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在《中國文化要義》中寫道:「西洋文化是從身體出發,慢慢發展到心的,中國卻有些徑直從心發出來,而影響了全局。前者是循序漸進,後者便是早熟。」這種文化的「早熟」現象是造成中國長久以來若干問題的根源,但若從另一角度來看,這又何嘗不代表著國人精神歷史的「源遠流長」?
今天稍微敏感一些的中國人,看到第一片秋葉落下,或許會想發個朋友圈,發表一通感懷,卻往往不曾想到,這種心靈的圖景其實是在與2000多年前的古人遙相唱和。
元 倪瓚《秋亭嘉樹圖》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倪瓚於晚年病中曾寫下「白髮悲秋不自支」的詩句。淡薄如雲林,亦難逃秋之憂思。此畫墨色幹淡、寧謐悠遠,上有畫家自題詩云「風雨蕭條晚作涼,兩株嘉樹近當窗。結廬人境無來轍,寓跡醉鄉真樂邦。南渚殘雲宿虛牖,西山青影落秋江。臨流染翰摹幽意,忽有衝煙白鶴雙。」當此秋景,便無秋之悲涼,亦有三分愁緒。
「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當生活在戰國時期的宋玉於凜冽秋風中寫下名篇《九辯》中的這第一句話時,他又怎會想到,這種對於自然四季的感慨竟然能在中國文化史上綿延至今,成為國人文化基因中天然攜帶的「悲秋」情結。此「徑直從心發出來」的感受,的確「影響了全局」——影響了秋天這一季節的文化屬性,也影響了中國千百年來文藝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甚至影響了中國人看待天氣四季乃至自然萬物的方式和角度。
宋玉成為「悲秋」之祖,而其《楚辭·九辯》自然也成了「悲秋」界的奠基之作。「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漠而無聲;雁雍雍而南遊兮,鵾雞啁哳而悲鳴……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去白日之昭昭兮,襲長夜之悠悠……葉菸邑而無色兮,枝煩挐而交橫;顏淫溢而將罷兮,柯彷佛而萎黃……」大雁南飛、落葉飄零、晝短夜長、草木萎黃,如此秋景怎能不令人傷感?
明 唐寅《秋風紈扇圖》 上海博物館藏
宋玉一生在文學、精神上追隨屈原,後世常以「屈宋」並稱。其實屈原早在《離騷》中便寫下了「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的秋之感懷。屈原為自己的年老日衰、不被重用而憂傷,秋只是其中分量很小的引由;到了宋玉那,秋便成了其抒情況志的重要線索和心結,而其所抒發的情感則與屈原一以貫之,惆悵自己「羈旅而無友生」,願為君分憂卻得不到重用,「專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通篇瀰漫著「悼餘生之不時」的悲涼情緒。
宋 法常《叭叭鳥圖》 日本國立美術館藏
自宋玉始,「悲秋」成為中國一個重要的文化現象。秋天成了人生暮年自然而生動的寫照,同時也是悽涼境遇真切而形象的比況。在此後的千百年中,「宋玉悲秋」這一典故被文人墨客反覆化用;作為中國文藝領域的重要母題,「悲秋」情結逐漸烙印在一代代國人的心頭,成了秋日裡抹不掉的一縷愁緒。
文章來源:《中國收藏》2019年11月刊《悲哉!秋之為氣也》作者:知閒