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在充滿矛盾紛爭的家庭中長大的,從小到大聽到最多的就是家人對對方的報怨,你媽媽怎麼怎麼不好,爸爸怎麼怎麼不好,奶奶怎麼怎麼不好,爺爺怎麼怎麼不好,吵了一輩子,打了一輩子。
我也一直會顯得格外懂事,一家幾口人的髒衣服一年四季都是我背到河邊去洗三四個鐘頭再回家,家裡的碗筷永遠都是看到大家吃完飯趕緊收拾,我的同學朋友從來不敢帶回家,沒有過零花錢,都是每天中午在一個半小時之內跑來回兩趟近80分鐘路程回家吃飯給這樣一點一點省下來的,生怕奶奶罵,把錢花多了會惹她不高興,想通過勤快主動地承擔家裡的家務、外面的農活來換取他們的開心。
但似乎不管我多努力,火藥味十足的東西始終籠罩著我們的這個家,家裡每個人隨時都是罵罵咧咧的狀態,每年臨到春節是我內心最艱熬的時候。
記得有一年過年,爸爸喝醉了酒和奶奶罵架,在親戚朋友面前上演了一幕幕的鬧劇,我臨去外地上班前,媽媽問我要不要臘肉,爸爸把家裡所有的臘肉統統從二樓窗戶扔到外面田裡去了,媽媽和爸爸又大吵了起來。
這就是我記憶中親人的常態了,在所有的時間裡,我都被這深深的莫名其妙的惡意籠罩並傷害著。
所以在學校裡,在工作中,我始終不相信有什麼公正和正常而言,哪怕自己很努力很優秀都不會去爭取什麼助學金獎學金,家裡房子被燒,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去尋求幫助,遇到稍微比自己優秀一點的男生,就覺得自己配不上。
而這個家庭也一次次因為吵架最後大家都變得暴躁。
大人所謂的尊嚴,沒有一個人會主動認錯,反而從破口大罵到大打出手來掩飾自己的心虛,這些細節讓我過早地識破了大人們不那麼敞亮的一面,也因此意識到,家並不一定是那個刻板印象中的避風港,好多人從小到大所經歷的風浪,都是從家門口那個方向湧來的。
記得上高中那年,我考得並不怎麼好,學費也有一些貴,但我心裡的夢想並沒有實現,一直堅持要讀下去,爸爸對我說,現在所交的學費,你以後都是要還給我的,把欠條寫上吧,雖然我不傻,明白爸爸是想激勵我好好讀書,但他這些話確實讓在壓力期的我倍感「負擔」。
所以,後來我畢業了,在談戀愛的時候,我就很少再聽他們的話了,不是「不想聽」,而是「不敢聽」。
再後來,爸爸得癌症了,中晚期,我和男朋友白天上班,晚上一起去醫院和媽媽一起照顧動手術的爸爸,爸爸身體漸漸恢復了,但脾氣依然暴躁,爸爸不聽勸地喝酒,兩年後,他永遠地離開了這個家。
長大後,離開那個家獨自去了遠方讀書工作以為能過上不一樣的生活,卻沒想到,「煙火味」的後遺症這才慢慢顯現出來,被老闆拖著不給買保險,討厭吵架的我,眼看著一同和我去找老闆理論的同事和老闆大吵一架,而我只能像小時候一樣默默不作聲,進而再一個勁地哭,朋友說我太懦弱,只有我心裡知道,因為有些吵,我從來沒得到過好的結果,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正確地跟人理論。
同事也是從小長大的閨蜜,她可以每周和家人打辦個小時以上的電話,語氣是我從沒有過的撒嬌和任性,聽到她談起小時候家裡爺爺奶奶給她湊學費對她的夢想的保護,我有一萬點羨慕。
那一刻我發現朝夕相處的閨蜜,跟自己是不一樣的兩種人,雖然我跟她都在這座城市裡打拼浮沉,但說到底彼此努力的原因並不一致,她談起家人時眼神裡掩蓋不住的驕傲告訴我,她這一生都在努力學爺爺奶奶的本領和大度,她是一個在爺爺奶奶的呵護下長大人,有底氣地找人理論,是多麼幸福,而我堅決不回家工作的「偏執」,也讓我明白,自己要很拼命,才能逃離原生家庭的影子。
一切都是在自己一個人的領域裡拼盡最大努力。
你問我過年為什麼不回家?
我想,我既沒有足夠的實力去顛覆家裡的世界,也不願意忍受那個世界,只能如此。
我不知道我的這份不願忍受是否會在很久之後成為遺憾,至少值得慶幸的是,那種跟家之間有種「離心力」的人,也在往反方向地迅猛地成長著。
有人說,人最大的教養是接受親人的平庸,但我作為一個在「吵鬧中」長大的女孩,想要補充一句,接受並不代表認可,很多時候恰恰是因為我們不認可 ,才擁有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