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我的童年是在民族危難和社會動蕩中度過的,但幸運的是,我成長在新中國。
新中國成立後,我進入了家鄉最好的一所學校——揚州中學,她在江蘇乃至全國都是很有名的,一直到現在都是。我很慶幸自己能在這所有著悠久歷史的學校裡接受基礎教育,不僅是在課堂上的學習,還包括「如何做人」,這方面對我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今天。
1956年考上上海復旦大學前,我已經在南京建築系統做了三年的財會工作,考大學時我本來填報的第一志願是經濟類專業,結果沒考上,於是服從分配學起了英語。兩年後,再一次的服從分配則直接影響了我的一生。
那是在1958年,有一天領導突然通知我和其他幾位同學,說:「組織上決定調你們去北京學習。」到了北京我才知道,其實像我們這樣調來北京大學學習的同學,不僅有復旦大學的,還有北京外國語學院、南京大學、南開大學,以及廣東、福建的,也就是全國好幾所高等院校的在校生,大家從四面八方集中到了這裡。
這是為什麼呢?後來我們知道,因為當時我國的外交工作碰到了一個實際問題,就是缺乏非通用語的翻譯人才。這裡還有一個真實的故事。
▲ 1957年1月,周恩來訪問匈牙利。
1957年底,中東某國的外賓來訪,周恩來總理親自到機場迎接,當時外交部沒有自己的阿拉伯語翻譯,於是臨時借來北京大學一位副教授做翻譯。而就在歡迎儀式上,由於這位外賓講的是阿拉伯語方言,翻譯聽不懂,結果場面十分尷尬。
也因為這件事,周總理當即指示外交部要建起自己的非通用語翻譯隊伍。於是,全國各地有關的高等院校迅速行動起來,把挑選出的在校生統一集中到北京大學,就這樣我成了其中的一員。
那時學什麼沒有雙向選擇這一說,也沒有讓我們填志願。學校開會把大家召集起來,當場就宣布了名單,誰誰誰學什麼,宣布我和另外9位同學學日語。當時聽了以後一下子也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是按照什麼標準分配的。
後來一回味才明白過來:語言這個東西跟社會、歷史都有關係,我們調來學日語、阿拉伯語、印尼語、印地語、波斯語的,大體上都是過去學英文的學生;學蒙古語、朝鮮語的,基本都是過去學俄語的;越南話、柬埔寨語,就由過去學法語的學生學。
▲ 徐敦信大使(左)與日本前首相曾根康弘在一起
突然宣布要我們學日語,不少同學心裡不痛快。那時我們和日本還沒有邦交文化,中日關係處於比較對立的狀態,再加上日本侵略中國的那段沉痛歷史,所以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的情感上,大家對日語都不會有什麼好感。
雖然沒有什麼心理上的準備,我也並沒有感到怎樣彆扭,主要是因為,既然這是國家的需要,我當然應該服從,這也是我們那個年代的特點:服從組織分配。
再者,不管是像我這樣的調幹生(工作以後才上大學的),還是比我小三四歲的高中畢業生,重新分配後大家又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上。這跟學英語不一樣,學英語他們有基礎,我沒有,而現在改學日語,大家都是從零開始,所以我學好日語的自信心更強了。
▲ 徐敦信大使與夫人王月琴
那些年在北大,大家學習非常刻苦。有一個細節,由於宿舍裡常有人進出,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到校圖書館去自習。北京大學的圖書閱覽室環境非常好,座位寬敞,每個人都有一盞檯燈,大家進去後,都非常安靜,專心做功課。
不過由於學生很多,座位一般都不夠用,彼此熟悉的同學就時常互相幫忙給佔個座兒。有一位從北京外國語學院過來的女同學叫王月琴,我們是同班,她要是早到了就會給我佔個位,把書包放那兒,有時我早來了也幫她留個位子,這樣就很自然地接觸多了,學習上的相互關心和幫助也多了,慢慢彼此有了好感,後來我們成了終身伴侶。
我們兩人都來自於南方,我是江蘇人,她是浙江人。在日本的時候,日本朋友跟我們開玩笑說:「一個吳(江蘇),一個越(浙江),你們是『吳越同舟』啊!」這個「吳越同舟」的意思就是「同舟共濟」或「風雨同舟」,「同舟」不假,不過吳、越那時可是對頭,我們倆不是,所以也就拿來當玩笑聽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