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寒風掠過中山南朗左步的田野,24歲的年輕人徐家傑送走了返回智利的父母,又投入到左步書屋和民宿的建設中,和13歲時父母不辭而別飛赴大洋彼岸創業,一覺醒來只能抱著爺爺痛哭相比,這一次的離別,對於家傑來說,不再是悲傷,而是對於未來的期待。
書店已成為遊客打卡熱點。
澀
「我是南朗鎮左步書屋的創辦人徐家傑,是一名土生土長的左步人,2019年,在智利學習生活了兩年的我回到家鄉,在家人的建議和幫助下,本著豐富我村文化底蘊、建設美麗家鄉、提倡閱讀、弘揚社會正能量的初衷,於2019年創辦了左步書屋並免費對外開放……」在左步稻田邊的玻璃書屋,每一位前來打卡的遊客都會看到在書屋外牆上的這一塊「屋主寄語」。
智利——南太平洋邊最狹長的國家,混合著溼潤的海風,瞬間因為書屋的出現變得可以觸摸。
為什麼回來呢?不光前來讀書打卡的遊客會打聽,村裡的三姑六婆最初對徐家傑的選擇也有疑惑:是不是吃不了苦啊,是不是無法適應啊?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從來不懼辛勞,先輩們跨越大洋,走向「金山」,篳路藍縷,換來了源源不斷的外匯,今天仍然有許多鄉親散落世界各地,躬身於中餐館裡,唐人街上,只為有一天榮歸故裡蓋起高樓,徐爸爸就是其中之一,年輕時聽說在南美洲做中國菜賺錢快,就帶著妻子告別孩子和父親,前往陌生大陸,一頭扎進了聖地牙哥的廚房,起早貪黑,在一份份炒飯中積攢未來的希望。
家傑高中畢業,徐爸爸回鄉把他帶到了智利,子承父業,在廚房裡開啟了一家人的另一種團聚。蛋炒飯、飯炒蛋、醬油炒飯、火腿炒飯……無論遠在大洋另一端的朋友什麼時候找家傑視頻聊天,他都在廚房裡顛著鍋。只有周末,坐上1個多小時的汽車來到大海邊上,遠眺湛藍的海水,吹吹鹹澀的海風,不同膚色的人在這裡曬太陽,才讓他看到這個世界的遼闊。
兩年後的一天,家傑丟下鍋鏟,對爸爸說,他想回老家了。
決定不是一天作出的,就在之前,家傑因為高大帥氣的外形被當地模特公司相中拍攝一組硬照而獲得不菲酬勞,正準備繼續幹下去的時候,父親卻不同意他走入這「不靠譜」的行業。想到人生地不熟,未來都走不出這廚房,走不出父親的視線,家傑心灰意冷,加上從朋友那裡了解到中國的發展一日千裡,他迫切希望回到家鄉看看。
飛機票是雙程往返的,父親以為他回家解了鄉愁就還會回來,但卻沒料到等來了另一個消息:兒子不回了,準備在家鄉大幹一場了。
徐家傑
苦
左步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林慶標憶起剛回到老家的家傑時,用了兩個詞:沉默,內向。「你問一句,他答一句,沒有多的話。」時空的切換需要時間適應,回到熟悉的語言環境,彼時的家傑卻有些許迷茫:畢竟有兩年沒回了,畢竟是獨立面對社會了,做什麼好呢?習慣了自由的他不想再去打工,找了姑姑去商量。姑姑徐東好是開明的人,她發現近年來隨著鄉村振興工程的推進,左步村日新月異,村容村貌發生了巨大變化,但是村裡卻沒有個像樣的地方給孩子們看書或做作業,於是便萌生了「想為村裡做點事,建個共享書屋」的想法。姑姑的想法和家傑的想法不謀而合,在智利家傑也看到街道上有小咖啡館或者書店,為遊客提供了歇腳的地方,姑侄說幹就幹,從選地址、開荒,到建玻璃房、種樹綠化……前後只用了不到3個月的時間,很快便建成了綠樹掩映下漂亮的玻璃書屋。
與很多大城市裡的網紅書店相比,書屋並不大,藏書量大約有5000多冊,其中大部分是徐家傑個人投入的,另一部分則來自社會各界的捐贈,書籍的類別主要包括科普類以及文學類,涵蓋少兒和成人讀物。每天都有很多遊客慕名前來打卡,它的造型別致,周邊都是稻田,大家不僅能享受閱讀的快樂,還能欣賞鄉村的美景。
這時又有人來問徐家傑了,做公益書屋是好事,但後期的維護運營都需要費用,沒有盈利怎麼能做長久呢?遠在智利的父親首先就不同意了,回來是要賺錢的,不是花錢的,做書店本身就不賺錢,還要做公益書屋,這不是無底洞嗎?鞭長莫及,開弓沒有回頭箭,父親的反對已經無濟於事。
基建幾十萬投入加上購書費用和維護費用,每月都是不菲的開支,家傑也擔心過,為了彌補成本的開支,他在書屋邊上做了個小水吧,自學飲品製作,有飲料和茶點供讀者點用。
這些收益最初對於投入來說杯水車薪,後來,人流越來越多,草皮需要經常更換,綠植要不斷補充,整理書架需要人工,開支不斷增加。但只要有人來,徐家傑就覺得自己的事業是有希望的。
變化在慢慢發生,2019年的稻田音樂節讓網紅左步村名聲漸起,書屋成為眾多遊客前來必選的打卡地,每逢周末,書屋附近的停車場上停滿了車,其中不乏珠海、江門、廣州、深圳車牌,座位已不夠坐,就連工作日,書屋也是一位難求。徐家傑不得不拓展了戶外的空間,讓大家可以在天台上、露臺裡小坐。
2019年底家傑父母從智利回家過年,書屋的運營已經上了正軌,徐爸爸雖然嘴上仍多有齟齬,但還是經常跑來書屋幫忙打理,節省人力開支,人多了,水吧的生意也比往日好,這讓徐家傑心中有了底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一場疫情打亂了節奏。兩三個月的時間,大家禁足在家,沒了人流,書屋只好關閉,沒有任何收益。智利暫時也回不去了,一家人有了難得的相聚時間,聊聊過往和今昔。父親還是希望孩子跟他回智利:「那邊錢好賺,只要勤勞,不怕沒生意。」但孩子卻一直搖頭:「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看誰做公益賺錢了?」「但我收穫了錢之外的東西。」這樣的爭論一直伴隨著徐家。有一天爸爸也不再反駁了,他知道孩子是鐵定了心。
甘
陽光終於穿透雲層,重新照回玻璃書屋。歷經了短暫的關閉,書屋重啟。徐家傑又回到書屋,開始琢磨如何讓這裡更完善,書屋內的綠植、檯燈、書籍的分類……每個細節都不放過,單是庭院裡的花草,他就換過幾批,要選出顏值高又耐長的。他將書屋外自家的田地做成了親子體驗農田,開展休閒觀光農業和戶外拓展活動。他還從智利進口一批紅酒來到書屋批發零售,增加收入。
遊客們來到這裡,俯首書海遨遊,抬頭窗外阡陌田疇,被大自然溫柔擁抱。書屋頻繁登上各大媒體的版面,而通過社交媒體,書屋也成為中山文化建設的一張品牌,各類關於鄉村振興的經驗交流分享現場會都定在左步舉辦,黨建活動、親子互動、團建拓展紛紛選擇左步書屋。前不久,參加「走向我們的小康生活:中山樣本」大型攝影詩歌採風活動的全國各地的攝影家和詩人們來此採風,對書屋讚不絕口,大力推介。
紛至沓來的遊客和參觀團體讓左步的接待壓力陡然增加,家傑在業餘時間還經常擔任左步村村史和現狀的講解員,分擔村委會的工作。「性格比原來開朗多了,講起話來滔滔不絕,過來的遊客都願意跟他聊聊。」書記林慶標說。
書屋帶動了整個左步村的餐飲和旅遊業,僅在今年,餐飲店就由原來的2家增加到了七八家,煲仔飯、私房菜、農莊、戶外拓展,各式各樣與休閒旅遊配套的商家也越來越多,周末村民在村道邊展示銷售自產的蝦稻米、番薯、粉葛、雞蛋、菜乾、甘蔗等農特產品,一個攤位一天就可以為村民增收數千元。
更為重要的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徐家傑身上看到另一種可能,有在廣州打工返回家鄉做煲仔飯的,有大學生回家開咖啡屋的,還有做左步村文創產品的。在左步村關帝廟附近一棵大樟樹下,有一間小小的咖啡屋,咖啡屋的主人是村中在讀大學生羅嘉豪,他和姐姐學習平面設計,一直想開一間自己的咖啡屋,眼見左步村的基礎設施和自然人文風貌越來越好,人流量不斷增大,姐弟二人決定就把咖啡館開在村裡。「每到周末,能賣出四五十杯咖啡,印有左步紋樣的文創產品也挺受歡迎,基本可以養活自己,支付水電費了。」羅嘉豪介紹,還多虧了「最美書屋」的引流,為村裡做了一件好事。
曾經失散的好友、同學通過書屋找到了徐家傑,有些甚至經常來幫忙,看著村民們能增收,徐家傑滿心歡喜。同樣欣慰的還有徐爸爸,閒不住的他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棟三層洋樓準備來做民宿,從基建到裝修親自操刀,儘管父子二人還是會因為裝修風格而爭論,但父親已做好了放手的準備,「年輕人,還是讓他們自己去闖闖」。
如今的左步,川流不息的遊客來到這裡,或走進書屋喝一杯咖啡,捧讀書籍,或走到書屋外大片大片的農田,在田埂上放風箏、拍照片,觀看稻穀及各類植物,歡聲笑語與稻田融為一體。到了下午,村裡的孩子們走進書屋開設的「430課堂」課後託管,在舒適的環境中做作業。黃昏時分,村民在田埂上散步就過來書屋坐坐,拉拉家常,家傑已無須事必躬親,沒事就在村裡轉悠,和人聊天,「這種感覺像回到了小時候……」徐家傑經常對朋友說。
夜幕降臨,三五年輕人背把吉他,來到書屋小院,開啟了小型音樂會,「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陽下低頭,流著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著追求,追求一種意想不到的溫柔,你是不是像我曾經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頭,因為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對自己的承諾……」朋友們唱到高潮的地方,家傑也會隨聲附和。
在今年11月,左步書屋一周年,他的一組書屋新舊對比圖在朋友圈獲得無數點讚:從無到有,從有到優,是一個年輕人對故土的熱忱。12月18日,因為籤證到期,家傑的父母必須返回智利,臨走時面對還未完工的民宿,他對兒子說:「交給你啦!」家傑靦腆一笑,為了這句話,他已經等待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