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大學校長鄭強。南都記者 陳志剛 攝 |
鄭強,1960年生,出生重慶,1982年畢業於浙江大學化學系,上世紀90年代留學日本京都大學,主攻高分子材料。1995年回浙大任教,2009年出任浙大黨委副書記。2012年6月起開始履職貴州大學校長。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
「強哥」又火了。十二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最後一場記者會上,這個來自貴州的聲音,格外震撼。
他說,要讓學生會有權對瀆職、不作為學校幹部提罷免建議。他說,如果沒有中國留學生,英國20%的大學辦不下去。直率而抓人。
在浙江大學,作為曾經的「憤青教授」,他連續六年獲得「學生心目中最喜愛教師」。一場演講中,210分鐘裡鄭強贏得過198次掌聲。
從浙江的西湖到貴州的花溪,執掌貴大後,鄭強成為貴大和西部教育的代言人。「貴大63年從國家得到的錢,抵不過浙江大學3個月的錢。」他疾呼,什麼時候中西部的「地方軍」才有機會成為「國家隊」?新近的「鄭強下蛋」理論也開始被他反覆「推銷」。
接受南都專訪時,鄭強標配一條紅圍巾,嬉笑怒罵、敢言直率,激動處手舞足蹈,捶胸頓足。他指著自己的頭髮說,到貴大三年,把一頭黑髮搞成了半頭白髮。「有些苦,不容易……」
太敢言會不會被說成「憤青」校長?鄭強一口反對,不要把直率當成憤青。老是「放炮」的強哥也有困擾。「要得到不說話的人同等的認可,我需要花更大的精力。」
「鄭強下蛋」理論:好不容易把雞養肥了,全跑別人家下蛋了
南都:從浙江大學去到貴州大學,震撼比較深的是什麼?
鄭強:比都不能比,條件反差太大。我2012年去當校長,1949年解放到2012年63年,貴州大學加起來從國家得到的錢,抵不過浙江大學3個月的錢。(一共多少?)反正是抵不過。但這兩年,中央給到貴大的錢,超過了過去63年。
中國有13個省沒有中央直屬大學,我說有211也沒用,貴州大學辦大學的錢,全是貴州人民的血汗錢。但北京有26所中央直屬高校,本來北京就有錢,還讓全國人民出錢,你說這個公平嗎?
南都:您認為中西部地區的教育要發展,首先要的是資金?
鄭強:當然啊,錢都沒有,我怎麼發展。3個月就抵我63年,我怎麼跟得上啊?關鍵是,很苦澀。貴州又窮,把中小學辦好了,結果高考好成績的全跑了,留在我這的吧,成績好的找工作都去了長三角,考研也考走了。我有個「鄭強下蛋「理論,好不容易把母雞養肥了,全跑別人家下蛋,又不在我這下蛋。
南都:怎麼辦?
鄭強:什麼時候也能讓我們地方隊成為國家隊,在適當的時候,讓13個沒有中央直屬大學的省能得到中國發展的巨大紅利,挑選幾所成為中央的直屬大學。
學校新規:學生會有權建議彈劾瀆職幹部
南都:在高校綜合改革過程中,大學的管理和治理結構改革是一個重點,您怎麼看待大學章程發揮的作用?看點在哪兒?
鄭強:章程的關鍵,是要在大學治理過程中,充分體現廣大師生辦校的民主、權利。貴州大學新的章程擬定,今後的校長辦公會議要請師生代表參加,學校制定了聽證會議制度,讓師生有權對學校改革發展的重大問題提出質詢。
貴州大學的學生會、教代會有權對瀆職和不作為的領導幹部提出彈劾或者誡勉、罷免的建議。凡是由學生會提的建議,要經教代會複議方可生效,這樣就能起到互相補充、互相監督的作用。
南都:這在全國高校中算是首創?
鄭強:據我所看到的大學章程,它是首創。我知道要熱,我反覆強調,這是請示過上級黨組織的。至於什麼時候開會,一周開幾次,是不是學生一不高興就開會,還要探討。
(您對自己有信心?)關鍵是要有膽量。這個不是為自己,是追求真理,對自己的得失還考慮嗎?我對自己有信心,學術上也算是著名教授,見識還算廣,我對學生的親和,是能得到他們的擁護的,他們怎麼會來推翻我呢?
南都:如果實施了,會有什麼效果?
鄭強:影響絕對很大。現在的懶惰、不作為沒有人管。學生宿舍水龍頭不通了,以前他們是找後勤處通水,現在一群人跟校長提,這個處長太差了,害了我們幾個月,該不該把他「下」了。圖書館借書,老是書沒有,架不開,可以和校長講,圖書館館長是不是該換了?如果這個學校校風很差,名聲很差,顯然校長有問題啊,難道不能訴求一下嗎?當然,學生會的無限權力放大了,會出事,所以加了一個附議。
南都:在你眼裡,高校治理的核心是什麼?
鄭強:這個學校是他們的學校,核心是激發廣大師生愛校榮校的激情,有參與的民主,同時賦予權力。我提到的只是建議,但建議也是民意。
南都:您對貴州大學的定位是什麼?
鄭強:定義為區域性重點大學,不要動不動學北大清華,不是出路。要經過結構治理,加強民主治校,師生參政,特色辦學。(貴州大學的特色是什麼?)一定要把貴州大學面向貴州經濟發展,這個校長就是個「民辦」校長。有特色的大學就是好大學。
所以我把白酒學院、大數據學院建起來了。有酒的地方不止貴州,浙江也有酒。但有些事情就要做別人不能為,不能做的事情。我說不要認為落後的地方,一切都落後。
高校行政化
「大學內部的行政化並不嚴重」
南都:您怎麼看待現在熱議的高校行政化?
鄭強:大家都在瞎起鬨。天天說去行政化,能去嗎?去了行政化,我能怎麼辦啊?(一邊說一邊敲桌子)到底是行政過度,還是不該行政?我們應該反對的是行政過度、行政越界。
南都:哪些是行政的越界?
鄭強:大學教授當校長、教務處長就是行政化嗎?這不是笑話嗎。在一些發展不夠高的大學,的確存在一些做學問的教授選擇做行政的兼職。但即使當了科研處長、教研處長,也有很多人同時在搞學術啊。
南都:你的意思是,高校不存在行政化嚴重一說?
鄭強:大學內部的行政化並不嚴重,是外界對大學的行政化觀念重,他們以對待行政官員的方式看我們的級別。教授講什麼級別?中國應該國際化,不要生搬硬套,把高校跟行政機關搞一套,像官員一年出一次國,教授也只能出一次國,這才是行政化。
南都:可能大家的擔憂是,教授做行政工作會不會影響搞學術?
鄭強:是有影響。但大學總要有行政人員,不讓教授來當,讓誰當?讓官員來當嗎?他不懂教育啊。就像醫院科主任,要不要懂醫?要,一個意思嘛。
南都:那你怎麼看待高校領導幹部兼職?
鄭強:我就是兼職啊,搞學術,又當校長,也帶學生。我是坦白,一個人精力有限,當了校長,怎麼可能像當教授時對學生投入一樣的精力?實事求是嘛。
權VS錢
「我不要權,我要的就是錢,要生存權」
南都:高校腐敗也在被熱議,都說基建和招生容易出問題,你怎麼看?
鄭強:放大了,肯定不是普遍的。一出腐敗分子,都說是體制原因,我說實話,個人原因更大。同一個體制下,為什麼有的人就不犯錯呢?關鍵是法律不健全,規章制度不到位。中國人不尊重法律,踐踏法律比沒有法更危險。
外面的人都以為大學招生可以隨便。不管是浙大、貴大,少一分,我校長敢開後門嗎?全部上網的,全校都盯著你。好像校長手上有名額,哪裡有,完全沒有的。
南都:關於擴大高校辦學自主權,你在治校中有沒有遇到阻礙?
鄭強:不要說過頭,有些地方院校還想要中央管呢!我覺得沒有什麼權想要的,我要的就是錢。我開玩笑,發達地區的高校「吃飽了」,講民主和自由,沒吃飽的要生存權,要發展權。
個人評價
「我不憤青,不要把真誠當憤青」
南都:之前大家叫您「憤青」教授,會不會成為「憤青」校長?
鄭強:沒有,叫我強校長。我得到了「2014中國好校長」稱號。我不憤青,我是個很講道理的人,我熱愛音樂,演講好,有時候說話有點急。不能把真誠真摯當憤青。(直接的人太少了?)高校校長挺儒雅,我向他們學,但我改不了我自己。(您對自己的評價)?真心真情做事做人,哪怕受了欺騙也不回頭。老實人一定要吃虧,但老實人一定不吃大虧。
南都:會不會因為太敢說說話太直,有困擾?
鄭強:當然有困擾。我要得到那些不說話的人的同等認可,我需要花更大的精力,首先就需要改變別人對我的印象,你說多累啊,累……
南都:有報導說您16個小時呆在辦公室?
鄭強:工作原因,我是一個人去的(貴大),我要洗衣服,一洗就是二十幾件,全部是我自己洗,辦公室就是我的家。三年時間,把幾乎全部黑髮搞成了現在半頭白髮。有些苦,很不容易。沒點信仰,沒有情感,哪裡扛得住。我也想說,要大家諒解,我努力未必事事滿意。
南都:什麼信仰?
鄭強:做點事,為孩子做點事,為中國老百姓、教育做點事。考入貴州大學的分數可能不高,但你聽強哥的,現在開始「用勁吃奶」,貴大照樣可以讓你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