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權保持沉默
「神探亨特」是八十年代末期風靡中國的一部美劇,幾乎到家喻戶曉的地步。「張」是張惠領,北京雙榆樹派出所警察。「神探亨特張」,轄區內老百姓把前兩者嫁接到一起,這麼稱呼他。
這是這個電影的第一個鏡頭。
如果說以貌取人的話,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往往決定了整個電影的走向,或者說是氛圍。如果這個電影的名字叫《神探張惠領》的話,無疑紀錄片的感覺就會更濃,當然也不可避免讓人想到「怪俠一枝梅」,「神偷李三」這樣的前輩英烈。而引入神探亨特這個概念自然讓我們想到了那句著名的臺詞:你有權保持沉默。
張警官非但沒有麥考爾那樣的絲襪美腿搭檔,也沒有像亨特那樣痛快地對犯罪分子抱以老拳。他面對的罪犯是一群雞毛小賊,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抓的連夠刑(事)拘(留)的資格都沒有,最多就是治(安)拘(留)的資格。於是聽到張發財這個東北巨盜來到北京的時候,他一拍桌子:大家有沒有覺得興奮啊,我們別吃這個了,去吃烤串吧。
聖人無名。
無論街坊們多麼愛戴或者起鬨,張惠領這樣的好警察就像鹽花那樣撒在全國的大街小巷裡面,一個案子套著一個案子,那些不起眼的負能量就在他的眼前,身上疊加、發酵、腐爛,最後沉默在大家習以為常的生活裡面。他的確猶如神兵天降那樣可以出現在一些地方,讓前一刻還在捶胸頓足的賣鞋墊的,賣花的,被撬車的……破涕為笑或者揚長而去,後一刻他要為那些碰瓷的,換假鈔的去聽聽他們在想什麼,甚至為了前一刻還上著手銬的罪犯去求別的轄區警察幫忙:因為孩子丟了,因為孩子被碾壓了。
他回到家之前總是用力揉著臉,一進門就上竄下跳般說:那蒜,那面。然後只有他的老婆來上一句:算了,何必這麼強顏歡笑。
因為他學會了個新詞:負能量。
任何概念被一個詞框住,就像孫悟空圍上了虎皮裙。同樣是出來殺人放火,就顯得那麼文明。各種各樣糟心的事情,頂著「負能量」這張罈子臉在城市裡呼嘯而過。什麼呼嘯而過的青春啊,愛情啊,在負能量面前除了簌簌發抖,呻吟婉轉,能做的還是只有沉默。
張發財這個東北英語愛好者近乎鏗鏘有力地說:我偷足十萬元捐給你們北京的小妹妹。
這是赤裸裸地挑釁。
就連碰瓷大嬸都理直氣壯地說:我是有原則的,我只碰外地牌照。所有的糟心事最要緊的是什麼呢?是別落在我頭上。只要不是為何偏偏選中我,我們都可以像路易那樣咆哮:就算我活著,我也不管洪水滔天。
張發財的邏輯是我偷的是北京人,然後捐給帝都人,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總比所謂納稅人的錢變成澳門籌碼幹閨女的內褲強。所以當張警官戴著流血的大腿說出這個真相的時候,前一刻還有被踩上門的人民呼啦就散了。
我一直在思索張警官為什麼要說破這點?
我們都在擦肩而過,我們都在給自己一個理由沉默。我們的正能量最大的敵人並非是來自於兇神惡煞的悍匪,哪怕他可以把拉出來的刀片立刻吞回去。我們的敵人是這一切和我無關。
電影裡至少出現兩次受害者不願意配合去警局做筆錄指正,第二次憨厚的張警官實在憋不住了:有時間陪騙子聊天,你沒有時間配合警察。叔叔啊。那是因為那個騙子長得比你英俊,我和你熟也就說了。
和這個相映成輝的還有經常有人懷疑張警官的警官身份,甚至在他抓住罪犯和拿出警官證之後,也不過就是姑且信之的感覺。
張警官面對著尖刀,面對著悍匪,面對著各種肆意亂竄的小案件,小火苗,他帶著自己的兄弟那麼走遍大街和小巷,陽光透過了他的衣裳,照在了他千瘡百孔的心上。
在電影開始的時候,張警官來了一段羅大佑的《現象七十二變》(如果算稿費,我就把歌詞全抄上):
一年過了又是新的一年
每一年都曾經是新的一年
他基本就是自我洗腦著:現實生活不能等待奇蹟,這是個非常簡單的道理。只有這樣,他才可以笑著說:只要我能為那些老百姓做一點點事情,他們的負能量不就變成正能量了嗎?
然後這些正能量用來繼續沉默嗎?
北京深夜的街頭,大雪紛飛,張警官走出屋外開始新的一天工作。他甚至不如荊軻,他甚至不如董存瑞,因為他只是去上班。
你有權保持沉默。
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