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入黃口,遠處寫著「一泓清水入黃河」。
2. 汾河流域礦山生態修復治理項目。
汾河治理前後對比。 受訪者供圖
汾河治理前後對比。 受訪者供圖
山西太原汾河三期治理美化工程晉陽橋段。
汾河川國家溼地公園。 受訪者供圖
「站在那高處,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譁啦啦啦流過我的小村旁……」山西民歌描繪的汾河美景,過去一度病成「雨季過洪水、旱季沒流水、平時是汙水」的狀態。如今,汾河實現全年不斷流,13個國考斷面全部消除劣V類,歌曲描繪的圖景逐漸重現。
汾河是黃河第二大支流,山西第一大河。歷史上,汾河曾有4次大規模開發治理行動,進入「十三五」以來,治理思路開始有了新變化——治水不再僅僅治水,而是山水林田湖草綜合修復,汾河流域內,礦山治理、造林綠化治理、水土保持生態修復、水資源與水生態保護恢復、土地綜合整治和生物多樣性保護六大工程同步齊抓。
不僅汾河,山水林田湖草一體化保護和修復也已成為整個黃河流域,乃至我國生態保護修復工作的整體思路,由「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轉向「整體把脈,系統治療」。
自2017年以來,山西治汾累計投資總額約178.5億元。官方表示,目前生態保護修復工作仍以政府財政投入為主,下一步應通過釋放政策紅利,鼓勵社會資本積極參與。
從「有河無水」到全年不斷流
傍晚的山西太原汾河晉陽橋畔有兩個夕陽。一個被大橋託著,在魚鱗狀的雲彩背後若隱若現,另一個倒映在平靜的河水中,一艘皮划艇駛過後碎成千萬粼粼秋波。秋意漸起,一群大雁排著「人」字形飛過。
然而,在當地人的記憶中,過去根本見不到這樣的美景。全國人大代表、山西廣播電視臺首席主播李桂琴是土生土長的太原人,她回憶,上世紀80年代在電視臺工作時,節目組想拍攝一組「汾河流水譁啦啦」的鏡頭,但河道裡根本就沒有水,更別說「譁啦啦」了。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汾河經常處於「有河無水」的斷流狀態。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委員、太原理工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袁進介紹,從自然角度看,汾河是季節性河流,降水量少且不穩定,流域多屬黃土高原區,植被覆蓋率低,蒸發量強。從人類活動角度看,人口增加導致工業、農業、生活取水量增加,流域水資源開發利用率達80%以上,遠超40%的合理利用率。以上原因導致汾河地表徑流量減少。
袁進說,直至2008年山西省開始試運行「千裡汾河清水複流工程」後,汾河才逐步實現不斷流。據統計,從2017年至今,汾河累計調引黃河水11.46億立方米。
「缺水是汾河流域最根本的生態問題。」袁進稱,由於水資源總量有限,工業用水、農業用水、生活用水、生態用水需要科學分配,過去傾向於優先保證生產生活用水,而近年來人們逐漸意識到生態基流穩定的重要性。「這種分配思路的轉變也反映了人們對環境認識的變化。」
「我們治理水環境,已從原來單一的管控汙染源,轉變為對水資源開發利用方式的調整。」袁進說,最近幾年汾河下大力氣做的是改善水質,加大力度調水,但未來水量能否保持還要考慮天然缺水和調水成本的現實條件,今後還要加強系統性的規劃,堅持從治汙到生態修復和保護轉變。
汾源治理的水土流失面積
相當於一個馬爾他
自太原向北,沿河而上,逐漸進入汾河上遊的黃土高原地貌區。這裡溝壑縱橫、植被稀疏、山高坡陡,氣候寒冷乾旱、年降水量少,加上季節性集中降雨衝刷,在地形、降水、土壤等自然因素和能源開採、植被破壞等人為因素共同作用下,一度流域內水土流失嚴重。
忻州市寧武縣是汾河的源頭,古稱「汾源靈沼」。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煤炭過度開採和亂砍濫伐,導致汾河源頭生態環境一段時期內逐步惡化,當地人稱「雨季過洪水、旱季沒流水、平時是汙水」。
寧武縣東寨鎮人大主席楊超軍表示,寧武縣擁有豐富的煤炭資源,煤炭產業一度成為當地經濟的支柱。但是,採煤的另一面就是對生態環境的嚴重破壞。地表徑流量下降,尤其在枯水期,水量減少更加明顯。
從1988年開始,寧武縣持續開展了兩期共20年汾河上遊水土保持綜合治理,自2008年至今,又進行後續治理保護。通過建設淤地壩、治灘、修梯田、栽植水保林、種植經濟林、修築河道護壩、增加高標準基本農田等方式,共治理水土流失面積311.3平方公裡,相當於地中海島國馬爾他的面積。治理後年均減少輸沙146.5萬噸,減少率達40.6%。
為保護汾河源頭水質,昔日的重汙染企業都被遷出。據統計,忻州累計關停取締了汾河幹流兩側3公裡範圍內各類企業511個,整合大中型煤礦17座,重點保護區域全部退出了煤炭等礦山資源開採。
記者看到,一群遊客圍在汾源的第一口水井邊,品嘗用木桶打上來的汾河水。據工作人員介紹,目前源頭水質已穩定在國家II類生活用水標準,可直接飲用。
在忻州市的另一個縣靜樂,汾河川國家溼地公園已完成70%的建設進度,恢復溼地植被2000畝。靜樂縣縣委副書記宣文曉稱,溼地公園的建設可以極大解決汾河上遊流域的生態問題,起到涵養水源、防風固沙、蓄水防洪、淨化水質、調節氣候等生態效益,也為各類野生動植物提供了棲息繁衍的自然生態場所。
「水鳥多不多,是衡量溼地生態環境好不好的一個重要風向標。」靜樂汾河川國家溼地公園服務中心主任徐文玉說。今年2月,汾河川國家溼地公園迎來了白天鵝的駐足,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黑鸛、金雕、褐馬雞也成為這裡的常客。
今年6月汾河已經全部消劣
由於歷史原因,穿行在三晉大地的汾河經受著各種工業廢水與生活汙水的汙染,汾河一度由一川清水變成「黑水」「臭水」和「危水」。
山西省政協去年發布的調研報告顯示,流域整體性保護差是造成汾河水汙染防治難度大的根本原因,目前汾河河道徑流中,天然徑流佔比不足10%,城鎮、農村生活汙水和工業企業廢水佔比高達90%以上。其次,汙染排放量大也是造成汾河水質改善不明顯的重要原因。
2019年,山西省政策安排專項資金2億多元,兩個月內火速建成71座地表水跨界斷面水質自動監測站,可監測水質指標11項,並在汾河沿線布置了視頻探頭,大大提升了汾河流域水質預警能力。
這些監測站可迅速鎖定排汙源。人民日報曾報導,過去企業常利用降雨天偷排汙染物,在監測站建成後不久的一個雨天,文峪河南姚出境斷面自動監測站一大早報告,氨氮濃度超地表水五類標準16.7倍,很可能有企業在排放汙染物。文峪河流經9縣、長達155公裡,過去調查難度很大,如今依靠監測站數據,工作人員只用了兩小時就鎖定了汙染源企業。
除了水質監測站,如何解決佔河道徑流90%的生活汙水和城鎮廢水是關鍵。據介紹,為解決向河道直排汙水的問題,2019年當地完成汾河流域2039個入河排汙口的排查整治工作。「該堵的堵、該封的封、該治的治。」太原市生態環境局副局長許德茂說。
汙水截汙納管處理是消除汾河水體汙染的根本措施。2020年8月山西省政府新聞辦舉行的新聞發布會透露,自2017年以來,山西累計實施汾河流域省級水汙染治理重點工程257項、市縣級水汙染治理工程984項,投資總額約178.5億元。
截至目前,山西省共有城鎮汙水處理廠134座,總設計規模441.6萬立方米/日。2019年,全省汙水排放量11.8億立方米,汙水處理量11.3億立方米,生活汙水處理率達95.48%。
為消除汾河水體汙染,山西省曾下達死命令。2019年5月12日,《山西省人民政府關于堅決打贏汾河流域治理攻堅戰的決定》正式施行,提出「2020年全面消除汾河流域劣V類斷面」的目標。
今年1-6月,汾河流域13個地表水國考斷面中,I-Ⅲ類水質優良斷面較2017年同期增加了1個;劣Ⅴ類水質斷面全部消除,較2017年同期減少了8個;6月單月及1-6月水質均創歷年同期最優。
從「頭痛醫頭」轉向為「整體把脈」
汾河治理,頂層設計先行。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山西省先後4次對汾河進行了大規模開發治理。進入「十三五」後,汾河的治理力度空前加大。山西省將汾河流域生態修復納入「十三五」山西經濟社會發展的標誌性工程加以推進。2015年,《汾河流域生態修復規劃綱要(2015-2030年)》出臺。
2016年4月,水利部與省政府聯合印發《汾河流域生態修復規劃(2015-2030年)》,這標誌著汾河流域生態修復工程上升至國家治水戰略層面,這也是水利部會同省級政府批覆的全國第一個流域生態修復規劃。山西成為國內首個全流域生態修復的省份。
2017年,山西省人大常委會通過《山西省汾河流域生態修復與保護條例》,此舉意味著汾河流域生態修復與保護首次上升到了法律保護的層面。
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在頂層制度設計中亦扮演了重要作用,2018年修正了汾河流域水汙染防治條例,2018年至2020年連續三年組織開展汾河流域生態修復與保護條例執法檢查,2019年受全國人大常委會委託,組織開展了水汙染防治法執法檢查,推動解決了一批突出水環境問題。
在治水思路上,汾河也有了新變化。由僅僅治水,轉變為山水林田湖草綜合修復,由「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轉向「整體把脈,系統治療」理念,由「開刀治病」工程治理轉向「健康管理」自然恢復逐步引導理念。
2016年,財政部會同自然資源部、生態環境部啟動了山水林田湖草生態保護修復工程試點。汾河中上遊入選了國家第三批山水林田湖草修復工程試點項目區,礦山治理、造林綠化治理、水土保持生態修復、水資源與水生態保護恢復、土地綜合整治和生物多樣性保護等六大治理工程齊抓,「治山、治水、治氣、治林、治城、治人」一體推進。
汾源寧武縣副縣長張國偉見證了治理思路的轉變,他對源頭生態的自然恢復印象深刻。原來強調大工程、大建設;現在強調的是採用貼近自然、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形式。「適合什麼種什麼,適合什麼做什麼。宜草則草、宜灌則灌、宜林則林。」
未來激勵社會資本
參與生態保護修復
今年6月,國家發展改革委、自然資源部聯合印發了《全國重要生態系統保護和修復重大工程總體規劃(2021—2035年)》(下稱《規劃》),為未來15年的生態保護修復工作繪製藍圖。
黃河重點生態區(含黃土高原生態屏障)入選了9項重大工程之一。去年,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升格為國家戰略,習近平總書記2019年9月18日在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座談會上提到,黃河流域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安全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新中國成立以來黃河治理取得巨大成就,但黃河一直體弱多病,水患頻繁,當前黃河流域仍存在一些突出困難和問題。「這些問題,表象在黃河,根子在流域。」
山水林田湖草一體化保護和修復,是以上重大工程進行生態保護修復工作的關鍵詞。國家發展改革委農村經濟司司長吳曉解讀《規劃》時表示,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體,必須統籌兼顧、整體施策、多措並舉,全方位、全地域、全過程開展生態文明建設,深入實施。
吳曉還強調,要將生態系統保護和修復的著眼點、關注點從主要追求自然生態空間的擴張、自然資源總量的增長,逐步轉移到量質並重、以質為先上來,通過高質量建設重大工程,來促進自然生態系統從量變到質變。
來自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土地科學技術學院的周偉擔任通訊作者的一篇論文提到,生態系統綜合治理是一種充分體現系統性、整體性的生態環境修復和保護過程,其核心內容是將生態系統及其組成系統各生態要素進行整體化考慮、系統性修復。其思想及內涵已被政府和學者廣泛接受,但理論與實踐研究尚處於探索階段,長效機制尚未形成。
生態保護修複目前是政府財政「挑大梁」,社會資本參與較少。自2017年以來,山西治汾累計投資總額約178.5億元。自然資源部國土空間生態修復司司長周遠波稱,由於生態保護修復的公益性很強,目前盈利能力較低,項目風險較大,加之缺少一些必要的激勵機制,導致目前社會資本參與生態保護修復的意願不強,比例也不是太高,仍然還是以政府財政投入為主,投資的渠道相對單一,總量有限。
周遠波說,接下來在政府投入的同時,一定要通過釋放政策紅利,為社會資本、社會力量投入生態保護增加動力、激發活力、挖掘潛力,逐步打通綠水青山轉為金山銀山的通道。達到生態效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有機統一。
就政府內部而言,由於流域生態修復涉及主體眾多,上下遊生態利益緊密聯繫,上遊治汙過程中關停有關企業,會產生一些相應影響。張國偉稱,寧武縣過去是重要的工業基地,但為保證汾河源頭水質,關停了大部分工業企業,目前靠發展農業和旅遊業,財政收入有一定減少,加之汾源景區的維護費用靠縣財政兜底,本就屬於貧困縣的寧武財政壓力較大。他希望儘快落實生態補償制度。
周偉也建議,我國的生態補償工作剛剛起步,未來應科學界定補償者與被補償者的權利義務,進一步完善「生態破壞者賠償、生態收益者付費、生態修復者獲利」的生態補償運行機制。
採寫:南都記者 林方舟 發自山西
攝影:南都記者 林方舟(除署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