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許不認識張昆瑋,但你一定聽說過方仲永。
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張昆瑋的故事,就是現代版的「傷仲永」。
他中考成績全省第一,高中時拿過全國青少年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金牌、山西省數學、物理奧林匹克競賽省賽一等獎。
之後,被保送到清華姚班。
姚班由圖靈獎得主姚期智院士創立,媒體稱之為「匯集了中國最優秀的本科生,實施中國最優秀的本科教育」。
進入「遍地是天才」的姚班,張昆瑋的光芒也沒有被掩蓋——最初,他想攻讀博士,用1年時間,學完了博士課程。
後來他覺得自己不適合搞科研,碩士畢業後,先後進入摩根大通、谷歌工作。
我們眼中成功的標誌——年入百萬,對於張昆瑋來說,輕而易舉。
但在他27歲那年,他做出了一個根本讓人無法理解、甚至匪夷所思的決定——
離開北京,回鄉任教。
回到山西晉中一所二本院校——晉中學院,成為一名月薪只有3000多的青年教師。
NOI金牌、清華姚班畢業生放棄Google工作,選擇回到老家二本當教師。
這個決定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各種各樣的聲音此起彼伏。
有人替他可惜,覺得他浪費了大好的天賦;還有人說國家白白培養了一個清華碩士生,浪費了教育資源;還有人罵他年紀輕輕就向人生低了頭,是個懦弱的loser。
活脫脫一個方仲永。
張昆瑋說,「我不想被世俗的成功標準所裹挾」。相比於喧囂的討論,他的聲音很小。
但對於我這樣北漂的「社畜」來講,卻振聾發聵。
所以,在一個悶熱的午後,我記錄下張昆瑋的故事。落筆的那一刻,就連空氣,也多了幾絲涼爽的愜意。
01
張昆瑋,正兒八經的「別人家的孩子」。
初中畢業,中考,他是全省第一。
高中,他是全省唯一——他的全國信息學奧賽(NOI)金牌,是山西省信息學奧賽歷史上最高獎項。
然後,他進入清華姚班。
開頭講過,姚班是國內數一數二的計算機實驗班,雲集了各類競賽的金牌得主和各省的高考狀元,每年只限招30幾人,可謂萬裡挑一。
有句話叫做,半國英才聚清華,清華半英在姚班。
能夠躋身這樣的班級,未來不可限量。
在姚班,張昆瑋一路念到碩士。
有一陣子,他曾冒出過讀博的想法,花了一年之間,修完了所有課程。
但很快他發現,科研這條路太枯燥。
眾所周知,科研在很多時間裡都是孤獨的,如果沒有足夠的興趣,很難持之以恆。
張昆瑋覺得,自己雖然擅長學習,但並不是搞科研的料。
最終他放棄了讀博,帶著碩士學位畢業,離開了校園。
畢業後,他開始在北京找工作。
很快,他便接到了不少offer,其中不乏一些業內頂級公司——包括阿里巴巴、騰訊等網際網路大廠,還有世界金融巨擘摩根大通銀行。
在入職前他了解過,國內的網際網路公司會經常加班,晝夜顛倒,996是常事。
而據朋友說,摩根大通加班不會那麼拼,日常需要做的是後端運營,比如把已經設計好的衍生品定價模型,並行地執行在多個計算機上。
光鮮,體面,壓力適中。
最終,張昆瑋選擇了摩根大通。
但他很快發現,這和他預想的不同。
摩根大通位於北京西二環金融街,寸土寸金,對於一個應屆畢業生來說,一間小小的合租房就要花費他稅後工資的三分之一,而且也無法解決北京戶口。
這種境況讓他焦慮,而與其同時,谷歌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這一次,張昆瑋選擇了谷歌。
入職谷歌的第一年,工作內容充實又愉快。
但即便這樣的工作環境,依舊沒有緩解他對於「房子」的焦慮:
在「量子位」對他的採訪中,他說:
「在北京,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北京地鐵沿線的房子已經漲到幾百萬上千萬,如果貸款 30 年,每年要還的錢基本是我全部的收入。收入可以漲,但是萬一經濟不景氣呢?是不是要像當年日本經濟泡沫破裂時候的年輕人一樣,去流落街頭?」
(片段援引自「量子位」文章《他是清華姚班高材生,選擇從谷歌辭職回山西教書,張昆瑋說「不想像成功學那樣生活」》)
背上一輩子高額的房貸,意味著把自己放在高聳危險的懸崖邊,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
今年突如其來的疫情,就是提前到來的縮影。
雖然在谷歌工作得很有幹勁,但兩年下來,一眼望不到頭的房價和無法解決的戶口像兩座大山一樣,擋住了他最初對生活的憧憬。
不僅如此,工作還像個巨大的泡沫,擠壓了他大部分時間,這個泡沫還在越吹越大。
在量子位的採訪中他表示,「我不願意像成功學說的一樣,為了成功捨棄一切,我想在工作之中融入愛好,想在工作之外有自己的生活。」
尤其是畢業多年之後,隨著好奇心的減弱,對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嚮往愈加強烈。
北京這個當年看起來金燦燦的地方,現在仿佛也沒有那麼耀眼了。
第二年,他依舊選擇了辭職。
02
張昆瑋將目光放回了家鄉。
在山西,應屆畢業碩士生三年以內可以進入省屬高校當教師。巧合的是,離職谷歌那一年,剛好是張昆瑋碩士畢業的第三年。
這樣的機會非常難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他沒有任何猶豫,當下決定回到晉中,在當地一所二本院校——晉中學院任教。
這種旁人眼裡社會地位巨大的轉變,在他眼裡卻沒什麼。
他本身自己並不熱衷於科研,不指望晉升,只希望能夠回到一個歸屬感和安全感都比較強的地方。
晉城是自己的家,沒有什麼地方比家更安心和舒服了。
但從收入上來說,家鄉和北京的確是有不少差距。
他的第一年每個月收入只有3000元,從第二年開始可以漲到 5000 元。
收入雖低,但這裡有自己的家,不必對著高昂的首付和房貸望洋興嘆,而且距離家人也更近。
這種踏實和安定的生活,是再多薪水也滿足不了的。
他還說,自己也還是會有一些其他的額外收入:
「我業餘就去給我曾經的母校實驗中學講些課,在網上接一對一的競賽輔導,都加一起,一個月也能上萬吧。」
(片段援引自「量子位」文章《他是清華姚班高材生,選擇從谷歌辭職回山西教書,張昆瑋說「不想像成功學那樣生活」》)
這個數目放在北京可能並不起眼,但在家鄉卻是綽綽有餘,不僅足夠日常花銷,還能攢下不少錢。
立業解決完了,唯一令這個28歲年輕人擔憂的問題只剩下一個
——成家。
清華大神找女朋友的方式,其實和我們沒什麼區別。尤其當你在知乎上看到這樣的提問時,總會覺得有些莫名的萌感。
(你沒看錯,這就是大神本尊)
但清華和谷歌的頭銜,讓網上掀起了討論的熱潮,許多網友開始罵他,噴他,批評他,譴責他,甚至嘲諷他。
面對質疑的滔天巨浪,天生低調的他不知道怎麼解釋,索性選擇了沉默。
反而是他的學生們出來為他打抱不平。
張昆瑋在晉中學院計算機班的一位叫木心的學生,形容他平時是一位說話很溫柔,很有耐心的老師,會專門帶著低年級學生寫代碼,改代碼的時候都很認真。
「看了他的代碼,真的才明白什麼是真的厲害,我第一次才感覺到我們這種學校的學生和真正厲害學校的人相比我們的差距在哪裡。」
學生們還說:
競賽(ACM)這條路我們這種學生走不遠,但是如果真的有這樣好的老師幫助,哪怕親身體驗過這條路上做題的快感,對我們同學未來的發展可能都會有巨大的幫助。
張老師說自己不能影響社會,我一定會點反對,我們學校也有很多對pat/ACM/算法感興趣的同學,我們也有很多的同學都很愛他。
不管是離開Google,摩根或者來到晉院,作為曾經的學生我都很敬重他,他的做事風格都會影響我後半生。
(片段源於網友「木心」在「知乎相關問題下的回答)
這些評論,讓大家了解了張昆瑋的另一面,也很令他本人十分感動。
但他表示,時間可以解釋一切,他也會儘量努力不關注那些網絡上的議論,自己坦蕩於心就好。
生活是自己的,過的好與不好,自己滿意與否,不能從和別人爭論中獲得,尊崇自己的內心最重要。
世間萬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自己的路,默默走就好。
隨著徵友帖出名後,很多機會也開始找上門來。
很多當地學校開始聯繫他,希望他能給信息學、數學競賽方面有興趣的學生們當導師。
張昆瑋去試講了幾次,他說:
「當你看到孩子們好奇的眼睛的時候,你會忘掉一切憂愁和不快。如果能獻身於家鄉的基礎教育,我也不算荒廢一生吧。」
(片段援引自「量子位」文章《他是清華姚班高材生,選擇從谷歌辭職回山西教書,張昆瑋說「不想像成功學那樣生活」》)
晉中課堂上孩子們充滿求知慾的眼睛,讓他久久不能忘懷。
他深知,老家山西是一個經濟不太發達的省份,出去以後回老家的人不多,教育背景好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即使在一些大學,能把專業課講得通透且高效的老師,也是鳳毛麟角。
優秀人才不願意從事基層的教育崗位,但本地的基礎教育崗位對人才的需求缺口又極大。
比起大城市,這裡才更需要他。
另一方面,對於這裡的學生們而言,能有更專業的老師去引導,也會有更大的機會。
這裡不乏對數學和信息學興趣濃厚的孩子,但他們卻像是角落裡的灰塵,常常被人所淡忘。
張昆瑋想,即便升職無望,沒有在大城市扎住腳跟,沒有達到眾人的期待和認可,更不會有才能去改變世界。
但可以一定程度上改變家鄉孩子的命運,把自己的知識和領悟傳遞給下一輪年輕人,讓他們接受更好的教育。
哪怕能夠讓一個當地的孩子考上更好的學校。
比起之前的事業,這何嘗不是一樣有意義?
03
這樣的經歷,讓我想到了另一個人。
國際數學奧賽2002、2003連續兩年的滿分金牌得主,付雲皓。
他保送北大畢業之後,和張昆瑋相似,同樣去二本做了老師。
但這個決定,讓他陷入了巨大的輿論漩渦。
他一時間被千夫所指,甚至被媒體稱作是「天才的墮落」。
有媒體說:「天賦給他帶來過好運,卻又讓他在之後的人生中嘗盡苦頭,付雲皓可能就此與學術研究無緣了。」
從奧賽金牌得主到二本教師,當年的成就,變成了壓力。當年的獎牌不再是榮耀,而是掛在脖子上的枷鎖。
面對社會排山倒海般的壓力,付雲皓卻說:「我沒有墜落,我正在腳踏實地處。」
他表示沒有為自己的選擇後悔,而是過得快樂、充實,很享受當下的生活狀態——
「如果從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來衡量,我和很多本科時期同在北大的同學確實有不少差距,隕落這個詞送給我,不足為過。但是從我個人的觀感來衡量,我並未覺得自己在隕落。」
能夠給二本的孩子們講授知識,引導他們對數學產生興趣,教授他們正確的學習方法,依舊有一種很強烈的幸福感。
這一點都不比在實驗室做科研、或者去投資銀行做對衝基金的成就感,要差上一絲一毫。
也許在眾人看來是浪費了他的天賦,但對他來說,是實現了他的夢。
從這一點來看,一位從阿里巴巴辭職的年輕人也做到了。
2010年,80後木子已經作為阿里產品經理奮戰了8年,期間成績斐然,見證了數十款產品的迭代。
在事業風頭正勁時,她做了一個意外的決定——辭職做民宿。
身邊人都充滿好奇:難道民宿很賺錢嗎?
「民宿收益回報率怎樣?風險評估有多大?回本周期多長」,是木子最經常被問到的問題。
關於這點,木子苦笑道:「開民宿是我這輩子在經濟角度做過最錯的決定。」
比起之前在阿里的收入,落差是巨大的。
民宿不賺錢?那做它幹嘛?
但對木子來說,在網際網路高頻的工作節奏下工作,雖然給她帶來了可觀的收入,但早已讓她身心俱疲。
「網際網路好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上層的篩子過濾掉了大多數人,少數人靠明星產品一躍登頂,留下身後一將功成萬骨枯」,木子說。
焦慮之下,她選擇了離開。
在此之前,她沉迷民宿已久。前幾年,她把耳熟能詳的幾個頭部民宿早早住了個遍,一直夢想有一所屬於自己的民宿。
辭職後,他走遍杭州的大街小巷,挑中了在西溪深處木子獨自撞見幾棟舊樓,她給它們起了個浪漫的名字——溪上雲澗。
2017年計劃籌建,2018年初開工,年底11月正式開業。
一棟因愛而建的民宿悄然誕生。
從前連木板和油漆都沒碰過的她,獨自面對龐大的裝修設計、施工、審批,整個人仿佛脫了一層皮。
但開業她發現後,一切都是值得的。
精緻裝扮著自己的客房,接待著來自天南海北的遊客,和不同的人插科打諢,為他們提供安心周到的服務。
這讓木子感到滿足而踏實。
「人是無法一直高強度工作,就像拉滿的弓不能一直拉,拉到崩裂疲軟」,木子說:「在適合的圈層活著,才會感覺到舒服。」
作為阿里西溪園區的近鄰,這裡還一度成了阿里員工的非常規據點,木子趁勢把民宿打造成商業社群平臺,創辦「溪上學院」,幾乎每周都有不同的沙龍主題。
如果不是疫情,在這裡預定要排到三個月之後。
經濟不是衡量幸福的唯一考量,「撿起」生活需要更大的魄力和勇氣。
不止年輕人,職場大佬也一樣。
37歲的網際網路高管陳濤,曾經叱吒網際網路,跟隨雷軍成為金山的第7號員工,之後又擔任大麥網副總裁。
一路風光無限的他,在2013年做了個決定——
從大麥網辭職,轉而投身於自己的愛好,海釣。
他毅然告別發展勢頭正猛的行業和平臺,選擇去世界各地的大海上釣魚。
這個決定,一度震驚了身邊所有人。
濤哥說當時抱著最糟糕的打算,大不了下半輩子就賺不到錢了。但接下來的時間,把他的人生像重新上了根弦。
徹底投身海釣的7年間,他的足跡踏遍了五大州六十多個國家,成功徵服一條又一條大魚。
他多次刷新華人釣魚紀錄,其中包括248斤狗牙金槍魚、和560斤的藍馬林、和951斤的藍鰭金槍魚。
這些探險和海釣經歷,被他以@野行濤哥的ID,分享在西瓜視頻上,很快便走紅網絡。
很多人看了他的視頻,了解並且熱愛上海釣。
像濤哥自己說的那樣——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幾十歲的成年人,像嬰兒般歡呼雀躍的事情並不多,成功徵服一條大魚,絕對是其中之一。」
面對年輕人,濤哥提了一些過來人的建議:
年輕人前期找工作別管多少錢,反正現在賺到的也不夠未來用,不如最開始就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有熱情才有動力。
也沒必要去羨慕別人的生活,我們只能看到他展示出來的美好,卻想像不到他背後的艱辛。
看過一次濤哥的採訪,一個問題令我記憶猶新:
記者問:「在你的印象裡,有沒有特別難忘的海釣經驗?」
他幾乎沒有一刻猶豫,提起在馬來西亞遇見的一條巨大魔鬼魚,那是他迄今為止唯一放棄的魚。
當時船上16個人,一起周旋釣了6個多小時,最終還是讓魚成功脫逃。
雖然失敗,但從他的語氣裡卻聽不出一絲遺憾。
在他一次次充滿挑戰的冒險裡,早已為當初放棄副總裁的大好前程,寫出了答案——
釣魚不代表一定要把魚釣上來。
人也不是為成功而生的。
這個世界有更多的美好的方式,成功學不是其中之一。
就像張昆瑋、付雲皓回二本教書、木子從阿里辭職做民宿一樣,他們每個人只是在追隨自己的內心,做著自己喜愛的事。
誰說考上清華姚班就一定要在IT圈出人頭地?誰又能定義不留在一線城市或者大公司就是一種資源浪費?
他們用自己的堅持告訴世界——不必按照別人期待而生活。
堅持自己的熱愛,同樣很精彩。
尾聲
如今的張昆瑋,已經褪去名校名企的光環,在晉中做起了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師。
比起之前在谷歌和摩根大通,如今的他周中在大學教課,周末帶競賽輔導班,空餘時間判卷子,同樣忙得不可開交。
回到晉中,並沒有讓他的步伐慢下來。
反而是之前積淤在心中的壓力豁然開朗,心中的目標更加有方向感,每天更有幹勁兒。
「如果能獻身於家鄉的基礎教育,我也不算荒廢一生吧。」 這是他的終極理想,也是如今驅使他留在家鄉最強大的動力。
對我來說,這個理由真的深深打動我。
所以我想,無論在谷歌也好,大摩也好,二本也好,或者開一間民宿、去無垠的大海釣魚也好。
一個人通過這些經歷,抵抗住了社會灌輸的種種需求,去探索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才是人生最大的意義。
也許這樣的觀點,太過於理想化。
但在讀完張昆瑋故事的這一刻,我贊同它。
PS:最後的彩蛋,是張昆瑋大佬的擇偶貼,為了保護隱私,已經將他的聯繫方式打碼,但如果真的有意願,一定可以在網上搜到原圖呢。
最後祝福大佬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祝願我們每個人,都能找到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