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沈從文喜歡逃學,不願受私塾先生的思想束縛。成年之後,他在徐志摩、胡適等人的幫助下,得以任職於文教界,並最終在文學創作上成為一代大師。
來自湘西的「逃學大王」
1902年12月,沈從文出生於美麗的湘西鳳凰城,排行老四。6歲那年,沈從文被送入私塾。因受不了私塾的呆板與嚴厲,他時常想逃出去玩。在其他頑童的影響下,他學會了種種逃學而又可以騙過先生和父親的辦法,從此也成了一名頑固的逃學少年。
可好景不長,沈從文的逃學被父親發現了。父親將沈從文送往另一家私塾,那裡的先生打起人來毫不留情。有趣的是,沈從文倒是更喜歡這家私塾,因為表哥也在這家私塾,而表哥很會逃學,沈從文因此比以前逃得更厲害。
沈從文就這樣「變本加厲」地繼續自己的逃學生活,但也因此在私塾讀「小書」的同時,一直有機會「閱讀」一本用湘西的自然人情寫成的「大書」。
念到高小畢業時,沈從文想去參加當地舉辦的軍事學校。家裡也覺得,與其讓他在外面撒野,不如讓他去受軍事訓練,便同意了。那一年,沈從文15歲。不久,沈從文便隨軍隊向沅陵開進,直到1921年,這支部隊「全軍覆沒」,沈從文又被遣回家鄉。
這三年,沈從文一事無成,只見青年夥伴一個個地死去,逐漸覺得人生沒有意義可言。眼看自己日益成年,生計卻無著落,沈從文不得不前往芷江投奔舅父黃巨川,在舅父掌管的警察所裡做辦事員,又在七姨夫熊捷三的引導下讀詩和寫小楷。
熊捷三的胞兄正是民國首任總理熊希齡。因這些雖曲折但確鑿的親戚關係,沈從文得以進入熊希齡的「現代相府」,迷上了「相府」裡收藏的林紓翻譯的西方文藝著作,從中獲得了一些寫小說的靈感。
沈從文的警察所歲月雖然近乎於混日子,但終歸還是有點寄託。1922年,他到湘西巡防軍首領陳渠珍手下做文書同樣也是混日子。
還好,在陳渠珍的報館裡做校對時,沈從文認識了一位從長沙來的見過世面的印刷工人,後者向他介紹了《新潮》、《創造周報》等新文化期刊。受新文化薰陶的沈從文因此想去北京求學,並得到了陳渠珍的同意。
京城有才華的「文學青年」
1923年,沈從文來到北京,報考了燕京大學國文班。可他只有高小文憑,標點符號都不懂,面試時更是得了個零分,連報名費也被燕京大學退了回來。沒辦法,他只好去風氣自由的北大偷聽,去琉璃廠的書肆學東西。
這時的他決意要做一名「文學青年」了,而且是毫無經濟基礎的文學青年。為了應付經濟危機,他只得租一間由儲煤室改成的小屋,名之曰:「窄而黴小齋。」為了解決吃飯問題,他向報社投稿,因沒有名氣,又沒有名家提攜,沒人願意發表。窮困潦倒之際,他給當時在北大任教的鬱達夫寫了一封求助信,鬱達夫接到信後,頂著鵝毛大雪去「窄而黴小齋」會見了向他求助卻素不相識的文學青年,請他到飯館飽食了一頓。
歸後,悲憤的鬱達夫寫了一篇《給一個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發表在《晨報副刊》,替沈從文鳴不平,並把他介紹給了《晨報副刊》主編。從此,沈從文經常在《晨報副刊》發表散文詩歌,「北漂」的日子總算有了點基礎。
1925年3月,沈從文在《晨報副刊》發表《遙夜》,訴說自己在北大的困窘與堅持,引起北大知名教授林宰平的注意。林教授不僅撰文讚揚沈從文是「天才少年」,而且主動約見,給予諸多鼓勵與幫助。多年以後,沈從文回憶起林教授的提攜,仍會感激得「熱淚盈眶」。
也正是這一時期,沈從文迎來了自己生命的春天。林宰平、胡也頻以及老鄉丁玲,還有《京報》、《民眾文藝》等期刊,都如及時雨一般向他襲來。連學界領袖級人物梁啓超都對他有了好感。
1925年秋天,林宰平趁勢又把沈從文介紹給「新月」派,使他結識了徐志摩、聞一多等人。10月,徐志摩接編《晨報副刊》,公開把沈從文列為約稿作者,還撰文稱讚沈從文的文學才華。
從1926年起,沈從文的散文、小說及戲劇作品又被商務印書館、北新書店、光華書局出版,他因此在兩三年之內成為京滬兩地文壇的新星。
1927年,京城學人紛紛南下,沈從文亦於年底遷至上海,並很快在葉聖陶主編的《小說月報》上發表了小說,關係網進一步擴大。雖說經濟上並沒有徹底翻身,但有這些關係,也足以讓他可以在文教界找到出路了。
沈從文到上海後,和胡也頻、丁玲辦起了兩家月刊社,出版《紅黑》和《人間》月刊,同時還經營書店。不過經營得並不成功,《紅黑》和《人間》都只出了3期,就停刊了。苦悶無聊中的沈從文寫信給朋友,希望能回到北京謀職,以便離開得遠一些。
最終真正出手援助他的是徐志摩與胡適。徐志摩很清楚,以沈從文的經濟基礎,想靠文藝生存是不可能的,因此一直在找機會,想給他謀一份穩定的同時又能讓他繼續留在上海從事文學的差事。《紅黑》停刊那會兒,胡適出任中國公學校長(註:中國公學是中國最早的大學之一),徐志摩覺得機會來了,便將沈從文推薦給胡適。
身陷失戀痛苦的大學講師
沈從文就這樣成了大學講師。他有這份穩定的工作,確實得感謝徐志摩,要知道他只有小學文憑。而胡適之所以會接受沈從文,則是因為沈從文可以幫助他改革中國公學的課程體系,以便增加新文化與新文學的教學比重,因此,他安排沈從文給大學部一年級學生開設「新文學研究」和「小說習作」。
加上好友徐志摩的面子,胡適更是主動把他介紹給當時在教育部教材編審委員會擔任負責人的楊振聲,使他得以在該委員會兼職,多一份收入。
而到真正登臺的那天,沈從文卻很緊張,以至於前10分鐘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呆呆地站在那裡。後來胡亂開講起來,在10分鐘內,把準備好可以講一個多小時的內容全講完了。有人把這件事反映到校長胡適那裡,胡適卻說: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就是成功。由此可見胡適對於沈從文的信任。
不知道沈從文之所以10分鐘不說話,是不是因為他步入教室後看見臺下坐著一位讓其怦然心動的女學生?這位女生名叫張兆和,中國公學的校花。
實際上,張兆和對沈從文的第一印象很理性,絲毫談不上個人的好感,只是心想,既然他是胡適之校長請來的,應該不會差。等到聽了第一堂課後,連起初一點理性的印象都沒有了,變成「並不覺得他是位可尊敬的老師,不過是會寫寫白話文小說的青年人而已」。又過了一段時間,張兆和對於沈從文的印象更是進一步惡化成厭惡了。因為她收到了沈從文寄來的一封信,拆開後發現只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愛上了你?
一個老師怎麼能對學生說這樣的話呢?她決定儘量躲避沈從文。而另一頭的沈從文哪裡知道張兆和的反感與緊張,只是在那裡渴望能得到她的回應。一封信不行,就寫第二封,第三封,還向張兆和的好友打聽消息……
沈從文甚至痛苦得想自殺了,這才引起了張兆和的一點回應。因為張兆和的好友向她建議,快點去找校長說清楚,不然,沈從文真的自殺,就脫不了干係了。
張兆和帶著信去找胡適,希望胡適能出面制止沈從文的瘋狂舉動,沒想到胡適居然覺得信寫得蠻好,說接觸接觸也沒什麼。之後的張兆和繼續保持躲避,讓沈從文徹底絕望。但他不會因此自殺,他對胡適說自己打算離開傷心之地。
胡適聽後,又去找張兆和當說客,並說如果她家裡有什麼阻力,他可以去斡旋(註:胡適與張兆和父親是好友)。
痛苦的沈從文終究還是離開了,只在中國公學待了一年。胡適因為批判時局,引發與上方的矛盾,辭去了中國公學校長一職。胡適一走,沈從文則更沒有理由留在這個傷心之地了,隨後,胡適、徐志摩把沈從文推薦給了時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院長的陳源。
受人歡迎的「談天」教授
1932年夏,等了近四年、時在青島大學任教的沈從文終於迎來了轉機。沈從文先是贏得了張家大姐、二姐的同情,接著又在張府與張兆和的父親聊得很投緣,令未來嶽父十分賞識,最後,於當年底,收到張兆和的電報,上寫: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那一刻,沈從文欣喜若狂。胡適也很高興,他當年的苦心斡旋終於換來了沈從文、張兆和的百年之好。
婚後不久,好友楊振聲辭去青島大學校長轉赴北平,沈從文隨後也跟了去,寄居在楊家,並和楊振聲一起編寫教育部布置的中小學教科書,生活穩定、甜蜜,同時,文學事業也是蒸蒸日上。
後來「盧溝橋事件」爆發,知識分子紛紛前往內陸,沈從文也跟著過去了,並在昆明的西南聯大擔任教授。聯大時期的沈從文迎來了教學事業的頂峰。
總之,沈從文不善於學院派的「講課」,而善於「談天」。他的「談天」教學與他的文學創作一樣,都是在啟發學生怎樣把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恰當地表達出來。在西南聯大,他的教學職業從未與自己的生命體驗分離過,而他的生命體驗也贏得了學生的喜愛,使他從一個不會上課的講師,變成了一個深受學生歡迎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