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師李建立在2011屆本科畢業生畢業典禮上的演講，現得到李建立老師的授權進行轉載。文字素材來源於往屆學長的視頻錄音整理，在此表示感謝。
尊敬的家長，尊敬的同事們，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好！頭幾天，在我新開的微博上，寫了一句對07級畢業生的祝福語，「出門在外，多吃青菜」。學院安排我今天作為教師代表，做畢業致辭，我想將這句話稍稍發揮一下，講一講為什麼要祝福你們「出門在外，多吃青菜」，怎樣才能安心地吃上青菜。
這裡說的青菜首先指的是我們和小白兔一樣愛吃的那種蘿蔔和青菜，祝願出門遠行的人吃上有營養的青菜應該算是史上最卑微的祝福吧！但在座諸位都知道，之所以要做出這樣低得不能再低的祝福，是因為我們想吃的健康的、哪怕只是無害的青菜已經很不容易，為了不敗壞大家午飯時的胃口，恕我不提及其他臭名昭著卻大行其道的食品名稱，這多少是一個令人奇怪的現象。為什麼全社會都憤憤不已的事情卻很難看到改善的跡象，難道是因為那些生產者的血管裡已經流淌的不再是道德的血液？
我們知道，那個噴灑了過量催熟劑的農民可能原本比我們熱愛光亮，那個正在掛豬肉卻吆喝牛肉的傢伙同時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可是就是有一種力量迫使早餐攤的老闆往外出售自己都不願意吃的油條，迫使路人不敢去攙扶一位在他面前摔倒的老太太，迫使一位身懷清廉理想、投身社會管理的年輕人成為毫無廉恥的貪官。我祝福你們吃上甚至多吃青菜，是因為我不知道應該祝福你們別的什麼。我也知道那些似乎是師長最應該對你們提出的期待，比如希望你們成為誠實的人、有信用的人、有理想的人、遵紀守法的人、品德高尚的人、樂善好施的人或堅持獨立人格的人，可是你們如果沒有人願意真心去實現這些期待，只會顯得我在唱高調。如果有人真的把這些作為處事的原則，說不定我從此會斷送你的前程或財路，因為我不能對下面的事實裝作一無所知：
早餐店的老闆如果不使用地溝油，那就無法生存；一個揭露出事實真相的記者，他的家人有可能會被人「問候」；一個堅持新聞理想的編輯，有可能會被停職；一個拒腐倡廉的官員，可能會被周圍人視為是不安全、不可靠的另類，早早地被驅逐到體制的邊緣。
青菜還指向著一種健康、有尊嚴的生活，如今的人們在憂心忡忡的同時，又常常會沾沾自喜，似乎我們每個人都能用投機的方式得到大小不同的利益。人群中最拉風的表情是「我上頭有人」。我有一個在鄉鎮衛生院工作的表哥，身為鎮上最重要醫療機構的骨幹醫生，他為自己居然沒有固定工資極為惱火，但同時為自己不菲的其他收入怡然自得。他告訴我，沒有固定工資是相關資金被主管部門節流，但可以通過辦取假證件（此處錄音不清）來賺取國家的新農合補貼。對於普通人來說，事實往往就是這樣，你本來能夠光明正大地得到的東西，卻非要通過犧牲尊嚴來獲取。你沒有為本可以得到的更多爭取過，卻為自己通過門路、關係得到的更少而得意過。
吃上健康的青菜不容易，過上有尊嚴的生活似乎更難。此時此刻，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期待你們過有尊嚴的生活，但我要很認真地追問，在日後的生活中，在你痛斥使用地溝油的店主時，是不是應該想一下，相對於他們，你究竟有多少道德上的優勢？通過媒體，往別人的血液和靈魂裡灌注內容空洞的所謂新聞或炫富虛榮的房地產廣告，對社會的毒害是否比地溝油更要甚。一個光明正大、強取豪奪的人和一個在黑夜裡搜集和煉溝油的人相比，誰更重創社會底線？有多少人不是在沾沾自喜中傷害別人，同時又被別人所傷害。需要說明的是，我不希望這樣追問，倒向虛無，虛無往往會成為合謀的藉口和（此處錄音不清）。但是，我不願意鼓勵在座的任何一位成為一個有勇氣、有擔當的人，因為，那將意味著很大的生存風險，甚至是將你們推向火坑。說到這裡，稍稍敏感的人都會察覺到，我在講這些的時候，心裡是多麼得猶豫、矛盾和不安，並且我知道，這種焦慮不僅是我一個人的，還包括那些不知道如何將正面道德教給孩子的家長。
即使如此，我還是要提醒諸位，在承認自己人性上的軟弱之後，並不意味著就無所作為，還有很多事情是我們這些有些膽怯的人也能做到的。比如，隨手轉發一條訴求正當的微博，給一個有勇氣的人以道義和輿論上的支持。拒絕收看那些充滿謊言和粉飾的節目。在你終於可以吃上特供蔬菜或有類似享受的瞬間，意識到你對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和你的子孫犯下的罪。在日常生活中，多參與一些理性的討論，而不是使用語言暴力或身體暴力讓討論戛然而止。或者如村上春樹說的那樣，「在雞蛋和牆壁的碰撞中，站在雞蛋那邊」。這些當然算不上多麼有勇氣的行動，但這些行動集納起來，可能帶來巨大的社會力量。你我的一小步，可能就是社會的一大步，我深信，這將是比阿姆斯特朗在月球代表人類走的那一步更要偉大，其偉大之處不在於它能帶來一個黃金的世界。而是它關乎整個社會的正義、每個人的尊嚴、自由和幸福。當然也關乎有一天，我們能給自己的父母買回來放心的青菜，而不是有毒的或有罪的東西來盡孝心；也關乎我們的孩子能玩上安全的玩具，在他們長大成人之際，能夠少一點像我們今天這樣的道德虧欠。
作為一個明天的傳媒人或傳媒研究者，你也就知道，你所承擔的社會責任實際上遠大二字。但我仍然願意尊重每個人的人性弱點，也知道你我的心裡都潛藏著一種深深的恐懼，非常理解做永遠比說要困難得多。但是，如果你不能說出真相，請你少撒一句謊；如果你不能阻止一場非法侵害，但請您打開攝像機；如果你不能揭發一個混蛋，請你不要費盡心思為他辯護；如果你在學術研究中不能對我們的生活作出犀利的分析，請不要用一種貌似的客觀中立來為最終的加害者說話，把暴力拆遷中的自焚者說成是表演，認為連續的自殺事件是心理問題的傳染，把維護我們憲法權利的公民看做是精神病患者。如果你不能聲援那些有勇氣的人，至少不要在他們的頭上扣屎盆子，或者在他們被暴力打倒在地之後再踏上一隻腳。
同學們，老師們非常希望你們成為幸福的人，雖然不一定有條件餵馬、劈柴，但一定要關心糧食和蔬菜，關心那些為我們生產出糧食和蔬菜的人們。我們的期待如此簡單，這是看到諸位都曾經被一個好人、能夠真正成為一個好人的世界努力過。
最後我想再次重複那句簡短的祝福語，如果它已經在你的心裡有了某些共鳴，特別是意識到這不只是有些喜感的八字祝福，而是蘊含著細小而重大的責任，日常卻深遠的寄託，甚至能從中聽出一個和青菜相關的中國夢，請與我一起重複它：出門在外——多吃青菜。
謝謝大家。
2011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