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的「階級鴻溝」,在一場同學會中表現了出來。
2014年3月,外商協理黃憲宏參加了一場高中同學會。在不少同學眼中,36歲的黃算是成功人士。高中畢業後,他考上名校商學院,隨後申請獎學金赴美攻讀企管碩士,回到中國臺灣後順利進入一家知名外企。工作五年下來,他不但很快還清了助學貸款,還存下了木柵一棟老公寓的頭期款。上一年(2013年),黃的年收入近200萬元(新臺幣,下同)。
聚會的地點在陽明山仰德大道三段,是一幢剛整修完成的歐式別墅,佔地400坪(1320平方米),有前庭、泳池、網球場、籃球場等,別墅前停放著一輛最新款的法拉利跑車,車庫內還有一輛頂級賓利房車和保時捷休旅車。光這三輛車,總值就接近4000萬元。
這幢豪宅,屬於他們的另一位高中同學、與黃同齡的「小胡」。胡是富二代,大學畢業後就接手家族逾兩億元的房地產投資,幾年磨練之後,當起投資客。家族人脈、金援加持,加上大膽採用高槓桿操作,胡在房市打滾七年,手中資產成倍數成長,身家超過10億元。2013年,他單靠房地產投資,就已淨賺1.8億元,是黃的90倍。
臺灣《天下》雜誌在刊文介紹了這兩位同學的巨大差異後,感慨:「兩人收入決定性的差距,和努力工作與否無關,而是誰有資本錢滾錢」,並認為,這正是臺灣最富有的1%與其餘99%收入差距不斷拉大,「形成階級鴻溝的真實案例,更是臺灣近年所得分配日益惡化的具體寫照。」
數據與民意
臺灣的貧富分化,真到了形成「階級鴻溝」的地步了嗎?官方的統計數據並不支持這一看法。
基尼係數是衡量貧富分化的重要指標。臺灣官方最新的統計數據表明,2013年臺灣的基尼係數為0.336,比上一年的0.338略有下降;每人可支配所得的基尼係數是0.288,亦略低於上一年的0.290。在瑞士洛桑管理學院(IMD)的世界競爭力調查的58個國家和地區中,排名第25,遠遠低於美國、中國大陸、新加坡,更將中國香港遠遠地拋在後面:香港官方的「政府統計處」每五年發布的「基尼係數」,最新資料截止到2011年,為驚人的0.537,與1976年(0.429)、1981年(0.451)、1986年(0.453)、1991年(0.476)、1996年(0.518)、2001年(0.525)、2006年(0.533),構成了一條顯著的上升曲線。
同樣,另一個衡量貧富分化的「五分位」數據,也顯示臺灣的貧富分化似乎並不懸殊。所謂「五分位」,是將人口(家庭戶數或個人)按照收入所得排列,分成五等分,比較最高20%人口與最低20%人口的收入差距。2013年,臺灣最高20%家庭每戶可支配所得為188.3萬元,最低20%家庭為30.9萬元,高低所得差距6.08倍,較上一年的6.13倍下降0.05。若依每人可支配所得重新排序後,計算「五分位」差距,2013年為4.08倍,較上一年的4.14倍下降0.06倍。
圖1是「全球頂尖所得分配資料庫」(World Top Income Database,WTID)所繪製的臺灣基尼係數與「五等分」數據在1964~2013年期間的變動,可以看出臺灣的貧富分化有一定程度的加大,但並不十分明顯。
另據美國中央情報局的信息分析,中國臺灣地區的貧困人口佔比僅為1.5%,在所統計的162個國家與地區中,排名為全球倒數第一,也即貧困人口佔比全球最低,遠遠領先於排名倒數第二的突尼西亞(3.8%)。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項數據所依據的,是各地政府自行制定的「官方貧困線」(official poverty line),各國對貧困定義的不同,直接造成貧困人口佔比的口徑不同。如中國大陸的這項數據,僅為6.1%,排名全球第155名,即中國大陸貧困人口佔比之少居於全球第八,遠高於美國(15.1%,排名第127名)及中國香港(19.6%,排名第106名)。顯然,這與人們的普遍感知並不相符。
對於臺灣的「均富」努力,官方頗為自豪。馬英九在「2014年全國中小企業發展會議」的開幕致詞中就提到:「臺灣貧富差距,在全世界也算是很低的。」但是,臺灣民間並不認同官方的說法,對於貧富分化有著完全不同於官方的感知與解讀。《天下》雜誌一年一度的「國情調查」揭開了這種巨大的分歧:2015年國情調查中,民意認為臺灣「貧富差距擴大」的高達91%,;而這一數據,在2014年「國情調查」中為93.8%,創下調查以來新高,其中認為「非常嚴重」的比例更佔了72.1%,將貧富分化視為危及臺灣政治穩定的「不定時炸彈」。由於貧富差距拉大,民調顯示近七成民眾認為努力賺錢也難翻身。
在票選臺灣當前最大的危機時,2015年國情調查的結果依次是「經濟不景氣」(45%),「政治惡鬥」(33.8%)及貧富差距擴大(21.7%),與2014年調查結果一致:「經濟不景氣」(50.5%),「政治惡鬥」(30%)及貧富差距擴大(15%)。兩年的區別在於:對於「經濟不景氣」的擔憂人數下降了4.5%,但對於「政治惡鬥」與「貧富差距擴大」的擔憂人數則分別上升了3.8%及6.7%,凸顯社會對貧富分化的強烈擔憂。
涉及貧富差距議題的文章,在以《天下》雜誌為代表的臺灣精英媒體中,一直是主流話題。
分歧的來源
官方與民間,為何對貧富差距擴大的認知有如此巨大的分歧?
對於官方的統計數據本身,並沒有人質疑其真實。問題在於,官方的統計數據採集方式、口徑等,失於粗疏,而難以更為清晰地反映貧富分化的真實情況。《二十一世紀資本論》作者皮凱蒂在接受《天下》雜誌專訪時指出,基尼係數和「五分位」法把太多抽象的東西放在一起,很令人分心,用稅收、遺產稅萃取出更具體的數字去呈現「不公平」,才能貼近人的真實感受。
反映貧富差距的基尼係數雖然在國際通行,但國際間並無制定基尼係數的準則,如應否剔除稅項、應否剔除公共援助受益者、應否剔除非本地居民、應否加入政府的福利等,並沒有一致性。而「五分位」法將全體人群分為五部分,過於寬鬆,容易稀釋經濟頂層與底層的真正差距。例如,臺灣的「五分位」法,其收入所得最高的20%的切分點,實際上劃在了家庭年收入180萬元以上,這表示夫妻每月各賺8萬的受薪家庭,會與郭臺銘、魏應充等超級大富歸入同一級而不做區分。如此,若是薪水凍漲但郭、魏等富豪大賺錢,則五分位法所得比與基尼係數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顯然,這樣的數據欠缺精細。
最好的辦法,也是最為直接的辦法,就是將人群再細分為10%、5%、甚至1%,如此一來,貧富差距的變化就更為清晰。而這,正是「全球頂尖所得分配資料庫」所提供的服務內容。2014年,由「中研院」院士朱敬一與胡勝正主持,聯合四位新生代財經學者,採用WTID一樣的研究方法,花了四個月時間,研究「財政部」歷年的稅籍數據後,建立了臺灣版更精細的貧富差距歷年資料庫,並正式納入WTID資料庫。
根據這些數據,臺灣廿等分層級(即以5%劃分人群)所得比在過去14年由32倍多暴增到96倍多,如WTID製作的圖2。
惡化加速
臺灣前1%巨富所得佔比,在2000年前後開始穩定攀高,如今已佔全臺所得的10.85%,所得集中度超越日本的9.51%,直追韓國的12.23%、新加坡的13.85%。相比之下,美國前1%富人的全國所得佔比為19%。
中國臺灣所得前10%的所得佔比35.5%,低於日本的40.5%、韓國的44.87%、新加坡的41.85%(圖3),並不算高。媒體認為1%與10%這兩個人群的不同佔比,或許反映的是臺灣的頂尖富豪財富更集中。
臺灣真正值得關注的問題是貧富差距惡化的速度。不論是1%或10%比較,臺灣自1980年所得分配最平均的美好年代之後,富人所得佔比增加的速度,就比日本、新加坡來得高,僅次於韓國。
過去30年,中國臺灣頂尖收入1%的巨富多拿到「全國」所得5.2%,是四者中比例獲取最高的。最高收入10%人群則多獲取14.1%,也僅次於韓國的增幅。
對數據的進一步分析可以發現,某特定比例(如最高的10%)的高收入人群,其所得佔比的快速增加,最大的推動力在於更高收入人群(如最高的5%)所得的超快速增加,也即最高5%人群的收入增長,拉高了數據;同樣,最高1%人群的收入增長,拉高了最高5%這個人群的統計數據;還可以依次類推到最高0.01%收入人群對統計的拉動。比如,2000年以來最高0.01%家庭總所得份額,佔最高0.1%家庭總所得份額的比率每一年都在40%以上,而他們的家庭數量僅佔10%。
新加坡財富研究機構Wealth-X公布的《世界超級財富報告》(World Ultra Wealth Report 2014),也為中國臺灣的貧富分化提供了一定的佐證。臺灣的「超高淨值」(Ultra High Net Worth ,UHNW,標準為資產達到3000萬美元以上)人士,2014年達到1315人,比上年增長5.6%,他們的財富總額達到了2250億美元,比上年增加7.1%,人均財富1.71億美元。「超高淨值」人數及其財富總額的增幅,都超過亞洲均值(分別為4.8%及5.8%)、接近全球均值(6%及7%)。其人均財富也超過亞洲及全球「超高淨值人士」平均值(分別為1.50億及1.41億美元),顯示臺灣的財富集中程度,可能高居前茅。
遺憾的是,該報告未公布臺灣「超高淨值人士」所擁有的財富在中國臺灣總財富中的比例(其所公布的中國大陸與中國香港的這一比例分別為7.3%與59.5%,凸顯中國香港的財富集中程度到了驚人的程度)。
均富的奇蹟
臺灣在經濟起飛的階段,對於貧富差距的控制,達到相當卓越的程度,造就了「均富」的「臺灣奇蹟」,堪與後來中國大陸令10多億人擺脫貧困的「中國奇蹟」相媲美,成為大中華圈為世界創造的兩大奇蹟——不僅是經濟發展的奇蹟,也是社會發展的奇蹟。
臺灣的經濟起飛階段,在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由農業社會轉型為工業社會。這一時期的「五分位」數據,呈現了遞減趨勢,收入最高的20%人群與最低的20%人群相比,其收入差距從1964年的5.33倍下降到1980年的4.17倍。中國臺灣的「均富」奇蹟,在美國學者錢納裡看來,甚至是世界上唯一的。
造就奇蹟的主要原因在於幾點:
首先,臺灣的經濟改革與後來大陸的經濟改革一樣,也是發軔於農村改革。通過「三七五」減租、「公地放領」及「耕者有其田」等,臺灣對土地資源進行了重組,這樣的「土改」結束了此前土地過度集中於地主富人手中的情況。貧農數量急劇減少,既提高了農民的耕作積極性,也大大縮小了城鄉差別,1964年臺灣農家戶均可支配所得就相當於非農家的96.59%,為「均富」積累了基礎。值得一提的是,臺灣的「土改」是在和平贖買的主流政策下進行的,避免了農村社會基於利益爭奪的鬥爭。
其次,臺灣起飛初期大量依靠勞力密集型產業, 如紡織、食品加工、皮革、小機電等。這些產業的特點是:一、以出口為導向;二、企業的規模小;三、技術含量低,適合吸納低素質勞動力尤其農村剩餘勞動力。這樣的產業特點,使得就業較為充分,同時也使得收入較為平均,令廣大「屌絲」階層得以分享改革紅利,也令臺灣的改革得以在初期避免大資本形成壟斷,這些都促成了分配的均化。1979年臺灣失業率降至1.2%,實現了充分就業,工資性收入在居民收入結構中佔到了60.8%,為社會的「均富」打下基礎。
第三,臺灣在經濟起步的初期,就十分注重教育,自20世紀50年代就普及了小學義務教育,60年代則普及了初中義務教育,並不斷加大在教育上的財政投入,提升民眾的教育水準,為融入低技術的勞力密集型產業做好了準備。
臺灣20多年發展中展現的「均富」現象,成為國際學術界盛行的「倒U假說」(Kuznets Inverted-U Hypothesis 或Kuznets Curve)的例外。「倒U假說」是美國經濟學家、197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庫茲涅茨(Kuznets)在1955年提出來的。他經過對18個國家經濟增長與收入差距實證資料的分析,得出了收入分配的長期變動軌跡是「先惡化、後改進」,即:「收入分配不平等的長期趨勢可以假設為:在前工業文明向工業文明過渡的經濟增長早期階段迅速擴大,而後是短暫的穩定,然後在增長的後期階段逐漸縮小」。表現在圖形上,是一條先向上彎曲後向下彎曲的曲線,形似顛倒過來的U。
轉型新常態
當臺灣進入經濟轉型期後,「均富」奇蹟終結,貧富差距開始拉大。「五分位法」數據顯示,1980年僅為4.17倍,到1990年上升到5.18倍,到2001年上升到6倍以上。
其中原因,島內外學者進行過不少探尋,大致有以下幾種:
首先,也是最為重要的原因,當推產業結構調整。這種調整體現在:一、以服務業為主的第三產業興起,不斷侵蝕製造業的份額;二、製造業自身飛速升級,從勞力密集型產業轉向電子信息等技術密集型產業;三、迅速崛起的服務業,覆蓋範圍極其廣泛,從低端的餐飲行業到技術含量頗高的IT服務及金融服務等。
轉型期間,臺灣的經濟增長速度放慢,景氣低迷。同時,「臺灣接單、海外生產」的「三角貿易」,已經佔據臺灣製造業的半壁江山,雖然依然有助於GDP的增加,但無法拉動本土的就業、投資與消費,其收益也無法與普羅大眾分享。
因此,催生了轉型過程中的兩個現象:
一、結構性失業人數增加,尤其是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的低收入群體,就業困難大大增加。官方的統計數據顯示,每戶就業人數按照「五分位法」計算其差距,收入最低的20%家庭,其就業人數從1981年的1.45下降到2013年的0.51;而收入最高的20%家庭,其就業人數的下降明顯少於前者,從1981年的2.61人,下降到了2013年的2.29人;兩組人群之間的家庭就業人數差距則持續擴大,從1981年的1.80倍,到2013年的4.49倍。
甚至,最富與最窮的兩組人群,其家庭規模也發生著同樣的變化,收入最低20%家庭,其平均每戶人數從1981年的3.65人,下降到2013年的1.80人;收入最高的20%家庭,其平均每戶人數的跌幅明顯低於前者,從1981年的5.61人下降到2013年的4.19人;兩者的倍數差從1981年的1.54倍擴大到了2013年的2.33倍。這背後,可能是低收入家庭不敢生養子女甚至無力成家等原因,在某種程度上應證了「貧賤家庭百事哀」。統計也顯示,2013年臺灣的1人戶與2人戶的比例合計達到36.77%,而這個比例在1970年是7.3%、1980年是11.15%、1990年是18.06、2000年是29.12%。家庭結構的變化,除了生育觀念等的變化之外,與貧富分化是否也有某種程度的邏輯關聯,尚待進一步的研究判斷。
二、工資差距擴大。工資薪金(「受僱報酬」)所得在臺灣每戶平均所得中,佔比高達54.8%,長期如此,因此,工資差距的拉大,對收入分化影響很大。
統計數據顯示,不同行業之間的工資差距不斷拉大。最能吸收低收入階層的製造業、營造業工資薪金漲幅較低,而集聚大量高收入階層的金融保險、水電燃氣等產業工資薪金則明顯得到了提升。在1980~2006年間,臺灣製造業平均月工資從8043元增至39080元,而水電燃氣企業等則從23451元增至88348元。
2013年的官方統計表明,按行業劃分,人均可支配所得最高的是「公共行政及國防;強制性社會安全」(754134元),這個行業以公務員為主,在某種程度上凸顯華人社會「官本位」的特質;其次是「金融、保險及不動產業」(719,000元),第三是「專業、科學及技術服務類」(691441元)。最低的則是「農林漁牧業」(369973元),他們甚至比「無行業」(391638元)還低,隨後依次是「支援服務業」(418678元)、「住宿與餐飲業」(436206元)。低收入的行業恰恰是吸納低端人群最為集中的行業。最高收入的公務員階層,與最低收入的農民,收入差距超過了100%。
值得注意的是,收入差距在產業結構調整中擴大,教育與ECFA(《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onomic Cooperation Framework Agreement),也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在臺灣早期的經濟騰飛中,普及性的教育扮演了「均富」推動者的重要角色,但隨著對高技術人才的需求增大,教育在創造價值的同時,也在客觀上加大了收入差距。2013年的官方統計顯示了這一差別。研究生及其以上學歷者,年均收入大大超過其他教育程度者,甚至比大學教育程度者還高出54.7%。詳見圖4。
其次是ECFA,雖然的確為臺灣產業轉型升級提供了歷史性的契機,但是臺灣的產業外移也加劇了臺灣的低端勞動力市場的就業難度。民進黨以此為議題進行扭曲性的政治操作,實際上也是抓住了底層勞動者的顧慮及不滿。
對於臺灣產業轉移跟著成本走的特點,輿論也有批判。「產業升級陷入僵局,企業主仍普遍傾向節省成本,而非創造價值,讓臺灣薪資水平不但無法提升,甚至倒退,也是原因。『臺商企業老闆太習慣cost down,這邊成本高,我就移到別的地方去,』中研院政治所副研究員吳親恩指出,從臺灣移到大陸沿海省份、再往內陸移,甚至轉戰越南、柬埔寨。『企業主將人力資源視為成本,不願投資臺灣人才,嘗試產業升級,造成薪資結構僵化,也拉大了貧富差距。』」
稅制的導向
產業結構轉型之外,催化貧富差距擴大的另一主因,是稅制。
如何權衡稅制的「效率」與「公平」,是所有政府的難題。注重「效率」,可刺激經濟增長,但亦會加大貧富差距,這是包括臺灣乃至大陸在內的後發地區不得不面對的艱難抉擇。
臺灣大約是世界上稅負最低的地區之一,稅負平均約12.2%。臺灣稅制的特點就是減免項目繁多。無論是「兩蔣」時代第一次經濟騰飛,還是後來政黨輪替,執政者為了推動經濟發展,不斷在稅收優惠上大做文章。1960年起,臺灣開始實施《獎勵投資條例》;1991年起,改為實施《促進產業升級條例》;民進黨執政後,又推出諸多減免政策,諸如製造業及相關技術服務業新增投資5年免徵營利事業所得稅;實施土地增值稅減半徵收;對設立金融控股公司所需規費及印花稅、營業稅、所得稅等稅捐都予免繳或免徵等。
民進黨與國民黨在減稅刺激經濟上,並無區別。2005年,民進黨政府以搶救SARS後的低迷房市為由,把土地增值稅減半;金融海嘯期間,國民黨政府則把遺贈稅從50%調降到10%。
島內輿論乃至學界廣泛認為,減稅所惠及的主要是財團,而非普羅大眾,反而因此加大了貧富差距,破壞了財政稅基,削弱了政府提供公共產品與公共服務的能力,受影響的依然是普羅大眾。
臺灣稅法計算土地價值是按公告地價而不是市場價格,課徵土增稅和房屋交易所得稅,其依據嚴重偏離實價。據官方統計資料,1976~1996年間,土地交易者共獲利10.03兆元,但只繳1.4兆元的增值稅,稅率約只有1/10,遠低於稅法所規定的40%至60%。
經常被當作典型的案例是,北市「信義之星」在2008年每坪100萬,投資客在漲到170萬元後賣出,大賺1億元多,但只需繳52萬元房屋交易所得稅。若以實價課稅,則要繳5200萬元,相差近100倍。
臺北信義計劃區在1980年市府正式公布重劃計劃時,還是一片苗圃、稻田與聯勤兵工廠,但宏泰集團林堉璘在公告前後陸續就買下區內近萬坪土地。當時其購入價格,一坪不過臺幣7萬元到12萬元不等。但如今,單以佔地2600餘坪的威秀影城土地為例,市價已經漲到約每坪650萬元,總值169億元。換言之,24年間,林堉璘幾乎不用做任何事情,就賺到了整整68倍的財富。而且稅負極其低廉。林堉璘本人,曾名列福布斯(Forbes)臺灣富豪榜首位。
同樣地,臺灣的股票交易所得也不課稅,1980~1998年,臺灣上市公司的股票市值從2191億元,增長到8.38兆元,平均每年增加22.4%,加劇了財富的集中。
媒體因此批判:「臺灣落後國際的稅制和緩慢產業升級,等於變相鼓勵用錢滾錢的資本交易,讓臺灣成為富人炒作資本的天堂。原是支撐社會的中產階層,普遍有強烈的相對剝奪感,擔心落入『向下沉淪』的趨勢;沒有『富爸爸』的年輕世代,靠自身才能與努力翻身的機會,也愈來愈小。而富人,也覺得社會仇富,缺乏安全感。」
個人所得稅方面,稅負不公更明顯。根據臺灣「財政部」財稅數據中心的統計資料,1998年全臺灣所得稅來源中,只有5.7%的所得來自受僱人員的薪資報酬;產業主所得則為16.0%;但是在個人所得稅來源上,薪資所得者卻繳了72.3%的稅,企業主只繳5.3%。2003年全臺灣排名前40名的最高所得者,總所得額共270億元,排名第40名的人也有所得3億元,這些高所得者中有15人繳的稅率不到1%,有8個人沒有繳一毛錢稅,只有五六人繳稅達到38%的正常稅率。
何來撕裂感?
臺灣究竟是否存在貧富分化問題?臺灣的貧富分化問題究竟有多嚴重?從政府數據與民眾感知的分歧,可以看到臺灣社會所展現的「撕裂感」。
其實,臺灣的所謂「貧困」,依然是「豐裕社會」(affluent society)的貧困,即以相對貧困為主,兼有絕對貧困。真正無法維持生存的人屬於極少數,即使是依靠政府救助為生的窮人,其生活水平也遠比發展中國家和地區的貧民高。臺灣的無業者年均收入都能達到39萬元,相當於年均8萬元人民幣,月均6667元人民幣,即是明證。
臺灣官方大約也注意到了民意與官方在數據方面的分歧,在官方統計中,特別列了「主要國家(地區)家庭所得分配狀況」,以資對比,這些國家(地區)包括中國大陸、中國香港,美國、加拿大、墨西哥、英國、德國、法國、荷蘭、義大利、芬蘭、挪威、盧森堡、紐西蘭、日本、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巴西、哥倫比亞等。而無論是基尼係數,還是「五分位數據」比較,中國臺灣都是最好的。
同樣地,WTID的數據也表明,儘管臺灣的貧富差距在官方統計中因技術原因被低估,但與其他地區相比,臺灣的情況並不特殊與另類。如最高1%人群的收入在所有人群收入中的佔比,中國臺灣與法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美國、英國相比,還是相當緩和的。
問題在於:為什麼臺灣的民意會對貧富分化如此敏感和尖銳,遠超其他那些貧富分化更為嚴峻的地區?
正如臺灣媒體所言,對貧富差距擴大的感知,很大程度在於「相對被剝奪感」。有學者甚至認為,臺灣民眾對貧富分化的忍受度較低,習慣於較低貧富差距水平且經過輿論傳播、政治宣傳影響,其對於即便是0.345的基尼係數依然感到非常不滿;此外,也普遍有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普遍心態,受益於ECFA等諸多利好,臺灣經濟成績單亮麗奪目,可是普通民眾卻未能雨露均沾,感同身受。
其實,這些原因之外,還離不開一個臺灣特色的原因:「夾生民主」所帶來的政治操弄……
未完待續,作者雪珥為本報專欄作家、改革史學者、澳洲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顧問
— END —
中國經營報
1985年1月5日創刊
中國領先的綜合性商業財經報紙
30年來與中國企業同步成長
對話商業領袖 傳播商業理想 服務商業人群
中經自媒體微聯盟覆蓋
財經、金融、招商、汽車、TMT、奢侈品、旅行、航空、房地產等多領域
近200名一線資深記者
第一時間發布有價值的行業資訊
讓我們與中國商業共同成長!
微信:chinabusinessjournal
微博:@中國經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