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網上看到,沒放在心上。沒想還挺鬧騰,接連幾日,看到各種討論,也有家長在語文學習群裡問及此事。
下午,安徽電視臺記者採訪,我說了三點想法。
第一,字音本著「約定俗成」原則調整,是個常態,不必「莫名驚詫」。
而且這次可能絕不是改這幾個字,肯定是一大批,「好戲」還在後頭。
很多漢語字音都被「調整」過,大家不覺得奇怪,只不過是因為習慣了。大家總是把自己上學時學的字音當作不可改變的絕對真理。
什麼叫「約定俗成」呢?為了方便理解,大家看個例子:
丹麥的童話作家安徒生,我們很熟悉。其實他的名字當初翻譯過來的時候叫「安德生」,由於「德」字的草書和「徒」字的草書非常相似,編輯弄錯了,那時全國同一套教材,發現時已經晚了,教材已發往全國各地了。從此以後,丹麥的「安德生」到中國就變成了「安徒生」。能不能改過來?不光是麻煩,恐怕也沒有必要,因為幾代人早已約定俗成了。你忽然改成安德生,大家都不知道是誰了,恐怕還要注釋一下——以前叫安徒生。這就是約定俗成的力量。(《約定俗成那些事兒》 安徽大學出版社 《這樣學語文》第34頁) 一個字如果大家都讀錯了音,積非成是,就把錯的約定為正確。不少多音字就是這麼來的。我們生活中常說「拜拜」,讀成第二聲,這個字本來只有第四聲,因為大家都讀錯了,就被約定下來,所以第二聲就被收入《現代漢語大詞典》。類似的情況還有「鎖鑰yuè」「獨角jiǎo戲」。再比如一些多音字,某個音只在地名中讀,為什麼出現這種情況呢?推廣普通話時,為了照顧當地老百姓的感情,不能因為推廣普通話而改他們的讀音,比如安徽的蚌(bèng )埠。(《字音那些事兒》安徽大學出版社 《這樣學語文》第3頁)同樣,如果一個字,大家都寫錯了,常按錯的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應該是「嫁乞隨乞,嫁叟隨叟」。但大家已經「俗成」了,就不能再改了,你現在非要寫成「嫁乞隨乞,嫁叟隨叟」,那你這個「有文化的」就變成沒文化的,因為別人看不懂,因為你沒有尊重語言的交流原則。
同樣,如果一個成語,大家都理解錯了,那就按錯的來,很多成語因此都「改」了意思。比如「衣冠禽獸」,本來算是個褒義詞,但現在你非要堅持「古義」,用這個詞誇人,別人要和你打起來的。這就是約定的力量。
甚至,有些有明顯不能搭配的短語因為「錯」得普遍,被約定為正確了。「曬太陽」,你可以曬衣服、曬被子,你怎麼「曬太陽」?還有「救火」「吹空調」等,也是如此。
大家應該還記得,以前的中學語文教材每冊書後面都有「統讀字音一覽表」,好多頁。這是1985年12月27日,國家語言工作委員會、國家教育委員會、廣播電視部聯合發布的,為了加大推廣和普及力度,把這些統讀字音放在中小學教材後面。改動數量龐大,今天覺得讀起來非常正常的「呆 [dāi]板、機械 [xiè] 、確鑿 [záo]」等,在此以前可都是另有其音的。
(相關閱讀:字的讀音那些事兒)
第二,字音唯一不變的,是一直在變——我們要理性面對。
安徽電視臺記者告訴我,他們街上採訪的人,大多第一反應是「畢竟是傳統文化」,這其實是一種思維簡化,也是一種非理性反應。
如果你堅決反對一切讀音調整,只能不張口說話了,因為今天不管你讀什麼音,都不可能全是「標準古音」。
即使你決心只讀古音,你還得確定個朝代,顯然,字音是一直在變化發展的,你準備讀成唐朝的,還是先秦的?難道還能確定北京周口店人是怎麼讀的嗎?
即使你能滿口古音說話,你也應該閉嘴,因為大家都聽不懂,語言的交際功能就不能實現了。
從這個角度說,反對字音調整的人,應該反對普通話,普通話調整最大。而且不僅我們這個朝代,周朝就有「雅言」,明代也有呀,明代的普通話就是「吳語」。
教育部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漢字拼音研究室也回應了,包括上述詩詞中生僻音在內的一些古漢語生僻音確實有調整,調整原則是古漢語生僻音在現代是存在的且有其相對應語意的就保留,但如果只有生僻音而與其現代音所對應的字所對應語意相同則使用現代讀音,這也是考慮到推廣使用的方便。語言文字要實現交流、文化傳承功能,是要講究成本的。就像推行簡化字,是不是會對漢字傳承有損害?是的。但便於普及呀,任何政策都是遺憾的政策,我們這樣的人口大國,在有一半人是文盲或半文盲的上世紀50年代,推行簡化字,利遠大於弊。
也就是說,字音將錯就錯,是語言發展的常態。
我們在生活中,對語言也從來沒有「堅貞不屈」過,比如你過年回老家,大多數人還是馬上調整到方言狀態。你上街吃頓餛飩,你明知道在普通話中是讀「hún tun」,但你在非北京地區,還是要說「來碗hún dùn」,不然老闆娘以為來個神經病。惹急了,她就來一句「不賣」——老娘寧願不掙你一碗餛飩錢,就是看不慣你陰陽怪氣的腔調。第三,再說說這幾個字的字音改動,有沒有「糟蹋傳統文化」。
如果說這是糟蹋,那古詩早就被糟蹋了,而且不知道被糟蹋多少遍了。
因為我們今天用普通話讀的古詩,即使這幾個字不改,也沒幾個音和作者創作時讀音一樣了。作者創作時大多用的就是所在地區的方言,非要恢復這些方言,一個是不可能,一個是恰恰違背了文化傳承原則。有點類似學歷史,如果只追求還原真相,還原歷史細節,未免淺薄。
只在意「遠上寒山石徑斜」中「斜」字的讀音,未免有「一葉障目,不見森林早已換了無數次新裝」的糊塗。
讀《詩經》感覺到完美的押韻了嗎?唐詩都合乎平仄嗎?隨便舉個例子,《樂遊原》是唐詩,「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 只是盡黃昏」,哪有什麼押韻呢?再說不押韻,也不影響這首詩流傳千古。如果是詩歌朗誦愛好者,讀古音也未嘗不可,今天為了學習的方便,遵從大多數人意見,調整下字音也不必反應過激,剛才說了,這必然是常態。當然是不是一定現在調整,還可以商量。
就像毛筆當年被鋼筆取代時,也曾有人站出來大聲疾呼「保護傳統文化」。又能怎樣呢?今天大家就不覺得這是一件重要的事。你喜歡毛筆,你練書法,很好呀,但你就不能平常堅持用毛筆籤名、參加高考。你在計算機時代堅持用算盤,算是個人愛好,但不能反對計算器的普及。英國當年還發生過馬車夫抵制汽車的事,卓別林當年還反對有聲電影,……又能怎樣呢?「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專門研究古詩的人,自然可以研究古音。但對大眾來說,字音要簡化,要為了方便普及和傳播而不斷作出調整,因為語言是工具,我們還要坦然接受。
而且,對待這個事,我們似乎也未能保持心態「一致性」。
我們的「餃子」「功夫」的拼音都作為英語單詞收入牛津詞典,這時我們往往有一種文化輸出的驕傲感,如果他們堅持要保護「傳統文化」呢?
網絡用語流行,大家不驚詫,口語中語言簡化大家不驚詫,唯獨對古詩中讀音的改動「義憤填膺」,多數是因為我們容易以文化人自居,以為一幫「文盲」想要奪自己的「學術話語權」。
現在網民力量很大,不過此事還是要由專業部門、按專業程序,挺直了腰板公布,相關部門回應上不要閃爍其詞。
當然,事實上我們語言文字的推行工作,有時確實粗魯,徵求意見不到位,或者不能做到一視同仁。
比如,同樣是安徽地級市,《現代漢語詞典》專門給「蚌埠bèng bù」設了個詞條,而六(lù )安、阜(fǔ)陽兩個城市卻沒有這種幸運,詞典上「六」和「阜」都只有一個音了。這是不符合語言推廣的規則的,沒有照顧六(lù )安、阜(fǔ)陽當地老百姓的感情。建議下一版詞典上,還是要加上這兩個詞條為妥。我倒覺得網友應該為這個事兒主持一下正義。(前面寫過一篇:安徽「六安」讀作「六(lù)安還是「六(liù)安」)
長按下面二維碼,一節微課「記住這些常考字音」,自測一下會不會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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