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萬人的殺馬特教父,髮型不誇張不準進群

2020-12-20 騰訊網

本文刊登於《ELLEMEN睿士》5月刊

原標題《殺馬特教父羅福興》

羅福興在深圳開的 「皇妃」美髮店近日關門。昔日的「殺馬特教父」仍徘徊在社會的路口。這位中國南方的鄉鎮少年,曾於15歲創造了小鎮少年的「殺馬特」巔峰現象。而今,羅福興性格依舊,卻不願沉湎往事,屬於他的23歲,仍然是尖銳的天空。

11點羅福興才剛睜眼。第一件事是吹個油頭,幾分鐘,鏡子裡的黑髮就已顯得蓬鬆又張弛,神似1994版賭神裡的周潤發。套上黑襯衣和4cm高跟鞋後,他晃著走到了出租屋外幾百米的美髮店。

他今年滿23歲。三個月前,羅福興在這裡開了一家美髮店,取名「皇妃」,既是老闆,又是理髮師,18平米的店裡貼著翹了邊的絲質牆紙。從上午開始,他一直呆在店裡,並打算隨時看心情收店。無聊,因為生意極其糟糕,一個月了,一本新帳本連一個單頁都沒寫滿,年初和合伙人舉資兩萬多元的投入,而今看來已經打了水漂。吵過架,因為選址完全是羅福興一意孤行,不過現在不吵了,懶得吵,兩人都已經心平氣和地決定租金到期後立馬跑路,幹什麼?不知道,「再看囉。」

或許先存一點錢?羅福興還沒放棄美髮店的生意,他暗中計劃過段時間再去東莞開一家。然後,結婚,生小孩,一定要「把小孩養在一線城市讀書」。

大塊大塊的空閒時間被羅福興用來泡茶。他剛剛買了「不錯的綠茶」,300塊4兩,溫杯,洗茶,畫著荷花的茶杯一樣不落。拿了將近十年美發剪的手泡功夫茶一樣穩,控制著茶絲滴滴下落,動作細緻,幾乎讓你不好插話而打破這道程序裡隱藏的沉默。只有48公斤的羅福興仍然是屬於少年式的過度消瘦,遞茶時,伸出來的袖口下露出了半截濃墨文身,洩露出眼前年輕人關於過去的些許線索。

七年前,這個出生於南方的少年,正沉迷於兩個世界的穿梭。現實生活中,他是手上沾著洗髮水泡沫的美髮店學徒,網絡裡,他是殺馬特世界的「教父」,20萬人的QQ群裡,激動而瘋狂的小鎮少年們競相模仿他誇張奇特的造型,在這裡,他是永遠被置頂的殺馬特教 父,一言一行,成為殺馬特少年們的精神指向。陌生人想要跟他說話,可以啊,「先給我轉一千塊錢」。這個羅福興正野心勃勃,無所畏懼,極速膨脹,他從未預想到這個殺馬特時代的出現,更沒想到它最終會像潮水一樣也會退去。

小鎮少年羅福興

2006年的廣東梅州五華縣,羅福興上初一,但已經自顧自決定不念書了。理由很多,但具體也說不清楚。媽媽還要帶下面兩個妹妹,管不動也管不住他。

那一年,羅福興和幾個朋友約著去城裡打工,浪了一圈,因為身份證上的年紀實在太小,外面沒人要,羅福興只好又回到村裡的塑膠廠上班。工作內容是給微波爐做模具,機器幾近兩米,比他整個人都大。一個月工資1800塊,拿到錢不給家用,直接去鎮上的電玩城。他還記得,電玩城最中央放著龐大的捕魚達人機器,廉價的塑料外殼全是劃痕,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只盯著眼前等級分明的世界。這讓他慢慢弄明白了一個規則,誰也不想要價值兩分的燈籠魚和烏龜,儘管它們緩慢而龐大,人人都想要大白鯊。

那時,羅福興個頭太小,揪住縫就能遊進去,能賺,也會賠。近兩千塊的工資足以讓12歲的男孩在這裡玩到過癮,癮頭持續到一次回家路上的迎面搶劫,「他們的錢和手機都被搶了,而那一次,我沒有。」羅福興強調。但發生那次搶劫之後,他再也沒去玩過這個近似賭博的遊戲。

他迷上了玩俠盜飛車,一款以美國幫派戰爭為背景的單機遊戲,出身貧民窟的主人公終於幹掉了上一輩的大佬,成為了這個海邊城市暗黑面的主人,他開著夢想般的超級跑車在路上橫衝直撞,而曾經看不起他的平民和警察再也無法追上他。羅福興極其喜歡這款遊戲,有一次在夢中,他幹掉了遊戲裡的一位著名的大佬,成為了揮斥方遒的主人,開著頂級跑車,和遊戲裡帶著墨鏡的主角一樣耀武揚威。儘管「裡面有一些血腥和暴力的東西」,而羅福興卻仍然痴迷於此,在這裡,人生的翻盤來得如此快意。

和主人公一樣,他形容自己是個「自己長大的人」。從來沒有慶祝過生日,父親在深圳打工,卻很少寄錢回家,愛賭博,欠一屁股債,家裡一星期才買得起一次豬肉。外公是村裡的老師,村裡人因此也高看羅福興一眼,但外公卻親口告訴他,「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我根本不帶你」——沒有人愛過我,羅福興說。

掙扎著長大了,卻和爸爸一樣,始終缺錢,羅福興只好「什麼都幹一點」。搶過外人的錢,也偷過電線。朋友們成群結隊,時時刻刻留意著路邊,看到人家養狗,「就留心去偷」。一條狗可以賣兩百多塊,夠上好幾天網。而寶馬的後視鏡則是最受歡迎的,車他們偷不走,後視鏡卻可以拆掉,好彩搞到一個,「最多能賣到一萬多」。有錢就拿來玩遊戲,因為除了玩遊戲,「我們還能幹嘛呢?」

但一切結束於2007年。這一年羅福興被父親帶走,到深圳打工。

身體裡長出的蜘蛛網

深圳龍崗大大小小近30個工業園,一個工業園三四家廠,一個富士康有30萬工人。不到1米7的羅福興進了巨大的廠房,就像一滴水穿進了河,再也看不見了。

三班倒,10平米的宿舍,躺著四個一模一樣的人。多的時候賺四千塊,少的時候三千塊也可以,睜眼上班,閉眼睡覺。羅福興與別人唯一的區別是「沒有上進心」,他總不想疏通關係進大廠。來深圳打工的,大家都做流水線工人,但廠與廠的區別,幾乎已經在打工者群裡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晉升系統,像富士康和比亞迪這樣體量龐大、福利相對健全的工廠,心知肚明的位於這條鏈條的最頂端。

但羅福興卻只想逃離。他看過一部美國電影,具體內容早就忘記了,只記得主人公天天被關在監獄裡,呆得太久了,以至於身體上都長出了蜘蛛網。羅福興在自己的手肘處也文了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蜘蛛網。「我發覺在工廠裡面呆著,每天幹一樣的事情,連話都沒有人講,比他蹲監獄還慘,就去文了這個。」羅福興解釋。

美髮店成為了羅福興逃離工廠的第一個出口。

開在關外的「文麗發社」是他工作的第一家髮廊。老闆也是外來人,和羅福興一樣講客家話。已經開店二十年,用一把美發剪在這裡成了家,買了房和車。羅福興從沒有想到「開發廊也可以這麼厲害」,想要逃離工廠的他決定在這裡當學徒。同樣是在這裡,羅福興開始給自己染髮,做髮型。第一次實驗只花了半個小時,他把所有頭髮分成了十幾個角,用夾板直直拉向天空,加上強力啫喱固定。他把這張髮型的照片通過QQ傳到網上,這個後來累積了17萬點擊的QQ空間第一次迎來了潮水般的回覆——這樣說來,這應該是殺馬特文化在網絡的初次亮相,羅福興回憶,而實際上,這個造型的靈感來源於小時候看過的動畫《七龍珠》裡的悟空。

網絡上日本搖滾歌手石原貴雅給了他巨大的啟發,學徒不多的工資除了用在網吧,剩下的都被羅福興用來打扮自己:黑色眼線、深色口紅,臉 上打上鼻環和唇環,中間穿著一根細細的金屬鏈,走路時會冷冰冰地拍打在臉上。

即使加上沒念完的初一,羅福興也總共只上過七年學,他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確實貧乏」,理髮店學習的學徒只能選擇從髮型開始,而略帶邪惡的審美風格,是困在小鎮的少年獨特而略顯激烈的叛逆——但當時的羅福興只是和所有同齡人一樣,渴望急切地說話,只是在十年後,人們輕巧而略帶嫌惡地將其統統稱為殺馬特。

他開始和同樣裝扮的朋友走上街。而這次,羅福興不再是工業園重疊的人中模糊的一個,有人議論,有人白眼——但無一例外,「每個人都注意到了我」,羅福興回憶當時的情形說道。而這個理由對他來說,已經非常足夠。

羅福興決定進一步把自己的影響力擴大。網吧像素模糊的攝像頭記錄下了他花五六個小時打造的一個個「藝術作品」,他打上自己的QQ號一一上傳。電腦右下角的QQ頭像開始頻繁閃爍,每天都有人添加羅福興,他的照片底下開始有人評論:「非常時尚」。

羅福興在理髮店旁的小網吧搜索時尚,彈出來的第一個單詞是「Smart」,他不會念,只得點擊旁邊的自動朗讀一遍一遍地聽讀音。想了幾秒,他在心裡拼湊出了「殺馬特」三個字—很酷,羅福興決定用來給自己遊戲裡的家族命名。

誰都無法預想這個詞在網絡的瘋狂蔓延。迄今為止,這個由少年羅福興憑空創造出來的詞,百度貼吧累積發帖數已經超過180萬。

殺馬特的興起

「先紅必先瘋」。

2008年,羅福興的影響力幾乎達到了巔峰。髮廊和餐館的少年在網上看到他,模仿他,並帶回了一個個村落與鄉鎮,他們不富裕,甚至貧困。但殺馬特讓他們感覺自己的不同,是「精神貴族」。

那一時期羅福興卻在思考更大的問題:「人死後到底能留下什麼?」網上列出了People雜誌出版的1995-2005年世界十大鬼才音樂人,第一名是瑪麗蓮·曼森,第二名則是麥可·傑克遜,而他唯一認識的周杰倫僅僅上榜,位居第十。這讓不到15歲的少年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以至於十年後仍然記憶猶新。「周杰倫,第十,那排行前列的人,得厲害成什麼樣?」羅福興問自己。

之後,羅福興開始堅定地認為,人必須要出名,賺錢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出名了,才有機會留下影響力。而網絡、殺馬特和手中龐大的QQ群成為了羅福興可視範圍內唯一的上升入口。羅福興仍然是那個羅福興,他住在老闆店裡,連中工等級都算不上。但他再也不是那個他,殺馬特家族在網絡上,幾乎以病毒裂變的速度迅速增長,像一條藤蔓在劇烈地燃燒。同時,龐大的加入者也迫使羅福興和最初的管理者開始制定詳細的管理章程。

「進群必須視頻驗證,髮型不夠誇張就不會給進的。」

羅福興說,而「誇張」的標準,自然是羅福興本人;所有人進群之後也必須用「殺馬特」的火星文前綴,並在群中始終用火星文進行聊天,羅福興是唯一的例外,他不掛前綴,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

統一的裝扮,共用的內部語言系統,殺馬特家族已經具備了「組織」的初級形態,羅福興顯然處在這個金字塔的最頂層。每個號稱自己為殺馬特的全新家族都渴望拉羅福興進入QQ群,「什麼也不做都可以,就是過去掛一下」,閃著特殊顏色的QQ名字被具象成了殺馬特界獨有的開光儀式,也直接讓15歲的少年成為了眾人口中的「福哥」。

「很搞笑的,就那樣叫我。」羅福興回憶,臉上的表情介於得意與自嘲之間。追星少女的瘋狂、各大網紅的扒皮、六大論壇的聖戰都還在很遠的以後,這個曾經縮在工廠宿舍,幻覺自己身上長出蜘蛛網的小鎮男孩,卻懵懂地站立在了中國第一次網絡狂歡最中央,他發明的殺馬特成為這場小鎮少年狂歡的原動力。

當十年後的羅福興復盤自己近乎都市傳說一般的經歷顯得格外冷靜。「社會就分三塊嘛,精英,知識分子,還有就是底層」,羅福興用手比劃,兩個小拇指蓄著長的長指甲:「我們就屬於底層,也都不屬於這個城市」——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在了一起。

2009年,羅福興直接參與的QQ群有三十多個,每每上線前都得拿出紙質的本子對照密碼,其中最核心的5個幾乎容納了分散全網的各大殺馬特群的管理員們,由此,羅福興保守估計「至少有20萬人處於他的有效管理之中」。

髮廊學徒、餐廳服務員和流水線小工們似乎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群體,且如此之大,這讓他們幾乎都產生了錯覺,像自己說話的聲音能被誰聽到似的。「如果將這個虛擬的群體真正組織化、紀律化起來,得是什麼樣?」他開始想。

有一陣子,羅福興開始密集地發起線下聚會。有人來,多的時候五十多人,少的時候十幾人,只是AA費用,然而, 「一旦超過200元」,參加的人臉上便有了難處。羅福興自己有錢的時候,可以請殺馬特們「去溜冰, 去KTV」,但沒錢的時候呢?

他開始逐漸意識到,「很多人加入殺馬特就是玩玩的,更多的東西,他們不需要」。

來自鄉野、廠房和車間裡浩浩蕩蕩的人,在城市陰影輻射不到的網絡上,停留和聚集在了一起,殺馬特只是他們短暫的青春期中一次成本極低的叛逆。

走出殺馬特

2018年2月,有人在知乎提問:「殺馬特創始人羅福興是怎樣的人?」有人回覆:「懂點網絡營銷思維的話,單單靠之前幾百萬的QQ群粉絲,現在估計是胡潤富豪榜上的人物了」。

23歲的羅福興聽聞答案,扁了扁嘴:「都是幻覺,紅了又能怎麼樣?現在人都瘋了。」

他可能是為數不多有資格戳破網絡氣泡的人之一。在「流量」與「現象級」兩詞還沒有出現時,他已經紅透了,且無數次試圖將其變現。2016年,他化名安福興,開始在網絡上連載回憶體小說《羅福興的殺馬特帝國》,小說只寫到一千多字便再也沒有消息,但裡面提到,早在他最紅的時候,羅福興建立了一個殺馬特網站,開始給殺馬特們做排行榜。

「很多殺馬特們都會有想紅的思想」,羅福興冷靜而簡明地闡述了當時的念頭:「那你剛好可以抓住這些人的思想」。他沒有設定具體的價目表,也沒有固定的對接人,殺馬特們通過QQ零零散散地聯繫到他,但基本收費不過200塊,賺的也不過是「平民錢」。

掰下寶馬後視鏡的那個羅福興顯然仍然存在於男孩體內。《人物》雜誌提到,曾經有一個男同性戀在網絡跟他表白,考慮到對方「比較有錢」,羅福興耐著性子跟對方聊了三個月——他對錢的渴望如此直接而赤裸,只是此時的少年卻想得過於原始和簡單:金錢的積累遠不是畫上眼線,換一個外表吸引到別人注意那樣輕巧。

殺馬特走紅後期,模仿者開始出現,殘血家族是其中格外獨特的一個—他們開始為家族低級成員提供QQ空間優化等配套,固定起底收費60元,並明碼標價各項服務收費。這一部分殺馬特已經敏銳地嗅到了未來網絡的空氣,直接販賣他們的影響力和虛擬服務,「賺錢」二字懸在中間,將他們緊緊綁在一起。

羅福興卻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和其他人比起來,他似乎總是顯得太過「高傲」。不過目之所及,他也並沒有立即低下頭顱的必要。推廣輕輕鬆鬆賺來的錢,又被他輕輕鬆鬆揮霍了出去。他在不同的理髮店和工廠進進出出,自我感覺有點像「國外的嬉皮士」。

命運的轉彎卻撞擊過來。2010年,全網出現反殺馬特的情緒高潮。接下來三年,羅福興的殺馬特群每年都以數萬人的速度流失。

2012年,羅福興將所有殺馬特QQ群的管理權轉交。

失去帝國的教父又回到工廠,像一隻候鳥,在不同的廠裡漂來漂去。工廠愈加讓人難以忍受,除了像蹲監獄,身邊人也越加讓他厭惡,這個社會像是越來越浮躁了,「動不動就多少千萬多少億」—其實跟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直到2016年初,堂哥給他發來簡訊,「你爸得了很重的病」,他說。羅福興還沒來得及回復,「肝癌」兩個字出現在手機屏幕。

21歲的羅福興揣著理髮店老闆發給他的4000塊錢回到了13歲時離開的家鄉。除了大伯的10萬塊,沒人肯借給羅福興錢,「連我媽都不肯」。7月,父親去世。

父親過世後的第二個夏天,羅福興和紀錄片拍攝團隊回到了最初工作的美髮店。

美髮店老闆娘正在店裡,看到黑髮平頭的羅福興很高興,「現在好,踏實好多了」。昔日的教父坐在旁邊,只是不說話。淡出網絡和殺馬特群後,羅福興曾一度拒絕所有採訪。與其被人看到「如此落魄」的樣子,羅福興寧願繼續活在那個永不會畫上句點的網絡神話中。

改變出現在「皇妃」美髮店開業後,2018年1月22日,羅福興罕見地在朋友圈和微博發布了店面的照片和具體地址,並且重新以殺馬特教父的名字出現在媒體眼前。他守在深圳城中村的這家美髮店,給自己劃出了一條清楚的路。

他去上節目,善意的多,惡意的也有。有人請他站在舞臺上,底下坐著幾百位觀眾,一個接一個提出難堪的問題,條條道路,都要引出的是一個浪子「洗心革面」的故事。「無所謂了」,再次出現的羅福興卻對此並不憤怒,甚至顯出了幾分精明:「讀者愛看,他們就這樣寫好了,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

2016年以前,他「只為自己和自由而活」,羅福興在新開的微信號上寫:「為此拋棄了一切,包括家庭。」可現在,他已經心甘情願地「把大山背在身上」,要給自己未來的一個家。

他唯一拒絕的是所有直播平臺的邀約。2018年,人人都開始挖空心思想在網絡上「吸引流量」,殺馬特也成了他們的手段,朋友給羅福興發短視頻,他看,卻從沒有動過心思再次趟入泥潭,年入千萬的淘寶店,上億的主播轉會費,在他看來,只不過是當年殺馬特帝國一般的幻覺重現,「現在人都瘋了吧」,他一再重複。

殺馬特帝國沒有給他的歸屬感,現在的生活也同樣沒有。羅福興至今沒有戀愛,唯一有過好感的是給他拍紀錄片的女導演;他和每一個找上門來的藝術家、記者大篇幅地談論社會學與美學,轉頭和隔壁正在裝修的燒烤店工人用髒話一起咒罵天氣,卻在微信公眾號上提到「責任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想像當年文麗發社的老闆一樣,存錢,買車,買房,卻還是偷偷希冀未來,不用考慮錢的時候,是不是能做一個展覽,「還是跟殺馬特有關」,不是平反——我們本來就沒有做錯事,只是去展現。

羅福興沒有直接回答「現在快不快樂」的問題,只說自己現在「不自由」。

「不過也無所謂了,就像尼採說的,人本來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羅福興說,他看的微信文章裡把引用自盧梭的話標註錯了。

2018年3月22日,「皇妃」美髮店停止營業,教父再次開始了彷徨和思索。

採訪、撰文:楊馨

錄音整理:Sari

攝影:彁

編輯:He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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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在10年前,大眾對於「奇裝異服」的容忍度可沒這麼高,最能喚醒記憶的,便是留著奇崛髮型的「殺馬特」「非主流」群體。「殺馬特」是21世紀頭十年裡青年亞文化的一支,音譯自英文單詞「smart」,即「時髦」的意思。受視覺系搖滾的啟發,一群年輕人開始用誇張造型來凸顯自己,尤其是用染得五顏六色、支稜朝天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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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羅福興的抖音,那些視頻的內容並不出奇,要麼是做頭髮,要麼在文案裡打上一句:「殺馬特創始人羅福興回歸,兄弟們願不願意陪我在(再)瘋狂一次?」 視頻裡,羅福興留著挑染過的紫色爆炸頭,甩著手一步三回頭地穿過城中村。
  • 曾被人看不起的殺馬特髮型,是許多打工青年追求過自由的證明
    「和我媽傾訴,她就會罵我,說自己也不需要休息,只要掙錢就行了,為啥她就沒事?我那會就真的不想活了。」為了驗證這個念頭,她立刻和姐妹去做了頭髮,結果剛進溜冰場,就開始有男孩過來主動問她:「美女,要不要拉一下?」那之後,她就開始拼命染髮換髮型,業餘最大的愛好,也變成了去溜冰場玩殺馬特。有一回身上已經沒錢去溜冰場了,結果站在溜冰場外,小安的腳「不自覺就自己動了起來」,「總感覺這個溜冰場裡沒我好像就不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