的工作區,一輛簡易平板車是兩人的謀生工具。「那臺舊電視是我從屋裡搬出來裝樣子的,」這天上午,「算下來連十元錢都沒掙到」的李剛面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神情拘謹卻難掩愁色。
官方數據顯示:北京有30萬名李剛這樣的社區廢品收購者,標配三輪板車和大秤,這支拾荒大軍日日上演「垃圾爭奪戰」。
拾荒者、正規垃圾回收機構、數十萬噸廢舊衣物……應該用何種方式「健康」地串接起來?
「北京娃娃」被「誤投食」
自2014年第二季度開展的「廢舊衣物回收倡導垃圾分類項目」由政府資助20萬元,再生資源服務中心自籌資金6.492萬元。
「入不敷出」,再生資源服務中心主任劉泰原向《瞭望東方周刊》詳述了資金使用明細。
製作3.5萬張宣傳單、5條橫幅、5塊展板耗費2.95萬元;750名志願者夥食和交通補助3萬元,平均每人40元;「老北京娃娃」設計、製作、運輸、安裝費6萬元,折計每個3000元;運輸車3輛,月租3500元,合計8.4萬元;活動人員勞務費6.142萬元。
截至2014年底,再生資源服務中心已回收舊衣50餘噸,但相比每年約23萬噸的廢舊衣物產生總量,只是冰山一角。
中國以捐贈廢舊衣物為主的經常性社會捐助工作始於1996年,目前已有3萬多個社會捐助站點,年均募集廢舊衣物過億件。
「民政部門接受捐贈衣服有明確標準,一般要求九成新以上的冬衣類服裝。」劉泰原說。
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數據顯示,2013年全世界纖維加工總量達9230萬噸,中國佔據一半以上。
以每年每人平均購置5至10件新衣、遺棄3至5件舊衣物推算,「十二五」末中國廢舊紡織品累計產生量約為1億噸,其中化纖類7000萬噸、天然纖維類3000萬噸。
但中國每年的纖維回收量卻不足原料的10%。
國內第一家持有廢舊衣物分類、整理、調劑綜合利用執照的企業是2008年成立於上海的緣源實業有限公司。
截至2014年11月底,作為上海指定的三家負責回收舊衣公司之一,其回收箱已由最早的28個發展到1800個。
上海市計劃2014年底各類廢舊衣物回收裝置達3000個。
相較上海2014年前10個月回收超過1000噸的「成績單」,北京顯然處於起步階段。
「廢舊衣物回收倡導垃圾分類項目」的「吉祥物」,是一個身著橘紅色條紋外衣的「老北京娃娃」。這種外表的回收箱身高175釐米,大肚直徑105釐米,能收納幾十公斤舊衣。
「光靠工作人員舉辦宣傳活動現場收集廢舊衣物,肯定不是長久之計。只有回收網點全面鋪開,引導居民主動投放廢舊衣物,才能形成長期的舊衣回收機制。」劉泰原說。
「老北京娃娃」被「洗胃」或「誤投食」的情況時有發生。「前一天還是滿滿一箱,回收車來收集時卻發現所剩無幾。」宮方無奈地說。
本刊記者打開她旁邊的娃娃回收箱腹部取衣口,舊衣寥寥數件,幾條破舊內褲赫然在目。
上海緣源實業有限公司的「大熊貓」廢舊衣物回收箱已出了2.0版本——防凍、防裂、防紫外線,且內部設置40度角傾斜的擋板來防盜——衣物進入箱體後無法再被勾出來。
4噸舊衣換一頂救災帳篷
50噸舊衣去哪兒了?
「我們分揀出了1500件八九成新的舊衣,清洗、消毒後捐贈給市內農村貧困人員。」劉泰原解釋說,剩餘衣物以每噸約400元的價格送往再生資源利用企業開漿、破碎、紡紗、織布,換置成救災帳篷和環保袋。
將近4噸舊衣物可以製成一頂救災帳篷,「我們置換了10頂,每頂約合1200元,比市場價低300元。」劉泰原說,本想捐贈給社區用於防災減災,對方卻表示「沒地方擱」,因為社區並不承擔救災物資儲備的功能。
剩餘舊衣全部用來定製環保袋——帆布質地,簡筆勾畫著一隻胖兔子「粥粥」,上書「俺環保俺快樂」和「more fun,no plastics」的中英文字樣。
「這些環保袋一部分贈送給舊衣捐贈者,另一部分將被投放到全市100多家愛心超市銷售。」劉泰原補充說。
已於2014年7月份開始贏利的上海緣源實業有限公司則這樣分配:10%比較完好的冬衣消毒後捐贈給貧困地區,或被送到社區愛心編織社重新編織;8%較新夏衣以平均5000元一噸的價格銷售到中東、非洲等地。
該公司負責人楊膺鴻此前告訴本刊記者,女性胸罩在非洲常受歡迎,出口定價每個0.8元。
剩下超過80%的舊衣按毛、棉、化纖、混紡四大類別,分送外地「重生」為無紡布、再生手套、服裝、皮革等。
楊膺鴻舉例說,全新純羊毛原料價格約為每噸5萬元,再生羊毛材料價格約為每噸2萬元,如果是成品衣物,價格可能達到每噸15萬元。
劉泰原告訴本刊記者,在北京市民政局支持下,他們將與北京市接受救災捐贈事務管理中心合作建設舊衣物回收網絡。
「一照多點」打造的「正規軍」
木樨地橋南,距離再生資源服務中心門外的「老北京娃娃」一步之遙,一個就地開張的流動廢品回收小攤兒格外刺眼:紙殼箱橫七豎八散落在綠化隔離帶旁,一位中年女性彎腰碼放過秤,五顏六色的塑料飲料瓶散落在她腳邊。
劉泰原神情有些尷尬。「綠公益,在身邊——再生資源回收站點規範建設服務項目」是他和同事們2014年工作的另一部「重頭戲」。
這項需「在市區社會辦、市區商務委、市區市政市容委、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市區工商局、市區紀委、市區城管執法局、市交通委路政局、市交管局、屬地街鄉鎮政府」支持幫助展開的政府購買服務項目,計劃在2015年5月30日前,完成1000個再生資源回收站點提供升級改造服務。
再生資源服務中心所在的海澱區羊坊店街道辦事處是試點之一。
「我們對羊坊店街道轄區進行了詳細調研,發現無照廢品收購點36家,實際經營者100%為外來務工人員,有些已經營達10年之久。」劉泰原說。
2014年9月18日,羊坊店街道辦復函再生資源服務中心,表示支持其對具備保留條件的站點進行升級改造和規範管理,並作為試點逐步探索再生資源回收站點的新型管理模式。
「保留站點均在『一刻鐘社區服務圈』內,以不影響行人通行、不影響交通為前提,避開居民窗前、河流、黨政機關、軍事重地和學校等。」劉泰原介紹說。
再生資源中心「收編」拾荒大軍的技術密碼是「一照多點」——在市工商局支持下成立法人企業並在各區縣開設分公司,下設多個再生資源回收站點開展經營服務。
木樨地西北中段處,棉服外罩著綠色工裝的李傳玉夫婦將剛回收的30公斤瓦楞紙殼箱碼放整齊裝進印有「城市再生資源」字樣的翼開啟廂式貨車,約4平方米圍擋內是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塑料泡沫、飲料瓶等。
夫妻二人取得在京收廢品合法資質所需成本是:設備折舊費每月3000元,貨車使用押金每年5萬元。
相距不過500米,一個無證照廢品回收站仍在經營。堆成小山似的各類廢品正被分裝進「豫」字頭牌照的廂式貨車。
「他們投入成本低,價格比我們高一毛,生意肯定好些。」李傳玉妻子抄著手靠在圍擋上,望著競爭對手滿滿一車廢品,眼熱得很。
再生資源服務中心工作人員安慰說,「他們馬上就要被取締了。」「什麼時候?」李傳玉無奈地問。
「打黑」、「打蒼蠅」
《瞭望東方周刊》在豐臺區右安門街道見到的廢品回收站經營者徐佔斌(化名),屬於猶豫者的代表。
他是河南信陽人,2004年就來北京「撿破爛」。「最早在中關村活動,後來老鄉介紹我來豐臺,以為有熟人好做生意,哪知這邊景氣差,晚上還有人偷我東西。」他一邊把鋁鍋鐵碗揀出來,一邊抱怨。
徐佔斌一直在託關係想重回中關村,但「根本插不進去,豐臺好歹還有停車位」。
徐佔斌回收廢舊報紙、書本和瓦楞紙箱,定價每公斤0.8元,「比別人多一角,一天下來平均能收七八十公斤。」滿滿一卡車紙盒可賣1000多元,算下來純利潤200元左右。
剛到豐臺,徐佔斌主動找過「關係」,願每月交二三百元以求「關照」,最後不了了之,「後來我把錢交給中間人。」具體數額多少他不願意透露,但綠色的「便民服務點」牌子,他說是用3150元「買的」。
再生資源服務中心主導的回收站點規範建設工作,已在豐臺區兩個街道展開。「調研發現西羅園街道有無照廢品回收點16個,規範保留5個;右安門街道有黑站點14個,保留4個。」
徐佔斌的地方並不在保留之列。
劉泰原告訴本刊記者,2014年5月,再生資源服務中心和北京市城管執法局執法總隊召開座談會,研究了「開展再生資源回收站點違法行為監督勸導活動」的相關事宜。
「對方表示支持我中心規範建設再生資源回收站點,」劉泰原說,「我們還向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商請,希望聯合開展再生資源涉黑專項治理。」後者已從海澱區羊坊店街道入手,開始專項治理試點。
其實,徐佔斌還挺希望能被「收編」。他坦言「起碼有個合法的經營資質,」錢掙得也心安。
下午五點,冬天的日頭早早西落。「在北京好歹每月收入5000多元,我回不了家。」徐佔斌歸置妥當,打算收攤回到他居住的地下室。(張欣)
版權聲明:凡本網註明"來源:半月談網"的所有作品,均為半月談網合法擁有版權或有權使用的作品,任何報刊、網站等媒體或個人未經本網書面授權不得轉載、 連結、轉帖或以其他方式複製發布。違者本網將依法追究法律責任。如需授權,點擊 獲取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