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菜販用一層塑料薄膜為白菜防寒。
-19℃的濟南,七裡堡依舊是這個城市最熱鬧的地方之一,這裡有一群永不下夜的「守夜人」。雖然因迎歷史最低溫,「建議大眾減少外出」,但七裡堡菜市場的凌晨依舊燈火通明、車來人往。大棉襖、皮帽子全副武裝的菜販拉滿了貨騎著電動三輪駛過;一字排開如同等待檢閱的送菜大貨車前,四處是凍得不停蹦躂的人,有的蹦不了幾下就不得不跑到車邊,扛下一箱菜送出去,再接過幾張鈔票……
除了七裡堡菜市場,極寒夜的省城,還有不少這樣的生意人在徹夜堅守。
文/片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
記者 孔雨童 吳佳
孫遠明 張志遠
販菜23年的柳玉剛:
「七裡堡是我的情人」
「七裡堡是我的情人。」柳玉剛說出這句文縐縐的話,周圍幾個聽見的人爆發出一陣鬨笑。
老柳不大像會說出這話的人,他個頭不高,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舉著手機提問時,他也會態度親切地聊幾句,但很快就會給你拉過來一個小夥:「你們多採訪小年輕的。」說完就跑到一邊埋頭搬貨。
跟柳玉剛一起從德州來的幾輛廂式貨車拉的都是蘑菇,車周圍包著厚厚的棉被,車上還擺著汽油熱風機,透過車裡的燈,能看到透明的塑料簾上結了一層霜。
但跟別家的蘑菇箱子上還蓋著被子不同,柳玉剛的蘑菇都敞亮地露著,一個來拉菜的大姐挑了三箱就忍不住抱怨:「你這都起凍了,怎麼賣?」「沒事沒事,你放心。」老柳幫著又挑了幾箱,「絕對沒事。」
「他那貨沒事,一早來了就開著暖風,他幹的年頭久,很有經驗。」一旁的菜販說。
柳玉剛確實販菜年頭很久了。凌晨5點多,車上的蘑菇賣了三分之二,顧客漸漸少了,一直「不好意思」的老柳終於願意跟我們多聊幾句。
1997年,初中畢業後,20歲的柳玉剛開始從德州往濟南七裡堡市場販菜。「那時候國道還沒那麼寬,七裡堡也沒蓋這些樓,都是露天的。」柳玉剛騎著一輛電動三輪,拉著不多的菜兩地往返。用老柳的話說,每次只能掙個5塊10塊的。
2003年,他終於攢夠了錢買了貨車,冬天雨天販菜的時候終於有了個遮擋。「一年年地在這路上跑,就看濟南的高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繁華了。」柳玉剛說,不變的是,他每天睜開眼,就得在路上了。「每天晚上10點多到濟南,卸貨,次日凌晨賣貨,上午10點多才能回德州,在家睡5個小時,下午4點又得出來。」
「每天都這樣啊?」「是每年都這樣。」不知道為什麼老柳特意強調了「年」。「一年365天,得幹360天,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就得來。」柳玉剛說,今年的疫情,也沒「嚇退」他,只在家裡待了兩天,年初二他就帶著菜來濟南了。「害怕沒有用,老百姓總得吃菜,咱也得生活不是。」
寒夜裡,濟南的氣溫還在降,-15℃、-17℃、-19℃。記者凍得雙腳失去知覺,但老柳光著頭,露著脖子依然精神抖擻。「都習慣了。」他穩穩地搬貨,穩穩地開單子,在微信上算帳。
「你帶孩子來感受過這些嗎?」忽然拋了問題給他。「沒有。」老柳還是穩穩地說,「孩子跟我提過跟著來,但我沒同意。咱自己吃苦,就不想讓他們也吃苦,來看這個幹啥呢。」
老柳有兩個兒子,大兒子18歲住校,兩個人很少交流。一天在家的時間只有5個小時,還得睡覺,也沒法交流。
販菜23年,老柳沒出去旅過遊,每天睜開眼就是出發。唯一的快樂,是車到濟南的夜裡,跟其他幾個菜販一起去附近的飯店「吃點」。
已有兩個娃的王恩義:
「未來我只想過得再好點」
穿著厚厚的防寒服、戴著脖套的王恩義,喊柳玉剛「師傅」,是師傅徒弟的那種「師傅」。他的攤位跟柳玉剛隔著一輛車。
王恩義入行也是因為柳玉剛,2015年,他跟柳玉剛吃了一頓飯,老柳說:「你要不一起來販菜吧。」他想了想同意了,在那之前,王恩義一直在開挖掘機。
「還是能掙點兒,要不誰來吃這苦?你說是吧?」「90後」的王恩義比柳玉剛年輕十幾歲,說起一些事,好像印象更深刻。「有時候在路上車就壞了,大晚上天寒地凍,修車修不好,只能找人來修或者拖車,這些都得花錢,菜也瞎了,哎呀。」
還有件事讓他懊惱,「我老得特別快。」王恩義說,這種黑白顛倒的工作,白天見不到太陽,晚上也見不到太陽,朋友常說他看起來已經像35歲了。戴著脖套,擋著半張臉的王恩義說起這些苦惱時,眼睛還是泛著光。
即便如此,這門生計幫他養起了一個家。
「90後」的王恩義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媳婦在家照看著家庭,他日復一日在外跑。因為賣蘑菇,王恩義的微信名就叫「奮鬥蘑菇」,他的朋友圈也常常發些販菜的事:望不到頭的大堵車、卸貨時忽然大雨傾盆,或是迎著初升的朝陽返程回家……
朋友圈裡,也常有孩子的鏡頭。帶著孩子們去吃漢堡,30歲的父親喜悅地感嘆「真能吃」。問他以後的願望。「以後?以後我就希望能過得再好一點。」他沒有更具體的答案。
幹夜攤生意的劉永波:
「幹個通宵,不然有人沒吃的」
1月7日,凌晨兩點,濟南室外溫度-17℃。老劉披著棉衣探出門,剛試了下溫度又被凍得縮回屋子。擺夜攤12年來,他第一次因為天太冷沒出攤。
「老劉」本名叫劉永波,今年49歲,幹夜攤鴨脖生意已有12年。老劉每天基本是三點一線。每天上午在家休息,下午騎三輪車載貨到店,晚上再騎三輪出門擺攤,直到第二天早上7點左右結束。沒想到,6日這晚,生活規律被極寒天打破。
6日晚11點半,老劉把幾盒小吃剛裝上三輪車,便碰到了隔壁炸串老闆推小車回來。「太冷了,收攤吧,貨全凍上了。」炸串老闆打招呼,被圍脖包裹僅露出一點的臉頰被凍得通紅。老劉往車上一看,可不,這才不到10分鐘,剛剛搬到車上的貨已經全結冰了。
「去年大雨都沒怕過,就在傘下貓著等雨停再賣,真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因天冷沒法出攤。」老劉把貨重新搬回不到10平方米的屋內。
「您有新訂單了。」外賣提醒。老劉脫下棉衣,開始忙著接外賣單子。儘管屋裡開著空調,但室內溫度仍在-5℃左右。
切切剁剁,幾分鐘過後,一個外賣單便包裝好。遇到要餅的,老劉就把餅放進微波爐熱一熱,老劉說,晚上吃得太涼對胃不好。
半小時過去,已經有3個外賣單堆在貨柜上,但遲遲不見有騎手接單來取。
「您有新訂單了。」外賣再次提醒。這次老劉猶豫地看看單子,手停在了半空。「今天太冷,單子挺多,但騎手很少,不敢再接了。」老劉笑著說,笑容裡有著些許無奈。
一小時後,7日凌晨1點多,門被推開,一股冷風鑽了進來,終於有騎手來取外賣了。
「他們騎手更不容易。」老劉說。
騎手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口罩上已經結冰,眉毛上結了一層冰晶。「凍得額頭疼,手機都凍關機了,手指頭不聽使喚,戴著手套都不頂用。」騎手跺著腳,全身發抖,說話都不利索。
「2點後還有極寒補貼?我差點都忘了,每單3塊錢呢。」店裡又擠進來一個騎手,本打算2點就回家的他,想了下,又決定跑到5點。
「誰都不容易啊,都是為了生活。網上不是說嗎,生活不易,誰不是負重前行?」老劉感嘆。近幾年,他患上了腰間盤突出。老劉家裡有三個孩子,老大已經是大學生了,小的還得接送。
凌晨兩點多,濟南室外溫度已經降到-17℃。「幹個通宵吧,這鬼天氣,不然有的人都沒吃的。」老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